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77章 剑起江湖(六)

  半夜, 仓山河, 楼下树影重重。

  四个人站在了大门口, 手放在自己的剑上。

  守门人没有睡,也没有偷懒,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门外有人,“嚯”地一声打开门,一把剑正好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黄河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缓缓地往后倒退着走,把自己的剑扔了下去。霍黄河说:“你挺惜命。”

  他的视线又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因为这个人脖子上架了一把剑,所以他们也举起手来, 把剑扔了下去。

  霍黄河道:“令人感动。”

  “等刘彻收买的傀儡走进仓山河的大门,他的剑指着你的喉咙的时候,”霍黄河用脚把门踢开, “可能你们也能留下一条命罢。”

  霍黄河把剑收了,说道:“和今天一样。”

  方青濯从楼上走下来,说道:“何必如此?”

  他穿戴整齐, 显然已经等待多时,猜到了今晚上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情。他走下来,本来以为会看见李冬青等人, 但是——

  霍黄河身后空无一人。

  方青濯神色有一瞬间地茫然, 皱了皱眉头,闻人迁从楼上,从方青濯刚才走下来的楼梯上, 走了下来,款款问道:“找谁?”

  方青濯平淡地问道:“闻人迁,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不大清楚,”闻人迁说,“你们掌门人藏起来的是什么,我拿的就是什么。”

  闻人迁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骨头,这东西放在李逐歌的屋里,锁在他的床头。可能各个门派都有些自己的传统,也谢传承下去的印记,显然这个东西就是仓北海的信物。代表着权力的交替和荣耀的历史。

  方青濯说:“放回去。”

  “不要生气,”闻人迁说,“就拿了你们掌门人的信物而已,你就生气了,接下来可怎么好?”

  三楼,李冬青站在栏杆前,往下看了一眼。

  方青濯一抬头,掌门人就在他手里。

  李逐歌的手被绑在身后,他的衣领攥在李冬青的手上,李冬青往下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高度,然后对李逐歌道:“不好意思。”

  李逐歌还没等说什么,李冬青在他背后轻轻一推,将他直接从三楼推了下去。李逐歌双手被绑着,失去平衡,从三楼掉下去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这一声足以把所有人叫醒了。李冬青单手撑着栏杆,也直接翻了下来。

  方青濯怒道:“李冬青!你在干什么?”

  李逐歌躺在地上,自己翻了个身,说道:“不能先扶我起来?”

  方青濯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扶他,给他解背后的绳索。

  慢慢地有弟子醒来,趴在楼上的栏杆上往下看。

  李冬青负手站在楼下,抬头环视这些人,对方青濯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会多找几个人守夜。”

  方青濯低吼道:“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你们如此无耻!”

  李冬青便对闻人迁说:“把东西还给人家,别玩了。”

  闻人迁在手里把玩那块骨头,扔来扔去,然后随手扔给了方青濯,方青濯双手接住了,吓了一跳。

  李冬青说:“三个人,只需要三个,你们今天晚上就谁也活不了。李掌门、方副掌门,不要说这块骨头,你们一条命都剩不下。”

  方青濯的视线从李冬青、霍黄河的身上逡巡过去,到最后落在了闻人迁的身上,可能前两个人还稍微信服一些,到第三个,他就有些不屑了。

  闻人迁说:“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方青濯礼貌道:“不服你,这个意思。”

  “哦,”闻人迁说,“要试试吗?咱俩还没比试过呢。”

  李冬青:“……”

  不到一天,李冬青已经是第二次后悔带闻人迁出门了,他只好说道:“各位好汉,先放放,下次再打,今晚赶紧说完这些事,你们不困吗?”

  李逐歌站起来,收拾了下自己的袖口,说道:“困。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他半夜忽然睡得好好地,李冬青忽然从天而降,上来一拳就揍蒙了,直接绑了过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下坠了,然后摔在了自己家的楼下。一翻身,大家都在。

  李逐歌道:“这就是你看的家?”

  方青濯无言以对。

  “不用怪他,”李冬青说道,“我感觉任凭哪个门派,闯进去都像今晚这么简单。”

  李逐歌坐下了,说道:“现在江湖小辈都是这么做事的?二话不说,直接闯人家门。黄金台还没有成立的时候,都没有人敢这样。”

  “和人商量事情的时候,确实没人半夜闯山门,”李冬青道,“不过灭你门的时候,没人与你讲礼数。”

  李逐歌说:“哦?那你是为了商量事来,还是为了灭我门来?”

  接下来,闻人迁期待一天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李冬青把剑放下了,放在了李逐歌的眼前,重重地砸在桌上,那个红色的小鱼剑穗晃晃荡荡,李逐歌眼皮都没动一下,就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李冬青说道:“都有可能。”

  整个大楼落针可闻。

  李冬青手放在桌沿上,他没坐下,就俯身凑在李逐歌的面前,说道:“不至于灭你的门,会杀了你……和方青濯。你有妻儿吗?”

  李逐歌道:“一妻一女。”

  “在这里?”李冬青抬头望去,楼上一张张张望的脸孔,好像没有找到。

  李逐歌:“不,她妹妹成亲,带着孩子去了武陵。”

  “那就只有你和方青濯。”李冬青点了点头,微微退后一些,说道。

  李逐歌一扬眉,说道:“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杀我?”

  “李掌门,”李冬青笑道,“我真的不信青濯什么也没告诉你,你今天不也是穿戴整齐等着我来吗?”

  李逐歌一低头,看见自己的一身衣服,又抬起头来。

  自古以来,大国吞并小国,只有一个办法,杀了他们的国王,或者收付他们的国王。除此之外,再无他法。李冬青站在这里的这一瞬间,其实也怀疑过,自己走这一条路该不该。

  任由江湖自生自灭,也许几年之后,大门派也会自然而然地联合在一起,他们或许能生存,又或许真的会灭亡,但这是历史的箭头所指向的方向。

  李冬青一定要让所有人,抛下百年的基业,从这一刻开始,放下彼此的偏见和仇恨,一定要让所有江湖人抹去自身的痕迹,融合在一起,一定要让他们承担百姓的生命,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他是否值得这样去做,站在这里的这一瞬间,李冬青有所动摇,就是一瞬间。

  李逐歌说道:“刘拙,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叫李冬青。”李冬青认真地道。

  李逐歌:“怕,你还知道自己是谁,那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李冬青洗耳恭听。

  李逐歌:“无路可走的勇士们,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自由地决定自己的生死,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他想怎么死。”

  李冬青沉默了片刻,李逐歌说:“怎么?”

  大家都在等待着这片沉默过去,他们看着俩人。

  李冬青道:“我以为……你会说出更让我信服的理由。”

  “相比之下,我在吞北海听到的故事更好一些,”李冬青说道,“其实说实话,我来这里之前,也没有那么坚定,我也觉得可能会失败,不过霍黄河给我讲了一个他祖师爷的故事,我才决定一定要做这件事。”

  “什么故事?”

  李冬青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李冬青退后一步,他的剑就放在李逐歌的手边,但是他没去管,转过身来,对方青濯说道:“你们确实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你们有权力死在刘彻的手中,在这里,守着一块骨头,骄傲地死在南方。你说这就是江湖,江湖人就是可以自由地去死,我不反对。我当时入江湖,也是为了这个。”

  “但当年成立黄金台,不是为了死,是为了生。那时候民不聊生,百姓们为了活命,拿起了武器保护自己,保护妇孺,保护自己的妻儿。黄金台是为了给更多的人生命,为了江湖儿女守护百姓,让草莽英雄也能树立丰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李冬青坚定地道:“现在,江湖之路已偏,吾辈当扶正。”

  他转过身来,看着李逐歌,说道:“李掌门,你也可以是这个人。”

  他看了一眼那把剑,说道:“或者自由地死。”

  李逐歌:“江湖上门派数以百计,你打算一一这样游说吗?”

  李冬青笑道:“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

  李逐歌笑了,但是没有点头。他低头吹了吹茶叶。人在思考的时候手里总想干点什么,就比如说吹茶叶,再比如喝茶。

  李冬青一般是什么也不做,平淡地等着。

  闻人迁走过来,坐在了李逐歌旁边,嘴边哼着歌,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霍黄河道:“喝了一晚上,还没喝够?给我来一杯。”

  闻人迁:“自己倒。”

  俩人坐在李逐歌一左一右,当自己家里一样,自斟自饮,闻人迁哥俩好一般对李逐歌说道:“唉,李掌门,我知道你顾忌什么。”

  闻人迁说:“结盟只是说大家一起搭伙过日子,一起熬过这个寒冬,你还是掌门人,只是换个地方去当这个掌门人。”

  李逐歌道:“这么多门派,你觉得不会起纷争吗?我不懂政治,但是我也知道,匈奴草原上,被大单于统治、融合的那些民族,仍然会互相争斗,他们的子民也不见得过得多好罢?”

  闻人迁指了指李冬青,说道:“咱们的大单于,可不是草原上的那个。”

  李冬青有心想说,我没想当大单于,不过心想:算了。

  他就算说了大家也不会信。不过更关键的是:他也着急回去。宁和尘可能还在等他。这次没叫宁和尘一起来,就是想让他歇一歇,不过李冬青怕宁和尘只是坐在屋里,也不睡觉,等他回去。宁和尘就很像是以前的林雪娘,或者比她还要溺爱李冬青,无原则地爱,如果李冬青晚归,他也不睡,就点一盏灯,在灯下看两本无聊的书。等他回来了在他耳边亲吻两下,一边聊天,一边等他洗漱上床。

  李逐歌看了一眼李冬青,问道:“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七。”李冬青第无数次回答这个问题。

  李逐歌笑了,摇了摇头。仿佛十七岁就已经是最大的罪过了,剩下的不值一提。

  方青濯却忽然开口,说道:“他很强。”

  “我在吞北海一战,和他并肩过,”方青濯说,“他很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

  李逐歌平静地开口:“那又如何?”

  李逐歌不在的时候,方青濯代表的是仓山河,他没办法做出冒险的决定,当李逐歌坐在这里,他好像就可以代表他自己了,方青濯固然气愤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理智尚在,李冬青刚才所说的话好像是在敲打他的灵魂。哪个少年没有做过拯救天下的梦?

  李冬青道:“掌门,不能如何,但我可以保护你们。”

  “你保护不了所有人,”李逐歌说道,“你只是在挑衅刘彻。战争真的挑起来,你只能看着他们去死。”

  闻人迁状似疑惑,问道:“李掌门,难道你和刘彻关系很好?不挑衅他,他就会饶你一命?”

  李逐歌顿时让他气得说不上话来。

  闻人迁喝茶喝了两杯了,来之前还喝了不少,一晚上灌了一肚子水,肚子一饱,脾气就大了,说道:“你以为,我们和你打商量来了,这把剑放在这里,是为了好看?”

  霍黄河瞅了一眼上头的花花绿绿的小鱼剑穗,道:“是挺好看。”

  “给句痛快话罢,李掌门。”

  李逐歌老神在在,一耸肩,示意随便处置。李冬青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李逐歌其实瞧不起他。李逐歌从心里就觉得李冬青不敢杀他。

  李冬青上前一步,拿自己的剑,手刚搭上去,李逐歌的袖子里忽然现出一把长剑,冲他刺去,李冬青被逼得退后一步,李逐歌霍然暴起,剑重重地甩出去,劈了过去,李冬青如猫一般弹起,脚尖点在他的剑身上,仰面翻了个跟头,李逐歌意欲将他横劈成两段,李冬青刚刚站起来,险险地侧身躲过去。

  一时间屋里只有俩人打斗声,没人插手。

  李冬青赤手空拳,躲过李逐歌一剑,脚踩在桌子上,李逐歌一剑将那桌子劈碎,李冬青接着力腾空而起,落在他背后,李逐歌霎时转身,又是一剑横挑,李冬青下腰,让剑身擦过自己的衣服,划破了一道口子,李逐歌这一剑又走空,他身体稍稍探出些许,李冬青霍然跳了起来,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反一掰,一手蓄力拍在李逐歌的胸口,把他往椅子上一推,李逐歌“哐当”一声坐在椅子上,手上的剑对准自己的喉咙。

  李冬青微微气喘,道:“你这剑用的,我还以为是用刀。”

  所有人:“……”

  “只有一句话,”李冬青把他的剑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说道,“行,还是不行。”

  李逐歌看着他半晌,闭上眼睛,说道:“五十耻无名……风流晚辈先。”

  李冬青放开他,他的手垂了下去,剑就落在了地上,李冬青笑道:“李掌门,日后还要靠你多多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