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边境只有二十里了,只有二十里。过去就好,过去就好。

  叶骁看着远方渐渐追上来的追兵,他单手抱着翩然,一手伸入衣领内,拉出了沈令骨头磨成的箭头,攥在手心。

  他想,阿父,对不起,要让你伤心了。

  他忽然想到沈令,只觉得心口一疼,随即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闭上眼,微微默诵。

  ——他身上绽开了一道雪白光辉。

  然后天空暗下来,太阳在漆黑的云层里显出微弱血红的一团。

  整个世界忽然停滞了一般安静。

  叶骁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深灰色的瞳仁变成了朱玉一般的颜色——他破开了自己身上最后一道封印。

  满身血污的男人在这一刹那显出了一种妖戾凶狂的气质,他低声道:“阿娘,你忍心别人将你的儿子欺侮至此么?”

  他话音刚落的刹那,一股漆黑的,瘴气一般的尸气,从他的身上渗了出来——尸气沿着地上的血迹蛇一般蜿蜒,攀上侍从的尸体、马的尸体、雪花的尸体、然后飞快沿着地脉流窜,向整个大地淌去!

  叶骁右眼流着血,泪珠一般的血滴落地面的刹那,在漆黑的尸气中激起了一个轻微的涟漪。

  他嘶声道:“……奉请诸位英魂,若愿应我所求,还请为我叶骁,再战一回——”

  ——永夜秘术·幽狱绝牢起阵——

  整个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在耳畔听到了一声女子轻笑,就像一个艳鬼,伏在颈上,轻笑嫣然。

  漆黑尸气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大地。

  永夜秘术,操魂控尸,那些为叶骁奋勇搏杀至最后一刻的尸体,慢慢站了起来。

  身旁倒地的侍卫握起自己的断肢,跨上颈子几乎被砍断的战马。雪花无头的尸体踩着自己的肠子站起,身旁的头颅发出了咆哮!

  凌云桥下的乱石碎冰之上,灿灿睁开了双眼——

  那些为他战死的人,正如叶骁所求,愿意为他再战一回。

  叶骁看着那些被秘术所控的尸体为他再次冲入战场,北齐士兵惊恐的叫喊,他哽咽一声,转身向边境疾奔而去!

  在他身后,雪花、侍从、灿灿不断被再次杀死,然后再次站起来,直到身体碎为齑粉,即便只剩下一只手,也要抓住对方的马蹄,为了保护他,战斗到最后一瞬。

  箭落如雨,叶骁根本顾不得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只是抱紧怀里的两个孩子,朝云林江畔而去!

  他用尽全力压抑着体内不断翻滚,即将破体而出的永夜之力,只不停低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对不起向谁说的,他却已然不知道了。

  他想,求求你了,谁都好,求求你了,我魂飞魄散怎么死都好,只求求你,让繁繁和翩然活下去。

  他已经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叶骁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叶骁终于看到面前一条白练一般巨大的江流,江面之上白帆点点,正是白玉京驰名天下的水军江卫,打头一艘快船,飞快劈浪而来!

  叶骁毫不犹豫,抱着两个孩子,从崖上一跃而下——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身体。

  血喷到两个孩子身上,他沉沉往水中坠去,而就在这瞬间,快船船头一人雪发白衣,手腕一抖,一道长索灵蛇一样飞出,堪堪缠上叶骁腰间,一股巨力一带,叶骁擦着冰冷江水横掠而出,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男人的衣襟上有他闻惯了的檀香味,叶骁视线模糊,却在这一刹那放了心。

  是他的阿父,阿父来了,救了他。他没事了。

  他浑身脱力,蓬莱君把他放下,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两个孩子从怀中解下来,要交给蓬莱君查看伤势,却看到他的养父那双朱色的眸子微微垂下。

  叶骁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已经多久,没听到繁繁和翩然的哭声了?

  他一下慌张起来,连忙低头看去,他看到几支洞穿过他肩膀手臂的箭,被缓慢地从两个孩子细嫩的肌肤里,拔了出来。

  两个孩子合着眼,面上覆着一层血凝成的薄红色的冰,浑身冰冷,一动不动。

  他们早就死了,在他的怀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没有听到他们的哭声,没有听到□□,就这么怀揣着唯一一点微弱的希望,抱着他们的尸体,祈祷他们还活着。

  叶骁怔怔地看着两个死去的孩子,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什么都没有保住,他谁都救不了。

  ——只有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