晏珏说得不错,擒贼先擒王,阻止林月亭和李兰儿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们当中的一方先停下来。李兰儿的灵力更胜一筹,不好对付,但林月亭充其量就是个凑数的,按上不是她的脑袋之后才发了疯。

  所以是要让脑袋与身体分开……吗

  秦宿舟眯了眯眼,思绪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出手的一刹那竟调整了张弓的角度,凝聚着他周身全部灵力的箭矢并没有给林月亭反应和防御的时间,在极近距离下击中了的右肩。

  咕噜噜一声,林月亭的右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落到了地上,切口处光滑平顺,没有流下一滴血。

  因为这压根不是她的手臂。

  ——师兄,上次林月亭追着桃源来院子里的时候,我与她交手,她右臂一直拿来格挡剑风,衣袖都被划开了,但我却没见到这个梅花的痕迹。

  ——师兄,影山药坊有左臂,而林月亭说,她有一只右臂。

  为什么饼爷会大意失荆州地独独留了林月亭一个活口?为什林月亭在撕开头颅的咒印的时候,第一次被弹开了,而第二次却只用了右手就撕开了?

  因为这不是她的手臂,既然连头颅都能像堆砖块一样堆砌在脖子上,那手臂也可以。

  ——不过师兄啊,脑袋和手臂,我拿不准哪个才是关键,看上去脑袋作用更大,但没有手臂也拿不起脑袋,所以到时候师兄就赌一把吧。

  秦宿舟警惕地看着林月亭,连掌心沁出的冷汗濡湿了弓背也浑然不知。

  但愿他赌对了。

  面前的林月亭失去了右臂,从嗓子眼里爆出一声干吼,那些活死人仿佛失去了力量支柱一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彻底成为了一具尸体。

  而林月亭的灵力也趋于崩溃,她抬起完好的左臂试图挪下不属于自己的头颅,可诡异的是,那颗头颅却仍然保持着原本泰然自若的姿态,显然并不受林月亭的控制,让她几次举起手臂又放下。

  “师兄!快离开!”晏珏的吼声从山顶传来。

  秦宿舟也是这么想的,林月亭的灵波处于极度动荡的状态,仿佛被一壶烧开了的水,盖子却被人死死地按住,里面的蒸汽在用力地撞击着水壶的四壁,随时随地可能会爆炸。

  但问题是,他为了伏击林月亭躲在了山石下面的死角中,出口被林月亭堵死了,除非打碎头顶的石头,否则他一踏出步子就会被林月亭躁动的灵波给弹回来。

  “师兄!”晏珏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应该是正在快速赶来的途中。

  突然头顶传来咻的一声,一道白影以极快的速度踩着山石掠下,抓住林月亭的头颅狠狠一扭,轻微的骨骼碎裂声响过后,头颅就如同酒盖一样被拧了下来。

  林月亭的尸体失去了支撑,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了一地尘土。

  “李兰儿……”秦宿舟看着那动作干净利落的人影,有些讶然。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尸回过头看着他,眼里似乎带着些柔和的笑意。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另一具女尸救了。

  “我天,她脚程好快!”晏珏随后落下,脸上犹带着震惊。

  秦宿舟蹙了蹙眉与女尸对望,在她那张残破不堪的脸上竟然诡异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感。

  “她……”秦宿舟迟疑着,声音很轻,“好像有点像一个人……”

  “谁?”

  “……我娘。”

  晏珏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李兰儿可怖的脸,面上浮满了困惑,“都蜕皮蜕成那样了还能看出来模样的吗?”

  秦宿舟收回视线,按了按额头,“算了,当我没说。”

  “晏珏!”白言急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快让她放下!”

  “啊?放什么?”晏珏愣了愣,转过头看着李兰儿,二人才注意到,李兰儿已经默不作声地捧着那颗头颅很久了。

  “看招!”白言高喝一声,一招剑背打在了李兰儿的手臂上,被这么一打,李兰儿手臂一松,头颅顺着山石咕噜噜滚到了林子当中。

  “大意了!”晏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才好一个,这个不会也疯了吧!”

  白言从半空落下,将林月亭被砍下的那截断臂也踢下了山头,然后持剑横在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靠近李兰儿。

  “不会,她的灵力波动没那么大,”秦宿舟观察着那抹白影,“显然控制得比林月亭好多了。”

  他话音才落,李兰儿猝然转过头,三寸长的指甲抵住了不断靠近的白言。

  “前辈,当心!”晏珏想上前,白言却伸出胳膊制止了他。

  失去了面皮的血肉之中,原本黑漆漆的两个洞中火光明灭地跃动着,那约莫是她的眼睛。白言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那张称不上脸的脸,看着她眼中火光跃动的速度不断增快,最终整个眼瞳都被血色覆盖。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与赤红的眼眸相对应的是在极力控制之下仍不自觉颤抖的话音。

  “兰儿,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白言喉咙干涩,似乎有万千言语要出口,却在这一刹那,一道火光从头颅和手臂掉落的旧林中燃起,枯草树木尽是燃料,很快火光便蹿了半天高,底下的人惊呼一声,纷纷涌上了山头。

  “喜欢我,所以就毁了月亭吗?”李兰儿摇了摇头,灵力在她周身不安分地躁动着,“不要过来,我不想见你。”说罢他向后跃了一步,纵身从山头一跃而下,投入了苍茫的火海之中。

  “不!兰儿!你听我解释!”白言却并没有听进去,不顾着一身伤势便朝李兰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茫茫风声,无处寻迹,只留下一连串火星朝着风离开的方向摇摆,吹来了痴情人的眷恋,吹散了伤情人的惆怅。

  “师兄!”喧闹声从山脚处传来。闹腾的温阮带着青山青水第一个蹿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一大堆尾巴。

  “师兄,没受伤吧?”温阮关切地看着晏珏,看得秦宿舟在一旁朝天翻了个白眼。

  好像天底下只有他师兄是有血有肉的人,别人都是块砖,哪里有用往哪里搬。

  “晏公子,秦公子,”一个身穿月白色袍子的青年从人群中站出,温和道,“方才二位有劳了,不知可否有受伤?在下不才,可以处理一二。”

  看看,又来一个,弄得就是他就是个晏珏的挂件一样。

  “我没事儿。”晏珏摆摆手,看着他愣了愣,“这位是滨南柳坞的……安、安鸟?”

  “是安鸿,师兄。”青山看不下去了,在一旁给晏珏开小灶。

  安鸿显然生得一副好脾气,表示无妨地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秦宿舟。

  秦宿舟没什么好脾气,干脆地拒绝了他,“不需要。”

  “秦公子莫要怪在下多嘴,您的脸色瞧着并不大好,许是灵力消耗过度了,”安鸿微微一笑,“在下不收诊费,只是目前圣阁情况不容乐观,在下想着能尽力……”

  秦宿舟被他一番话绕得心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晏珏,顿时计上心来。

  晏珏看着他嘴角慢慢显出的两个小酒窝,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刮得他汗毛倒竖。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宿舟就一把提着他的衣领,掷地有声地朝着众人道。

  “我有他了。”

  晏珏:“……”

  “诸位,知道双修吗?”

  晏珏:“……”

  ——师兄,您饶我一命,我这两天没招您啊!

  秦宿舟心情很好,抱着胸慢慢悠悠地晃下了山去。晏珏挠了挠头,跟众人道了声告辞,也急急忙忙地跟过去了,留下一群人在晶亮的月亮下风中凌乱。

  安鸿第一个反应过来,摸摸下巴,“双修啊,倒也是挺靠谱的,房事的过程中肌肤相贴,体温升高,也更适于灵基的连接……”

  “别说了!”温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转身就跑。

  “师姐?师姐!”青山青水在后面喊她,温阮却头也不回地跑得飞快,凄惨的哀嚎遍及山头。

  “老娘的青春啊——没了啊——结束了啊——被猪拱了啊——呜呜呜呜——”

  ……

  旧林里燃起的大火如同影山药坊那样,直到烧毁一切才罢休,并且在火熄灭之后,头颅和手臂也失踪了。

  秦宿舟的灵基受损是老毛病了,就算要治疗也只能徐徐图之,减少使用灵力的次数,多多修养。

  至于双修,虽然的确有利恢复——但双修是不可能双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于是工具人晏珏就再一次可怜巴巴地被拦在了房门外面,坐着狗剩在圣阁附近转了一圈,搜罗了一些温和进补的果子和草药,试图争取一下今晚进屋睡觉的权利。

  前一晚折腾了大半宿,秦宿舟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原以为起得够晚了,没想到院子里只有晏珏一人靠着狗剩低着头,手里拿着那寒气阵阵的冥骨,不知道在干什么。

  “人头和右臂跟在影山药坊一样葬身火海,你的桃源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秦宿舟凑近了,才看到他在串剑穗,“这是……”

  “师兄给我的那个香囊。”晏珏将香囊上的绳子仔细地扎好,“怎么样?当剑穗不错吧。”

  “随你,”秦宿舟蹲了下来,拂下他肩头的花瓣,“他们还没醒?”

  “没有,听说青水说了两句胡话被青山和温阮追着闹到天明,才回来睡下。”晏珏抬起眼,浅色的眸子被漫天桃花雨吹得春波荡漾。

  秦宿舟眸色动了动,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视线扫了扫狗剩尾巴边的那堆小山,“那些是什么?”

  “哦,”晏珏直起身,吹了声口哨招呼狗剩过来,“昨晚我和狗剩在山间摘的,有助于师兄恢复。这个红色的呢是婆娑果,之前用过的那个,这个黄色带红点的呢,是铃果,有利于灵基复原和灵力补充的……”

  晏珏絮絮叨叨地说完,眨了眨眼睛诚恳道,“今晚让我睡屋里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狗剩那条毛尾巴就卷着果子草药往秦宿舟怀里塞,这么从头到脚诚心诚意地附和晏珏的狗腿姿态,秦宿舟真是从未见过。

  仿佛是看出了秦宿舟的疑惑,狗剩嘴巴一张,吐出了一行字。

  “狐不睡觉,天诛地灭!他闹得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好好睡了!看到我的黑眼圈了吗!这么大!”

  恕秦宿舟眼拙,实在是在那只长满白毛的毛脸上看不到任何类似于黑眼圈的东西。

  “你得了吧你,教个你传字咒你就用来告状!”晏珏拍了一把它的屁股,“去,去外头玩去,我还嫌你扰我清净呢。”

  秦宿舟看着他俩在院子里打闹成一团,恍惚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碧海角,晏珏能为了捉一只花蝴蝶在他屋里逗留上大半天,晾得院子外心心念念想看他一眼的姑娘等得中暑。

  以前的晏珏多可爱啊,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还没长个儿,小尾巴一样黏着他,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傻憨憨的笑,后来张开了,慕名而来的姑娘多了,一见着他笑起来就激动得满面通红,说他的眼睛能勾人,可秦宿舟总觉得他还是跟小时候那么傻。

  哦对,说到傻吧,晏珏这个人很奇妙。你说他傻,连环套下得可一点都不含糊,你要说他都是装的吧……秦宿舟看着手边堆成小山的果子,随手捏了一个放进了嘴里,浅浅的甜味在舌尖炸开,秦宿舟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晏珏赶跑了狗剩回来,还想跟秦宿舟磨一磨晚上进屋睡的许可,却被一颗果子堵住了嘴。对方微凉的指尖在他的唇上一触即逝,只留下一颗泛着甜味的果子。

  “林月亭竟然真的就一直戴着李兰儿的脸皮生活,”秦宿舟叹了口气,“白言那么喜欢李兰儿,定恨极了她,再见到她也只觉得恶心吧。”

  “这话有点耳熟,”晏珏嘎嘣嘎嘣嚼着嘴里的果子,“师兄也说过,见到我只觉得恶心。”

  秦宿舟扫了他一眼,“你那纯属自找的。”

  “喜欢就是这样,即使冒着被厌恶的风险也要死皮赖脸地贴上来,”晏珏琥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感觉我和林月亭还有点像?非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缠住那个不可能的人……”

  秦宿舟沉默了半晌,听着一帘春风卷着花瓣落到泥中。

  “你觉得白言喜欢过林月亭吗?”他突然开口。

  晏珏迷茫地眨了眨眼,“应该没有吧,他不是一直喜欢李兰儿吗?”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们是一样的?”秦宿舟抬眼看着他。

  “师兄……”

  “我喜欢过你。”秦宿舟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也仅仅是喜欢过而已了。”

  风越来越大,花瓣纷纷扬扬地从枝头跌落,仿佛满载着情意的少女那么婀娜,却纵身落入了一片注定无法翻身的泥泞之中,失去了本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