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炎热的盛夏, 在山洞里度过一夜也让人很不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接应他们的人就到了,见到重新回归的燕七带人出现时, 黎秩便知他们现在安全了,姜玿主仆二人却是吓了一跳。他们昨夜就听到燕八喊萧涵世子, 却不知是哪家世子,燕七这回带着王府侍卫赶来,阵仗不小,姜玿二人才知道萧涵的身份。

  姜玿二人反应如何暂且不提, 燕七刚过来, 萧涵便安排他将这对主仆送走, 而后一行人准备离开, 除姜玿主仆外,其余几人都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驶动, 离黎秩少时与萧涵相识的秘密山洞越来越远。

  整个车厢里的静默,燕八燕九偷偷的挤眉弄眼,萧涵面朝窗外,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马车里所有人的异样都在提醒黎秩, 萧涵心情不好。

  黎秩猜到是他昨夜的话伤了萧涵的心, 他如此专横独断的态度, 萧涵一定是受不了的, 不过他也没打算道歉,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过不多时,燕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浑然不觉车厢里的安静诡异,只见黎秩与萧涵面对面坐着,他毫不犹豫坐到黎秩身边道:“世子,小侯爷已安全送到了长安,属下离开时,王爷与王妃吩咐属下,让您照顾好自己,他们在京中一切都好,您无需担忧。”

  萧涵靠着窗口,似乎十分疲惫,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燕七疑惑地看了看另外几人,问道:“世子可是受伤了?”

  “噗嗤。”燕八突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不许笑!”

  燕七与萧涵同时开口。

  燕七被萧涵突然的训斥吓了一跳,虽说不是在骂他,他还是感觉到了此时世子很不高兴,他朝燕八眨了眨眼睛:世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萧涵瞪了燕八一眼,又隐晦地看了眼对面的黎秩。这一看,才发现黎秩也一直在看他,萧涵面色红了又白,扶住心口虚弱地靠了回去。

  黎秩眉梢微微一挑,所以萧涵这次果真是发脾气了?

  燕八打了个哈哈,当做没发现燕七的疑惑,拍拍燕九的肩膀就躺了下去,枕在燕九腿上说:“我的伤好痛,好难受啊,弟,让我靠一会儿。”

  燕七也留意到他受了伤,可见他精神不错,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这分明是装虚弱,“有这么难受吗?”

  “这可是工伤,我得休息很久才能养回来。”燕八眼珠一转,感慨道:“不过我现在更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我昨夜都累坏了。”

  听他这么说,黎秩也有些意动,昨夜淋了几场雨,又将就着在山洞睡了一宿,他觉得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实在很想快些沐浴更衣。所幸一个时辰后,他就在驿馆洗上了热水澡。

  这回燕七将王府与千机阁的人都带了回来,萧涵人手足够,整个驿馆遍布着侍卫暗卫,哪怕圆通再来,也找不到像之前那样的好机会刺杀。

  黎秩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这回才有心情,有时间检查自己腹部的伤口,血痂只剩下浅浅一道,虽说伤口周遭新长的浅红皮肉有些狰狞。

  黎秩的痊愈速度本就快于常人,加上平阳王府的上好伤药,如今已恢复了八成,这道难愈的血痂也是昨夜动作太大裂开的,问题不大。

  黎秩重新上药包扎,穿上新衣,回头望向角落里换下的脏衣服。

  萧涵那件雪青长袍在衣服堆上格外显眼,他昨夜一直穿到不久前。

  不过是件粗布衣裳,扔了也就扔了,可这是萧涵穿过的衣服,他不想拿萧涵的东西,除了讹他的钱……

  黎秩有些犹豫要不要扔。

  就在这时,燕七来了。

  黎秩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将外袍叠起来,一开门就见到燕七正带着一个黑衣青年站在门前青年,黎秩一眼就见到青年衣角的一簇银色忍冬。

  这是千机阁的暗卫的标识,黎秩也是今日经燕七提醒才知道的。

  “有事?”黎秩问。

  虽然先前在马车上见过一回,可燕七见到黎秩这张全新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上次见面还是其貌不扬弱书生,这次就变成了貌美如花小公子,他暗暗感慨,也不敢失礼,“黎教主,听我家世子说您也受伤了。”

  黎秩颔首,“已好了七八。”

  燕七望向身后那青年道:“我家世子担忧您,让我带人来给您看看,这是暗十九,医术不错,只稍逊于燕八,您看,要不让他给您换药?”

  “不必,我已换过了,并无大碍。”黎秩不由想起闷闷不乐了一天的萧涵,“你家世子让你们来的?”

  燕七一听,了然一笑,“确实如此。世子还是很担心您的,不过世子这人,脾气有些怪,以往就会时不时生闷气,他绝对不是针对您的。”

  黎秩很好奇燕七怎么话这么多。

  燕七便压着声音说:“听燕八说,世子跟您有些误会。”

  黎秩顿时明白了,他只摇了摇头,转身进屋将那件雪青长袍拿了出来,递给燕七,“你家世子的衣裳,回头浆洗过后,帮我还给他吧。”

  燕七看着手上材质粗糙、还沾了污渍的衣服,呆了一瞬。

  他家世子会缺衣裳吗?

  然而黎秩已经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去了。

  在驿馆休整一夜后,一行人才重新上路。也不知道萧涵怎么回事,黎秩猜他是发脾气了,肯定不想见到自己,可萧涵还是要跟他坐一辆马车,还把燕八燕九赶到另一架马车上,随后赶路时,又自顾自靠在一边,仰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却又频频偷看黎秩,而后叹气。

  黎秩听着那一声声叹息,不自觉愧疚起来,也愈发烦躁。

  黄昏前,他们到了新的落脚地。

  马车停在冷清无人的寂静后街,黎秩跟在萧涵身后下了马车,从一个小门进了一个院墙很高的院落。

  暮色之中,远远见到几座奢靡红楼。早早点亮的华灯绚烂耀眼,红纱飘摇,丝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再看前方领路的粉裙少女,身姿婀娜,声如黄莺,黎秩总觉得此地莫名的有些熟悉。这种熟悉感一直持续到侍女将他们带到湖边的小楼下。

  萧涵这才开口向他解释,“外面太不安全了,我想你很快就要走了,而燕八需要地方静养,就跟一位朋友商量了一下,在她这里借住一阵。”

  被燕九背着的燕八闻言十分感动,“若是世子愿意放我半年病假,我想我的腿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萧涵凉凉一眼撇去。

  燕八便没再说话。

  忽地,一声清越的琴声在湖边传来。萧涵闻声走了过去,未曾留意到黎秩的脸色有些变动,他微微抬起下巴,指向长廊下的一抹婀娜白影。

  “她是春华楼的主人,海棠姑娘。”

  幽幽琴声时断时续,长廊下试琴的白衣女子在萧涵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轻声一笑,缓缓回过身来,娇俏妩媚的容颜却在这一瞬间凝滞住了。

  见到这白衣女子的脸,黎秩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睁大了几分。

  不过这些异常萧涵都未曾留意,因为海棠的反应极快,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几人屈膝一礼,柔声道:“世子爷还记得贱妾呢。”

  “海棠姑娘天姿国色,多少人为见你一面豪掷千金,我怎会不记得?”萧涵话是这么说,嘴角也挂着笑意,可态度竟是严肃与疏冷的。

  黎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由好奇。

  萧涵这样子不像是来逛窑子的,反倒像是来视察的。

  海棠款步走来,嫣然笑道:“世子又拿妾身开玩笑,若妾身当真这般好,世子为何总是不愿多看妾身几眼?妾身可还惦记着世子夫人的位子呢。”

  闻言,黎秩眼里略过一丝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

  燕七几人倒是习以为常。

  萧涵只道:“不见得你真的想做世子夫人。”他本是十分镇定的,却在回身看到黎秩时面色一顿,又快速回过头,一脸郑重地说:“不要再开玩笑了,我只是对海棠姑娘的琴技十分钦佩,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虽然那个人可能根本不在意。萧涵烦恼地板起一张脸。

  海棠掩唇轻笑,意会道:“知道啦,世子来找妾身不过是因为妾身与世子的意中人背影相似,妾身心里有数,怎敢真的高攀世子殿下?”

  说起那位意中人,海棠很好奇,“不知世子要找的那位枝枝姑娘,可找到了?我倒想看看,这是哪家姑娘,竟能叫世子魂牵梦萦苦寻三年?”

  背影相似?黎秩嘴角一抽,打量起海棠的身量。

  海棠身材高挑,也不失纤细柔软,可比他矮了半个头呢!

  一如黎秩不可能告诉别人枝枝姑娘就是他,萧涵也不可能告诉海棠黎秩就是枝枝姑娘,萧涵轻咳一声,略过这个话题,“我要在这里暂住一阵。”

  “刚才听到了。”海棠也是知情识趣,上挑的美眸略过黎秩几人,见他们面容疲惫,便领着他们上楼,“房间都已收拾好了,此地绝对够清净。”

  “只不过。”海棠站在楼梯上,蓦然回首,一双含笑美眸望来,可谓是媚眼如丝,涂了蔻丹的指尖却轻轻一捻,“世子知道的,这个银子……”

  萧涵斜了燕七一眼,燕七当即取出几张银票送上。

  海棠笑着接过,点了点数,脸上笑容更灿烂了,抬手一挥,颇为豪爽道:“世子放心,您在这里暂住的这段时间,绝对没人能来打扰您!”

  黎秩眼睁睁看着燕七把银票送了出去,不免多看了几眼海棠,不想竟然恰好与海棠对上视线。海棠还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黎秩回以漠视。

  不久后,几人各自回房,萧涵还在黯然神伤中,没有来打扰黎秩,燕七在楼里楼外打点,燕八燕九在隔壁养伤,一时间,黎秩这里十分清净。

  但黎秩房间也没清净太久,天色将黑时,海棠言笑晏晏地来叫门,亲自给他送来了饭菜,不等回应,便自顾自提着食盒进来,并未带侍女。她径自进来,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黎秩坐在桌边喝茶,只一抬眼皮,海棠就跪了下来。

  “教主。”海棠低垂下头,遮掩脸上的苦闷,“您怎么突然来了。”

  “白香主这两年过得很滋润啊。”黎秩放下青瓷茶盏,黑眸幽深,语调轻缓,听不出是何意味,“你与平阳王府的世子爷关系也很不错啊。”

  白海棠听出这话不对,想到教主的厉害,整个脊背弯了下去。

  “教主明察!海棠向来尽忠职守,从未贪过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更不敢做出背叛教主与圣教的事情,这般还有人说海棠的不是,定是那人刻意挑拨离间!意欲瓦解我圣教啊!”

  黎秩嘴角一抽,“本座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把话都说尽了。”

  白海棠仰头望着他,眼里逼出泪光来,“那是因为属下行的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教主,您知道的,若论忠心,伏月教中何人及我!”

  “你一个魔教香主如此正气作甚?”黎秩瞥了眼对面,“起来吧,顺道把饭菜拿出来,本座饿了。”

  白海棠心下一松,拎着食盒小跑过去,将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来,“教主尽管放心吃,这些菜都是属下盯着厨房做的,绝对没有被人下毒!”

  黎秩接过筷子,淡淡道:“你是在提醒本座你在菜里下了毒?”

  白海棠笑容一僵,快速变脸,泫然欲泣道:“教主不信属下?属下对教主之心昭如日月,教主竟然看不出来?难道教主要属下以死证清白?”

  “你把菜放下来。”黎秩指向她准备拿来抹脖子的那盘清炒虾仁。

  白海棠悻悻端着清炒虾仁送到黎秩面前,见黎秩直接夹起来吃了,她殷勤地将余下的菜都端了出来。“红烧猪蹄,小炒肉,白玉豆腐,都是厨子拿手的好菜,恭请教主品尝。”

  黎秩的筷子直直避开了最后那道豆腐,“这道赏你了。”

  白海棠劝道:“教主,挑食对身体不好,多吃点蔬菜有益身心健康……”

  黎秩清凌凌的黑眸看来。

  白海棠当即住口,抿唇温柔一笑。

  “教主慢慢吃,属下不敢打扰。”

  除了那盘白玉豆腐,黎秩清盘之后,刚放下筷子,白海棠便自觉地送上一杯温茶,黎秩抿了一口,便说起正事,“你刚才说那个世子夫人……”

  “绝无此事啊!”白海棠激动道:“属下怎么可能会想借傍上平阳王世子从此脱离圣教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呢?属下与世子是清白的!”

  黎秩抿了抿嘴,一脸木然地问她:“他与你关系如何?”

  白海棠快速撇清关系,“一般般啦,就是来过这里喝茶听琴。”

  黎秩点点头,又看向白海棠,“刚才他给你多少银子?”

  白海棠笑道:“三千两而已。”

  黎秩微笑道:“本座护他周全,也不过是拿了五百两。”

  白海棠被他笑得浑身一个哆嗦,却也听懂了言下之意。她抖着手在袖中取出一沓银票,肉痛无比地递了过去,“三千两,自然都是教主的。”

  黎秩满意点头,接过银票。

  白海棠看着他将银票收进怀里,摇摇欲坠地捂住了心口。但在黎秩看来时,又立刻坐直起来,解释道:“那位世子怪得很,压根不近女色,比姑娘家还爱干净,别说姑娘,就是男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初次来见属下时,是误以为属下就是他见过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名唤枝枝,据说是他的心上人。世子寻她三年无果,依我看,那位才是他认定的世子夫人,属下本想为圣教打入王府,结果世子根本就看不上属下。”

  “不过属下认为,我们可以找到这个枝枝姑娘,让她为我们所用……”白海棠说着阴恻恻地笑了,“如此一来,平阳王府便是圣教的保护伞……”

  “你想都不要想。”黎秩漠然地打断她,“莫忘了我圣教早有规矩,绝不掺和朝廷之事,朝中的人也要尽量远离,况且那位还是亲王府的世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白海棠劝说道:“也不知道老教主为何要立这样的规矩,我们找个有力的靠山,对圣教的发展好处不是更多吗?”

  黎秩静静地看着她。

  白海棠只得闭嘴,在老教主的儿子面前说人家爹立的规矩不好的确不太好。于是她改了口,“教主怎么与世子在一起?可要属下做些什么?”

  “不必,他现在是我们的……靠山。”黎秩想来想去,似乎也唯有这个词语,比较合适萧涵的身份。

  “教主!”白海棠惊喜道:“属下就知道您一定不会那么古板的!”

  黎秩怎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他笑眯眯地看着白海棠,“做好你该做的,收了银子,就尽量护他周全。不过他的人不少,应该用不上你。”

  谁又曾想到萧涵要借住的地方会是他伏月教的分坛,也算是另类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吧?黎秩都不知该不该说他们有缘,这奇妙无比的缘分……

  “可是这银子是您自己收的……”在黎秩冰冷的笑容下,白海棠只能收回自己的埋怨,乖乖点头应是。

  黎秩又吩咐了白海棠一些话,便挥手让她退下,她便利索地收起食盒走人,不过下楼时还是一脸怨念。

  白海棠此生最恨两个男人。

  一个是伏月教教主,当年她入教没几年,第一次见到教主,见到教主那惊为天人的容颜,便决定非君不嫁。然而教主与她亲近,日日与她相对,竟只是为了观察女子的细微习惯,方便他日后易容成女子时不被人察觉!

  男女之间差异之大,让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教主一度伪装失败。

  白海棠得知真相后,一腔恋慕变成了怨恨……其实也没有,就是死心了而已,一个喜欢穿女装的教主,日后除了当姐妹,还能怎么样?

  而且最后教主还指导了她的功夫,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至于第二个人,则是平阳王世子。

  平阳王世子出现的那一刻,白海棠觉得自己又恋爱了。

  世子爷帮她摆平了那些难缠到让她想打人的公子爷,那一身华贵绛紫站在她面前,朝她伸手的那一刻,整个人身上散发的金钱的味道让她着迷不已,结果她一抬头,世子就收回了手。

  他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白海棠一口心头血险些喷出来。

  不过还好,世子给她砸了不少银两,让她的事业发展得还不错。

  然而今日,她平生最恨的两个男人都出现了,一个给了她三千两银票,另一个拿走了她该得的银票。

  白海棠简直要气死了,下楼时见到萧涵忍不住一眼瞪了过去。

  萧涵被瞪得莫名,不过这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朝白海棠走了过去,白海棠也很快恢复以往的温柔小意,笑问:“世子是在找海棠吗?”

  萧涵点头,又探头看了眼楼上。

  思索再三,萧涵压着声音问:“我那位朋友,他今日心情如何?”

  白海棠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这个,海棠不知呢,不过想来应该是不错的。”毕竟教主可是一下子收获了三千两呢,换了是她一定很开心。

  萧涵哦了一声,拧眉沉思。

  白海棠便体贴地问:“世子可是有心事?可与海棠说说?”

  “没事。”萧涵心不在焉地答道,不过想着想着,眼珠一转,他又回头说:“是有点事。回头要是见到他,你帮我说句话,就说我心情很不好。”

  白海棠听懵了,“什么?”

  萧涵偷偷在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你就这么说,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让你说的,你往严重里说,要若有似无地跟他扯上关系。”

  白海棠双眼发亮地看着那张银票。

  萧涵满怀希望投以她身上,“我知道你很会说话,你懂了吗?”

  “懂,懂的!”

  白海棠拿过银票,承诺道:“放心,下回见到他,我一定说!”

  萧涵点点头,又看了楼上一眼,便苦大仇深地回房了。只不过他错漏了一个细节,白海棠说的是下回见到黎秩,而正巧,黎秩让白海棠出门办事,同时又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走人。

  于是在黎秩收拾包袱,跟燕七告辞时,白海棠还在外未曾归来,而萧涵甚至都还没有起床,所幸燕七拖延了一会儿,萧涵还是赶上了。

  然而分别来得太快了,萧涵未能反应,也不能接受。

  黎秩已经站在了春华楼的后门前,马匹都已备好,还是燕七给准备的。黎秩正跟燕七道谢,萧涵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袖。

  黎秩见他气喘吁吁,衣服凌乱,长发披散,便知他才起床,定是听说他走了,才急匆匆地赶来了。

  知他有心,黎秩难得好脾气地说:“有话慢慢说,不着急。”

  萧涵又气又恨,红着眼瞪他。

  黎秩一脸无辜。

  萧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不甘心地看着他,“你要走了?”

  黎秩点头,“我方才已同燕七说过了,你们日后有何吩咐,只要传信给我即可。我会一直记得与你的合作,尽量配合你,绝对不会倒戈。”

  其实出门前黎秩也犹豫过要不要跟萧涵当面道别,刚才准备走时,他心里也不知为何空落落的,直到见到萧涵出现,他忽然就安心了许多。

  萧涵仍不死心地问:“那白海棠跟你说的话你怎么想?”

  “啊?”黎秩问:“她说什么了?”

  燕七适时提醒,“世子,海棠姑娘昨夜出门了,至今未归。”

  萧涵突然很想骂人,他决定回头收回那一百两开口费。他死死抓住黎秩的手不愿放,欲言又止。

  “黎秩,我……其实,那个你……”

  黎秩见他支吾半晌,把脸都憋红了,便有些纳闷。

  “你想说什么?”

  萧涵望着他良久,终于再次开了口,语气凝重,“小姜。”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黎秩愣了下,随后竟展开双臂抱住萧涵。

  不但是燕七,萧涵本人也惊得瞠目结舌,他靠在黎秩肩上,一双手正抖着要回抱住黎秩,却听黎秩在他耳边叹道:“谢谢你还记得小姜。”

  黎秩很快将他松开,破天荒地对着萧涵露出了一个不掺任何杂质的,纯净的笑容,果然很好看。

  “不过小姜已经在十一年前死了,我是黎秩,魔教教主。”

  萧涵只觉一颗心猛然坠下冰窟。

  黎秩敛去笑容,往后退了一步。

  “萧涵,后会有期。”

  萧涵下意识抓住黎秩的手,他可不相信黎秩说的后会有期是真的,黎秩就是想再也不见他。

  萧涵咬牙道:“我知道你见到我会想起以前不好的事,让你不开心,可我还是要说,绝口不提不是放下,而是逃避,当你见到我时不再觉得难受,那时,你才是彻底放下了。黎秩,小姜在你眼里已死,可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姜,你也是黎秩,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否定你的过去并不能让你真正开心,也不能让你的心结真正解开。”

  这是萧涵想了很久的话,他今天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黎秩对他就是有偏见,不撇开那些偏见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这话也让黎秩愣住了。

  萧涵却并未多说,甚至没有让黎秩留下来,他接过边上侍卫手里的玄色披风,慢慢披在了黎秩肩上,只道:“照顾好自己。不要忘了我。”

  黎秩被徒然袭来包裹全身的暖意激得轻颤一下,他愣愣地看着萧涵的眼睛,竟发现他此刻在难过。

  黎秩心情有些复杂,他并非没有听进去萧涵的话。

  只是……

  黎秩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排斥和反驳萧涵的话是为什么,他没有推辞萧涵的好意,低头抓住萧涵亲手系上的披风系带,便转身踏出后门。

  黎秩心头无端有些沉重,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上马后,调转马头时,他又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萧涵就站在门前看着他,还冲他笑。

  可不知为何,黎秩心里极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到底策马离去。

  萧涵目送下,黎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他嘴角的笑容也垮了下去,整个人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燕七看得糊里糊涂,又很是担心,“世子,您怎么了?”

  “我要喝酒。”萧涵转身走回小楼,整个人似乎累得提不起一点精神,连声音都虚弱无比,他说:“给我备最烈的酒,我要一醉解千愁。”

  ……

  黎秩却未能如愿离开,将出城门时,他在街上被人拦下。

  那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穿着一身明艳的红,眉眼深邃,肤白胜雪,他立在明媚日光下,一笑生花。

  “好巧啊,竟然在这里见到黎教主,我们真是有缘。”

  黎秩拉紧缰绳停下来,居高临下看着那人,“白琼少主。”

  白琼少主笑吟吟冲他眨眼,“黎教主,随我去喝一杯如何?”

  “不如何。”黎秩神情漠然,“我有急事,请你走开。”

  白琼少主也真的后退了,却笑道:“事关你们伏月教的大事哦。”

  黎秩闻言低头看去,“什么事?”

  白琼少主望向不远处的酒楼,“我比较喜欢坐下说话。”

  黎秩微眯起双眼,无声,无形却凌厉的压迫力降了下来。

  白琼少主回以一笑,不惧不畏。

  片刻后,黎秩还是随白琼少主进了附近酒楼的包间。

  这一路过去,白琼少主的视线就没放过黎秩,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他:“黎教主身上的披风真好看,看着与黎教主往日的品味不大一样。”

  黎秩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坐得笔直道:“有话快说。”他还是很不喜欢跟这位花间派的白琼少主待在一起,总让他感觉自己像在逛窑子。

  白琼少主却毫无自觉,他一抬眼,就有白衣侍女近前倒酒。

  金色酒液缓缓流入两个白玉酒杯,他将其中一杯送到黎秩面前。

  “这是梨花酿,我闲暇无事亲自酿的酒,黎教主品品?”

  黎秩无意与他闲聊,只问:“什么是关乎我伏月教的大事?”

  “你先喝了我的酒,我再告诉你。”

  黎秩眉头一紧,绕过白琼少主的手,端起被他忽略的另外一杯酒,一口直接干了,而后将酒杯重重搁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

  白琼少主放下酒杯,指尖轻轻转动杯沿,一边注视着黎秩,“我就知道,我给你送的酒,你一定不会喝,还好,你喝了那杯才是加料的。”

  黎秩的耐心在此刻用尽,沉下脸道:“看来你是在骗我。”

  “我不骗你,你怎么会来呢?”白琼少主理直气壮地说。

  黎秩白了他一眼,就要起身。

  白琼少主闲闲说道:“你走不了的,我给你用的是杨花露。”

  黎秩知道这个花间派少主不正经,可不知道他如此不正经。他当即运起内力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无异样,遂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亲自调制的催|情|药。”白琼少主冲他一笑,颇为得意地说:“杨花露一入喉,不过多时,你就会浑身无力,然后不得不找人发泄。我知道你百毒不侵,一般迷药弄不倒你,我只能用此等下策。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只要泡一阵冷水,药性就解了。只是你会很长时间用不上力气,到时我给你换裙子你都不能反抗了。”

  黎秩内力已走遍全身经脉,并未发现异样。他没想到对方还是如此令人窒息,一阵无言后,决定无情地打破他的希望,“我没有感到不适。”

  白琼少主俨然不信,可见黎秩确实无事,便问:“你没喝?”

  黎秩不想说话,他只想走人。

  白琼少主亲眼所见黎秩一滴不漏将那杯酒全喝了,可是他现在不仅没有浑身无力,还在冷冷地看着自己,白琼少主赶紧拿起他用过的酒杯。

  黎秩忍了忍,看在花间派掌门的面上到底没打人,而是起身离开。却在起身之时,身上徒然一僵,他急急捂住下腹坐了回去,常年苍白的脸颊悄无声息晕开了两抹不自然的潮红。

  白琼少主见他红了脸,就知是毒性发作了,他满意地勾起嘴角,可鼻尖嗅到杯中的味道时……他瞪大双眼,低声喃喃道:“不……不可能啊!”

  他突然瞪向边上的侍女,“不是让你下杨花露吗?你到底下了什么药?味道怎么那么像花间一醉?”

  那侍女被问得一脸迷茫,“属下不知……是您给的药。”

  白琼少主闻言呆滞了一会儿,而后匆忙在怀里翻出一个药瓶,同时侍女也取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与他手中一般无二,只是底下刻字不同。

  白琼少主手里那瓶俨然是杨花露。

  黎秩算是看出来了,这傻子给他下错药了。他用内力压下|体内的不适,很快连耳尖都已红透,他冷冷看向白琼少主,“花间一醉是什么?”

  白琼少主道:“我教中圣药。”

  黎秩深吸口气,“说详细点。”

  白琼少主是很想扣下黎秩这个魔头,可平日也不敢开太大的玩笑,尤其是这种……他望着黎秩,面上露出甚是抱歉的神情,他说:“极品催|情|药,而且只能与男子交合,药性方可解开。如若不然,最多撑过十二个时辰,便会因情|热,七窍流血而亡。”



  简直荒唐!黎秩死死扣住罪魁祸首白琼少主的手,怒极反笑,“那还请白琼少主尽快帮我解开这花间一醉,否则,本座就在这里办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超长一章,超狗血不要拍我_(:з」∠)_

  捉虫

  口口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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