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为沈令做的,只有这些。这样做不好,后患极大,她知道,但是她不得不做,不然……长袖之下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扣入掌心,窈娘心中几乎有些茫然地想,不然,她就会失去沈令。

  她不知道这个念头怎么来的,但是她有预感,她不做些什么,沈令就会……彻底离开她。

  窈娘知道,沈令从未以男女之情喜欢过她,他待她,亦妹亦女,沈令可以为她死,但是,沈令不爱她。

  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一直无所谓——因为沈令一样不会爱其他人,那她就是对沈令而言最重要,离他最近的人。

  可是,现在,即将不是了。

  她惴惴忐忑,偷眼看向沈令,沈令笔直看她,却什么都没说。

  窈娘被他清亮双眼看得心底发慌,正要强笑说些什么,沈令开口:“窈娘,在塑月,你不是我的妻子,你是正九品的朝廷命官,我不是你的上司,对你的一切无权干涉。你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个孩子了,窈娘,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窈娘心内一沉,沈令面无表情,“只不过,你换来的解药,我是不会喝的。”

  语罢,他倦极了一样,合上眼,靠在身后引枕上,窈娘纤细的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

  你看,她果然,开始失去他了。

  沈令洗漱歇息了半日,下午时分赶去了大理寺,叶骁已经被放出来了,但是看他步履迟缓,一脸惨白的样子,应该是又被蓬莱君揍了一顿。

  沈令关切问他,他龇牙咧嘴地挥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这次要留我一条狗命干活儿,蓬莱君揍得虽然疼,但是药都不用上,可有分寸了呢。

  “……若下次还这样,还请殿下以自身为重,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可我昨儿即便没用‘昆山碎’,就我陪着你,我都觉得你好像没那么疼了。”叶骁抬头看他的脸,忽然微微侧头,指头虚虚划过他唇角,“你看,这里有点儿磨破了。”

  是啊,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做,我都没有那么疼。沈令心里正想着,叶骁翻出来一个小巧玉盒,里头是乳白色的脂膏,闻起来有一股沉稳木香,“这个你拿去,身上有个擦伤什么的,抹上就好。”

  沈令谢了恩,收好盒子,就看到叶骁笑眯眯地倚在案边,向他伸手。

  沈令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坐下来,挽起袖子,把右手交到他手中——这些天来,叶骁每天都要检查他的伤口。

  叶骁轻车熟路,倒了点儿药油在手里,给他推宫活血,疏通经络,都揉开了,他手指在沈令旧伤上摸索了片刻,“这几日,应该不再隐隐作痛了吧?”

  “殿下好医术。”

  “……哪有什么好医术,人杀得足够多而已。”叶骁哼了一声,“再过大概二十天,这个伤口就彻底好了。你断的是腕骨旁连着掌骨的两根筋。这个要弄好……嗯……我现在也只有六成把握。”

  “……殿下真的可以接续上我的右手?”之前沈令就听叶骁说过几次回来再处理他手筋的事,他都不以为意,以他的见识阅历,从未听说过断筋还能接续的,现在听到叶骁这么认真地说,他身为武人,真的能接上筋络,是件天大的幸事——然后,叶骁就不会自责了。

  沈令终于认真起来,反而是叶骁,轻轻摇了摇头,他轻声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实际嘛……我之前没做过,还是等等看实验下来什么情况吧。啧……我可能还要和蓬莱君商量商量,真的要干,还得设计一下。”

  说完这句,他抬头看沈令,一笑,“不过沈侯不用太担心,我说过了,东陆之上,在外科方面可以超得过我的,不出两人。”

  然后他神完气足地双手一拍面前书案,吆喝了一声,来,干活!

 

  第九回 鹤下血(上)

 

  

  第九回鹤下血

  九月下旬,随着第二批北齐人员抵达丰源京,鲁王的回函,也姗姗来迟地到了。

  出乎沈令的意料,鲁王随信奉上了一大瓶解药,份量之足,他一个人够用好几年。

  这一下可真出乎沈令意料,他推想沈行是断然不会给他解药的,而且有的是办法推脱,这么痛快奉上东西,可不是他这个弟弟的作风。

  解药装在一只巨大金瓶里,赶在宵禁前送进大理寺,叶骁让沈令看是不是真的解药,沈令笑道,既然是鲁王送给殿下的,送来了,就必然不会是假的。

  但他还是拔开盖子嗅了一下。是熟悉的,甜腻的香气。

  他点点头,说跟我之前见过的一样。

  叶骁颇为好奇地倒了一点儿出来,也轻轻嗅了一下——然后那张俊美容颜,一下就凝住了。

  案上烛火一动,叶骁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固,良久,他慢慢皱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一点一点儿眯细。

  空气冷了下来。

  ——叶骁在生气,而且是暴怒。

  叶骁这人喜怒无常,但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鲜少真正生气,而现在,沈令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