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46、内奸

  ◎子川兄,我说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

  迷踪林内,多少身穿黑色衣服的少年把林岁言簇拥起来。像是一群重见天日的幸运人,激动且兴奋地冲林岁言表示欢迎。

  室内不大,一个座椅占了很大位置,上面斜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位鞭奕君。

  说得好听些,是斜坐,其实便是躺着。少年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懒惰,手指抵灾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着。

  “鞭奕君,您可算回来了。”

  “您可知若是没了您这主心骨,我们就是……”

  “恭迎鞭奕君回迷踪林!”

  七嘴八舌的,在林岁言耳畔回荡。

  忽的,林岁言摁太阳穴的手一顿,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眸子显得格外轻挑,有一搭没一搭地开了口:“我在后山受到了埋伏——”

  少年话语里皆是玩昧,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周遭人汗毛倒起。他们在迷踪林待了那么些年头,还是连这位年轻的鞭奕君半点善变的脾气秉性都摸不到。

  林岁言左手扶额,右臂为了不触到伤口随便往身侧一搭:“大家,有什么看法呀?”

  那条黑色的长鞭随便地搁在一旁,面具的掩映下,把林岁言的话腔凭空添了些阴郁。

  “鞭……鞭奕君受到了埋伏?”

  “鞭奕君可还无事?”

  “究竟是谁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林岁言捋了捋头发,嘴巴轻轻“啧”了一声,眉头轻挑:“你们啊……”

  少年话里拖着长长的尾音,给人一种无端的紧张与压迫感。

  “公子,您如何能这么说……”一人说道。

  林岁言轻叹口气:“后山被人装上了大片机关,就算后山再荒僻,安装机关也不至于做得无声无息——把守山林的人是死的吗!”

  他冷笑一声:“除非啊……有人故意装傻打掩护嘛。”

  人群惊慌地散开,熙攘中推出三四个人。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口中不时叫唤:“冤枉。”

  其中一个晃着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鞭奕君,真的与我无关。您一定记得我吧,我是小乌啊,您以前还指点过我武功的。”

  林岁言牙尖咬舌,做了个思索的动作。周遭一时寂静得可怕。良久,林岁言发声:“‘刑屋’好久没人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彻骨的清寒攀上了脊梁骨。鞭奕君——这个行踪不定、喜怒无常的恶魔,要开始折磨人了!

  刑屋,顾名思义。之所以能让迷踪林中人望而生畏,乃是那个地方实在如同人间炼狱。

  迷踪林地势孤僻,各式各样的小屋零落散布在山腰左右。其中最为与众不同的,便是这所刑屋。

  人进去了,不是说不能出来,而是说有命活着出来的,要么皮开肉绽,要么崩溃轻生,总之……

  其中有个初来乍到的少年,并不完全明白迷踪林的各种“切口”。他眼神四处瞟了瞟,悄悄冲旁边一人问道:“哥,‘刑屋’是什么地方啊?”

  那个被呼唤的人转过头,提醒似的瞪了问话那人一眼,然而为时已晚。充满调侃意味的话腔在屋子里回荡:“好奇么?去看看吗?”

  不知是谁从背后踹了他一脚,他本来就对害怕这位鞭奕君,如今听了他的话更是慌了。双腿一软,“咣”的一声跪在地上。

  “鞭奕君,公子,饶命啊。”

  林岁言手指摩挲着下巴,端详着看了许久,忽的想起什么,自觉无趣,别开目光,兀自悠悠道:“也不为难各位。”

  “一个人有担保并举报别人的机会。每三人可担保一人,不可担保自己。到最后担保次数不足三或被举报次数超过十的人请去刑屋走一遭,怎么样啊?”

  话音刚落,一个男音在屋子里回荡起来:“鞭奕君,我……我举报小乌!他镇守山林,整天鬼鬼祟祟的,而且经常发呆走神,这不是当了叛徒还能什么!”

  小乌的脸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你怎么能够如此?休要血口喷人!鞭奕君,我要举报他,他整天跟在我身后,谁知他是不是借着监督我的名号在夜里防守薄弱时到山林深处动手脚!”

  “鞭奕君,我要举报……”

  “胡说,你镇守之处靠后山最近,怎会连一点风声都察觉不到,明明就是你……”

  “就是你,不要信口雌黄了!”

  “我还要说你莫要血口喷人……”

  诸如此类,原本正儿八经的担保与举报变成了泼妇间的对骂。也许,在生与死的面前,这点争吵根本不算什么。

  “鞭奕君,你休要听他妄言……”

  林岁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肆意敲击着被折成好几道的黑色长鞭。眼神阴暗,观戏中隐隐流露倦怠之色。

  一个黑衣少年与众不同,在众多人纷纷争辩之时兀自站在屋子一角。顿了一会儿,他走上前去,唤了声:“公子。”

  林岁言抬起头,眼皮一掀,眼尾上挑。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人听:“真有个出息……”

  林岁言转过头,看那位不与旁人争斗的黑衣少年。此人相貌不算出众——正是陆云丘。

  “公子。”陆云丘难得正色,严肃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内奸?”

  林岁言一卡壳,翻起眼皮去看他,良久,像是自嘲般:“你要是的话,我早死了。”

  陆云丘垂下头,沉默不语,最终只是道了句:“多谢公子信任。”

  林岁言收回视线,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争斗的人个个面红耳赤,都想让旁人担保自己,也都想引起这位掌管一切的鞭奕君的注意。然而他们忘了,这位鞭奕君,是极少有同情心的呀。

  “你觉得……”林岁言的声音在嘈杂的争辩声时高时低,“谁最可能是内奸呢?”

  陆云丘嘴角一顿。

  “其实……有一个人,仅仅是就事论事,不带一丝情感的话,那个人最有可能。”陆云丘说话语气一滞,“可是,单凭直觉来看,他一定不是。”

  那群互相争斗的好像终于辩出了个结果。互相推搡着几个被举报的人出了屋子。山腰迷雾四起,他们也不大识路,只能靠着林岁言绝佳的方向感引路。

  一路上,被举报次数较多之人纷纷叫冤,大鼻涕挂在脸上,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度,尖锐的喊叫声划破寂静的迷雾林。

  “鞭奕君,我冤枉。”

  “鞭奕君,我不要去刑屋!”

  “鞭奕君……”

  林岁言手揉了揉额角,当做没听见。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个小屋子里,坐着一个素衣少年。远远望去,真是十分孤寂。

  悲惨的声音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在迷雾中荡了两荡,轻而易举便传进洛子川的耳朵。

  陆云丘忽的道:“子川在那间屋子,公子去看看吗?”

  林岁言的嘴唇有一时发紧,最后只是摇摇头:“我要处理这些呢,你去代我看看吧,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肯定怪闷的。”

  林岁言转过身,长鞭打地,话语间不含一丝温度:“谁想死就再叫唤一声试试。”

  话音冷冷的,周遭的人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云丘踌躇片刻,直奔洛子川所在屋子而去。

  他边走着,还一边轻轻叹着气。

  林岁言的心是善良的,然而在这层良善之心下,那层皮囊却经历了千疮百孔,被覆上疮疤的心灵在不断的挫折与磨难中变得坚强、坚定、坚韧。而那颗最初的善心早已在时间的消逝中荡然无存。

  时而那颗心被愧疚牵动,才有可能暴露出原先那颗纯善美好的心灵。林岁言对洛子川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与其说林岁言对洛子川的情,不如说对洛子川的歉。相信更多的,是林岁言那颗代父弥补亏欠的心。

  洛子川趴在窗前,看到林岁言黑色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挥打在他人身上,心狠狠地颤了一下。明明是秋季,洛子川出了一身的汗,夹带着惊恐,洛子川才发现他越来越不了解林岁言。

  门忽然被敲响,洛子川吓得一惊。连忙跑到门边:“谁啊?”

  “是我,子川兄。”

  洛子川心口一松,手像脱力一般轻轻拉开门。

  门一下被打开,送来一阵秋风。加上陆云丘走路带起的风,劈头盖脸地朝洛子川涌过去。方才由于过度惊恐而出的汗,如今却是透心的凉爽。

  “子川兄,你这……”陆云丘上上下下打量洛子川。

  洛子川一抹额角的汗珠,恍如大梦初醒:“没,没,没什么。”

  陆云丘“哦”了声,把一件黑色衣服放在桌子上。

  “这是要做什么?”洛子川问道。

  陆云丘解释:“子川兄不必误会,你也知道,整个迷踪林内部人全都穿着黑色衣服,公子想着……”

  洛子川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云丘欣慰地笑了笑:“公子如今在忙着揪内奸,才没有时间来给子川兄送衣服。”

  洛子川拿起那套玄色衣服。单看一眼,便觉得,这要是在云川谷穿这种颜色的服装,应当会被师父和师娘砸着赶出去。

  洛子川不由得笑了。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眼睛里似乎有星星。

  “子川兄?”陆云丘唤道。

  洛子川回神,窘迫地捋捋头发:“那个,云丘兄,你认识的人多,能打探云川谷的消息吗?”

  陆云丘一顿,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他小心翼翼地看洛子川,同时自律地管住自己的嘴。

  洛子川却没察觉,自顾自道:“自从离开了,就再没回去看看过。云川谷有内奸,也不知道师父揪出来了没有。万一……”

  陆云丘的话在嗓子里憋得难受,看洛子川的神色,又觉得他十分可怜。干脆忘了林岁言的警告,把原先的悲壮场面该得不那么悲惨。

  “子川兄,我说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