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阳早产,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均安。

  朝野上下与叶骁都因为这个皇子的诞生而长出一口气——太好了,这样就算叶询出事,也轮不到叶骁继位了。

  ——叶骁名声就是这么差。

  沈令知道了相当愤愤不平,他当时在给繁繁扎头发,叶骁给雪花梳毛,他抱怨了几句,叶骁笑眯眯地道:“这不挺好的么?我这种人当什么皇上啊?”

  沈令皱眉,“你哪里就不好了?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我听不得你这么说。”

  叶骁乐了,盘腿坐在炕上,小狼整只趴在他腿上,软绵绵像是要化了一样,随便他从耳朵尖撸到尾巴尖,“这不实话嘛,我认为啊,我哥是我们姐弟仨中间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没有之一。”

  沈令只哼了一声,给小姑娘把辫子梳好,别上一朵宫花,就放她下地,繁繁怯怯地望着他,拉着他袖子,沈令弯腰,一双软乎乎的小手盖在他唇上,小女孩担心地看了一会儿他,又噔噔噔爬上炕,也掩住叶骁的嘴。

 

  第五十七回 终南梅(上)

 

  

  第五十七回终南梅

  沈令不明白什么意思,叶骁却笑开,抓了两颗糖放在她小荷包里,柔声道:“我没和你沈叔叔吵架,我们闹着玩儿呢。来,繁繁乖,吃糖糖。”

  小孩脸色稍霁,又爬下来亲了沈令一口,才要跑出去,被沈令一把拽回来,从她小荷包里拿了一块出来,瞪了一眼叶骁,“她这么小,哪里吃得这么多糖!”

  一大一小同时委屈的扁了扁嘴。

  沈令怕叶骁乱给小孩东西吃,把小荷包仔细翻了一遍,里头但凡有糖多油多盐的都搜了出来,繁繁可怜巴巴地捏着明显瘪下去的小荷包,被婆子抱去五娘那里。

  看着小孩背影,沈令叹了一声,“……繁繁她……”

  叶骁看着沈令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治不了,她若是声带有问题,还能用‘龙筋’补一下试试,她是嗓子里的骨头缺了一块,没办法——幸好她不聋。”

  那么好看又温柔的孩子啊……

  沈令摇摇头,叹了口气,叶骁重新把话题绕回去问他,觉得当皇帝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沈令想都不想,英明贤能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叶骁听了扯扯唇角,“我认为这些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控制欲望。我哥呢,这门本事登峰造极了,所以他最合适。”

  他一边剥瓜子一边说,“我和我姐就是控制不了欲望的人,我姐十六岁没经受住考验,栽在我姐夫美貌上了,我嘛就别提了,不然你以为我这几日天天去牢里干嘛,观光么?当然是剖人去了。你想啊,我这样压根就控制不了杀人欲的人登基了得什么画面?哦,今儿个杀死囚,死囚没了呢?杀囚犯?那后儿不就得杀宫人平民?塑月不就亡了?好,说回我姐,当时她十六岁,成人了,她可是正式册立过帝姬的,告过庙的未来皇帝,我姐夫再过一年就卸任她都忍不了,在神庙里就把我姐夫办了,那我认为她也不合适当皇帝。”

  沈令到他对面炕上坐下,叶骁又笑了一下,“皇帝是什么?是天下至高无上的人,随心所欲杀伐决断,一个还没有登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控制不了欲望,你希望他登上去之后能控制?这不可能啊。可欲望是什么?欲望是最黑暗的东西。当欲望可以被近乎无限满足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人到底会变成什么野兽。”

  他剥好一碟瓜子,推到沈令面前,“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我梦到我穿着玄色的衮冕,坐在王座上,我望下看去,满地惨不忍睹的尸骸,里头有阿姐、阿父、还有阿兄……你知道我当时在梦里是什么感觉么?”

  沈令慢慢地摇了摇头,叶骁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风流颠倒,却异常冰冷的笑容,他凝视着沈令,轻柔地道:“……我在梦里,只觉得痛快。”

  沈令浑身一悚,叶骁依然保持着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食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我醒了怕得哭了,我怕的不是他们死了,而是梦里的我自己。那个才是真正的,放纵所有欲望的我。现在的我勉强还能算是人,就是因为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欲望。我说实话,要是我当了皇帝,我根本不能保证我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绝不会去碰那个位置一下。”

  他捧住沈令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在他指尖一咬,唇角的弧度越发温柔,眼神中却裹着粘稠而冷的狂气。

  “你看,阿令,我对你就有欲望,吻你、抱你这些不足挂齿,我对你最深最深的欲望……我想把你的身体剖开,放入满满白梅,然后把你沉进冰棺里,永远永远在我身边……你觉得这样的欲望可以放纵么?”

  他的声音像是一个清甜的梦呓。

  这确然是叶骁的欲望——他就是想这么对他做。

  沈令只平静回看,慢慢地道,有何不可?

  叶骁垂了一下眼,再抬眼时,在沈令指环上一吻,轻笑一声,拈了瓜子给他吃,沈令小鸟啄食一样就着他的手吃了,叶骁继续道:“说回我哥,我哥和叶询他娘感情特别差。我前嫂子吧,虽然说死者为大,但我真得说,不是一般的作。但是我哥没有哪怕一点亏待过他们母子。这要换我,早他妈掀桌了,还忍?不可能。但我哥一句怨言都没有。就冲这个我和阿姐谁都不行。”

  “什么贤明能干,让下头人干活去啊,不然每年那么高俸禄养饭桶?帝王不好财色,就不扰民不加税,帝王不好大喜功,臣下就不冒进不贪功。所以,阿姐不行,我不行,横波也不行。”

  听到横波的名字,沈令敏感地瞅他一眼,叶骁叹了口气,“横波啊,她要是当了皇帝,大概就是天纵英才的暴君吧。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他说完,沈令沉思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是我眼界窄小了。”

  “咱俩培养路子就不一样,再说,当世贤王我排不上号,可天下名将第一,却是我的阿令啊。”

  语罢,他笑盈盈地倾身在沈令鬓边吻了一下,沈令也被他逗得一笑。

  说完叶骁忽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手,“啊,对了,我要准备贺礼,快,沈侯,盘盘库底子还有啥,我给我哥送去!”

  看他孩子气地往外跑,沈令笑了笑,端起那碟叶骁为他剥的瓜子,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