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32、追兵

  ◎云淡风轻的日子终究不能持续下去了。◎

  三个少年走出林中去,可全然没有喜悦之情。

  溪水旁边,倒映出洛子川的面庞——脸色并不好看,带着些惊魂未定的憔悴感。他舀一捧溪水,往脸上泼。清凉的水洒在脸颊,却未缓解丝毫不适。

  陆云丘缓缓走来,灰头土脸的,全然没了以往的风姿,颇像闯过大劫,历过生死的人。

  “子川兄,没事吧。”他道。

  洛子川倏然站起来,往溪水相反方向去。陆云丘一惊,忙唤:“子川兄!”

  “你去哪?”继而响起的是林岁言的声音。

  “回鬼林。”洛子川仅回他三个字。

  “回去找死么?”林岁言毫不留情道。

  “林岁言,你有心吗?”洛子川道,“她救了我们呐!”

  “是。她赔上自己的命换来三个人活命的机会,你就随意地把自己的性命重新不明不白地交代回去了是么?”林岁言摁住洛子川的肩膀。

  “万一她没死呢?”洛子川蹲了下来,像是对别人又像是对自己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她怎么会中毒针!”

  “你觉得,她生还的可能性会有多大?”林岁言低头缓缓道,那双眸子不含一丝波澜。

  洛子川埋下头:“她可以不救我们的,她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知道她为什么要豁上自己的命把我们送出来吗?”林岁言坐在地上,天空一望无际,河流潺潺,辉映着亮光,泛出波光粼粼。

  “她伤了朝廷的人,当今圣上不会放过她的家人,想必唯有一死,才得已化解这段仇怨。她躲得太久了,就算某一天离曙光之差一步之遥,她也要犹豫一会儿的。我想这几十年来,只有我们见到她了非但不惧,反而对她的过往感到好奇。听到她传奇迷幻的经历后愿意为了所谓的‘正道’,而替她向君王打抱不平。”

  洛子川把头扭到一边。此处山美水美,云淡风轻,是一处埋骨的好地方。

  良久,洛子川悠悠道:“我们给她立座墓吧。”

  这大抵是陆云丘所见,有史以来最简陋的墓碑了。

  毕蓉的尸骨还在鬼林,可三人几乎是从阎王殿前走了一遭才逃出来的,谁也不想再去一趟。加上身后还有追兵,是万万不能把毕蓉的尸身取出来的。

  两个少年却不管下葬有没有什么讲究,垒了个土堆,找了块巨大的石头,用小石子在上面雕了排字便算了事。三人站在墓碑前,瞻仰石头上的大字:丞相之女毕蓉之墓。

  真是可笑。论身份地位,“荆王妃”“皇后”“王妃”,哪个不比小小的丞相府独女的势力大。毕蓉活了一生,却不知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可不可笑么?

  “当朝皇后都落得如此地步,千万年之后,也许后人只会记得曾有一位清明的君主,不回知晓在这位君主身上,竟策划着这般难以启齿的阴谋。”林岁言道。

  “不会了。”洛子川道,“千年之后,也许不会有人记得这个腐朽的朝代,岁月会磨平一切。”

  三个少年微微欠身,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

  “前辈,我不会忘记您的叮嘱。但若是能够逮住当今圣上的把柄,定然会为您复仇。”洛子川心中暗暗起了誓。

  三人继续上路,临别的一瞬,洛子川回过头,那墓碑在视野中越来越模糊。萧条的风中,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

  没有永远的相聚,只有数不清的离别。若是运气好,离别还有相聚时,可若是运气不好,那么短暂的离别便成了永远的诀别。

  洛子川一晃神。

  原来,江湖上是这般光景。有丑恶的人心;有贪婪的人性;有悲惨的人生;有罔顾的人伦。世间万物,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洛子川看不惯,也看不透。云川谷治病救人,谷主洛亦止更是医术高明,近乎拥有起死回生之术。然后呢?教出来的徒弟连把个脉都能叫错吗?既如此,如何做到妙手回春、行医济世呢?

  洛子川想,他是否丢了云川谷的脸面。

  可若是细细盘算起来的话,又似不是。自己父母皆是江湖中人,母亲是风月楼大弟子,父亲是阑岳门门主,二人也算是门不当户不对了。可若是没有朝廷官兵对母亲的追杀,父母也就没有结识的机会。如此想来,洛子川还要感谢当今圣上,若不是他派兵缉拿叛党,也许洛子川就不会有到人世间走一遭的机会了。

  可这也不算对,若非当今圣上诛连阑岳门满门上下,洛子川和至于落到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地步?如此,洛子川恨得牙痒痒。

  再往前推的话,若是林朔不曾谋反,安安稳稳地听天由命,恭迎新皇登基,也许就没那么多事了。但林朔毕竟是受了先皇的赏识,若非先皇允了林朔一个“将军”头衔,又如何博得林朔将军的宁死也要为太子讨回公道的举动?

  一切的一切,再往前想,便是无穷无尽的了。像画了一个圆,绕了半天,又推回到洛子川身上。他看着林岁言——黑衣少年抱着手,衣摆轻轻飘动,墨黑色的眸子在面具下显得格外宁静。洛子川闭着眼睛,不再想那些令人烦恼之事,只是微微回头,毕蓉的墓碑在视野中逐渐转化成一个点。云淡风轻,前路过分迷茫,可洛子川一看见身侧的两个少年,心便安了许多——也许,这样也是好的。

  “如若真的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叛党之子’罪名的束缚,那么就逆命而行一次,反正已经那般了,就算丢了性命也不算什么的。”

  洛子川发觉,在经历了生死后,自己成长了许多。

  陆云丘打头阵,走了两步,半蹲下来歇息。若说这秋日虽没有盛夏那般炽热,可正午时分,也能晒掉人半条命去。陆云丘挡了挡太阳,道:“公子,我们歇上片刻,再走上个小半日,晚上便就此凑合一晚吧。”

  林岁言坐在地上,修长的手指半搭在腿上,点了点头。

  陆云丘转了话题,冲洛子川道:“子川兄,你知道吗?我们如今已与当初所规划的路线背道而驰了,就连我也说不准究竟该往何处去,此地尚且无人烟,我掐指一算,大抵走上个两日才能见到个客栈之类的住宿地点……”

  陆云丘人长得贴切,话也多,给人一种久违的温暖。

  洛子川笑了笑,却听林岁言开口:“你不识路怨谁啊?还‘掐指一算’,你咋不去观星象做神仙呢?”

  陆云丘挠挠头,并不闹,反而耍个俏皮:“子川兄,你看看咱们公子,刻板又较真。”

  林岁言:“……”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在空旷的陆地上没什么景色,除了路还是路,附近也没有村落及武林门派,荒凉得很。

  三个人在一块儿待着,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有玩笑事可讲,陆云丘时常闹个笑话,让旁人乐乐。

  洛子川随意往地上一坐,明显感觉腿部使不上力气。后腰也微微发出些痛感。

  陆云丘离开不知干些什么,林岁言走过去,一双眸子扫在洛子川脸上:“没事?”

  “死不了。”洛子川胆子大了起来。

  “没大没小……”林岁言嘟囔抱怨,“把公子我惹火了,小心我把你弃在这荒郊野外。”

  “你不会。”洛子川像抓到林岁言什么把柄一般,颇得意地捉到,“你不敢——”

  林岁言欲言又止,冷笑一声:“你和云丘该做公子得了,我呀,做伺候你们的小厮,怎么样?”

  洛子川摇摇头:“那不行。”

  林岁言感到一丝欣慰,紧接着便听到洛子川说道:“我没可钱养活你。”

  林岁言:“……”

  洛子川其人,平时看看倒是颇有些冷漠、不尽人意。可若是与人熟识起来——尤其是同龄人,放开了也就胆子大得不要不要的。特别抓住了林岁言嘴硬心软这一毛病,洛子川更是没了顾忌。

  陆云丘这次没寻到柴火,三个人紧了紧衣裳,准备就此过夜。

  平躺在空旷的土地上,洛子川抬头仰望天空。凉风刮过,倒是惬意地紧。

  “诶。”林岁言叫了他一声。

  洛子川回过头,身侧那少年枕着手臂,满脸轻松地说道:“你鞭子使得不错。有潜力。”

  洛子川发现,林岁言其人,从不吝啬于对别人的夸奖。

  洛子川点了点头,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林岁言“啧”了一声:“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呀。”

  他把面具摘了下来,英俊的脸庞在月光下暴露无遗。软鞭搁置在一旁,风流的桃花眸子半挑着,带着些玩昧的意味。

  洛子川会心一笑:“叫你带坏的。”

  夜深。洛子川不想睡,可一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便硬生生地把自己逼睡着。

  这不是件容易事,他费了好半天才酝酿出了些睡意。月光下,三个少年的呼吸声逐渐均匀起来。

  洛子川感觉自己在深林中下坠,下坠,最后坠到了一个林子中去。往林子深处走,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背着身子,一袭红衣坠地,闻脚步声,缓缓回头,冲洛子川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谁呢?洛子川觉得他见过,但是又记不起来了。

  女人脸上光滑得很,肤若凝脂,黑发如瀑,和蔼地冲着他笑。倏然,银针四起,穿女子胸膛而过。

  洛子川跑上去,不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女人。女人笑了笑,殷红的双唇轻启,说了什么,洛子川听不清。

  女人的影子,与母亲逐渐交叠,重合。洛子川看到阑岳门灭门时母亲绝望的模样。

  “不要。”洛子川拼命摇头,身体在深渊中不断下坠,他感觉呼吸困难,一脚踩空,坐了起来。

  洛子川满头冷汗,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犹如……

  不对,此处并无人烟,如此大规模阵仗的声响,想必是——朝廷军队追来了。

  洛子川去摇林岁言的手臂。林岁言睡眠浅,眼睛倏然睁开,却见洛子川摆口型道:“朝廷军队来了。”

  二人把陆云丘叫醒,望着那轮明月。想着,云淡风轻的日子终究不能持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