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31、生死

  ◎我要和你纠缠十辈子。◎

  树干停止发射机关,林岁言定在那里。感到脚下隐隐颤动,没有地震那么强烈,但……

  “前辈,您在这儿待了多年,如今却能平安无事地站在我们眼前,想必定是有什么技巧能够躲避银针吧。”陆云丘问道。

  毕蓉无所谓地摇摇头:“没什么可躲的地方,树梢、树后,都在攻击范围内。”

  陆云丘吞了吞口水,继而便听毕蓉继续道:“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知道,这玩意伤不了我。”

  毕蓉身形如魅,速度绝非其他武功可以媲美。要的便是那种层出不尽、不按套路出牌的效果。银针再快,快不过毕蓉出奇的武功路数,顶大刮刮蹭蹭,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大地开始抖动,一开始很轻,不容易叫人发觉。可到后来便变成了剧烈的摇晃,到最后发觉,摇晃的源头,乃是内层的树。

  毕蓉目光直直抬起,似笑非笑地打量几个少年:“能不能活,就看你们了。”

  她手掌飞快地旋转成一个圈,撑地跳起,右手勾着树干,躲到树背后去。下一刻,银针四射,树微微颤动,像连根被人撬起一般。

  银针斜射到对面树皮上,机关触动,两股交错的银针交织着散开来。树枝颤抖,整个树林犹如“活”了一样。

  林岁言拉着洛子川的手,另一只手攀着树后躲了下来。树干背面是机关的盲区,要躲起码能够躲一会儿。

  也许天不遂人愿,他们所躲的那棵树微微颤动,隐隐的,像是被强行挪移了位置,离开洛子川林岁言面前,对面的银针直直地飞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镖与银针撞了个满怀,发出清脆的铁器撞击声。

  洛子川远望,陆云丘半趴在一棵树顶部。他运气比较好,身下的那棵树还未曾移动,只是不知万一那树颤起来,会是怎样一般光景。

  银针还在继续飞射着。洛子川用右手指了指树梢,示意林岁言。林岁言眼眸半阴着,带着些寒凉。

  他比着口型:“下来,那儿不安全。”

  林岁言取出腰间那条软鞭,手腕使力,鞭身直直地绕了个弧。无形中形成了一股鬼风,把银针阻隔在鞭外侧去。

  洛子川趁势和陆云丘溜到树后——一棵相对稳定的树。

  林岁言的桃花眼眸没了往日的风流,眸光深邃,藏在面具之下,看不清楚究竟是何神情,隐隐令人生起惧意。

  洛子川冲旁边望了望。右侧方才明明二树间有点空隙,可如今却是只剩下两只手掌那般宽了。他们身在之地与出口相差甚远,直接闯过去只怕是会被乱针射成筛子。可饶是再等下去,恐怕到时连出口都找不到了。

  林岁言手一顿,把长鞭一扬,双脚蹬地翻了个圈。他眼睛里透着些隐晦不明的情绪,躲在树后,像是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把手腕抬起来。

  洛子川差点惊呼出声,却见林岁言的衣袖上立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公子!”陆云丘瞪大了眼睛,“你没事吧!”

  林岁言垂了垂眸,把银针拔了出来,对着如丝的针雨一抛。撩开袖摆,手腕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林岁言松了口气。

  “没事。”林岁言道。他衣服穿得厚实,面料又都是上等的皮革所制,银针既然没有穿透万物的能力,便对他造不成威胁。

  他手一勾,深邃的眸子冲洛子川望去:“把姑母给你的鞭子给我。”

  洛子川还没反应过来,像毒蛇一般的东西便凭空飞了出来。洛子川侧身一躲,见那“毒蛇”身上遍布银针,看起来十分骇人。

  洛子川把长鞭掏出来,朝林岁言一丢。林岁言接过,若有所思片刻:“光躲下去不行,得想办法往出口走。”

  林岁言的目光停留在两棵即将闭合的树之间。白色长鞭挥舞,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与如丝的银针搏斗开来。

  洛子川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将黑色鞭子上的银针小心地□□。林岁言所使的那鞭子韧性极佳,看起来花了大价钱购买。他内心中那股想甩鞭子的冲动,如幼苗般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半趴着身子,往前“爬”去,咬紧牙根,望着即将闭合的两棵树,暗沉一口气,余光忽然瞥到身侧有一根半粗的树枝。他在云川谷用惯了树枝,以至于一见到,便能得心应手地耍着玩。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树枝,反着劲一扔。它刚好顶在两棵树之间,不多不少,洛子川内心默默衡量:这大抵能钻过去。

  他冲后面招招手,自己略带些匍匐意味地爬过去。耳畔是忽远忽近的银针交织声,洛子川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针海里穿梭。两棵树之间的树枝被顶得紧紧的,四周的树木把三个少年围成了一个圈。

  林岁言鞭法好,柔软的长鞭在他的手中犹如坚硬的盾牌。鞭风呼啸,他往后退了两步,脚尖倏然一点,掠过树枝,一双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感。

  死里逃生过第一处关卡,天已完全黑成伸手不见五指。洛子川时常在云川谷摸黑行夜路,视力好些。他攥紧了拳头,只听“咯吱”一声的脆响,黑头观望时,横在两棵树中间的树枝已然不见,两棵树闭合住,勾成一道新的机关。

  他伸手一摸脸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问道:“我还能活着走出去么?”

  四周一片寂静。林岁言长鞭一横,挡在洛子川前,手中的鞭子扭成“八”字形。一枚隐秘的银针从林岁言鞭身下穿过,洛子川下腰躲闪,能清晰地感受到银针擦着头皮而过的感觉。

  林岁言忽然应话:“这得看天意了。”

  四周的树成精了一样,洛子川已看不出出口在何方。陆云丘猛然道:“这玩意……它们是要把我们当成机关的一部分!”

  陆云丘说话较为含蓄了。所谓的“当成机关一部分”不过便是要把他们三个人都杀死在这个鬼林中了。

  洛子川耳边的声音很大,而且他发现站着容易受针捅。半蹲下来,倏然四处环顾:“毕蓉前辈呢?”

  “她毕竟在鬼林中待了多年,想必是找到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吧。”陆云丘道。

  “她……”洛子川犹豫了一会,“会赶来救我们吗?”

  这下无人应声。

  “不会吧。”陆云丘道,“她曾被当今圣上伤透了心,这次能够同我们讲述自身经历,并帮助我们驱逐朝廷士兵已是她所尽的最大努力。她……不会赶来救我们的。”况且她也没办法。

  洛子川实在云川谷长大的。如果说像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子,那么陆云丘同林岁言便是在腥风血雨中闯过来的。他们不会相信别人,哪怕对方有一丝不可信,他们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林岁言道:“不能干耗下去,得快些寻找出口。”他的手腕有些使不上劲,目光锁定在两棵树之间。

  好生奇怪,它们不同于鬼林中的其他树,定定地固定在那里。东西不比人,朝廷的东西就算再好,也抵不住十年八年那样的熬,想必是年久失修,机关坏掉了。

  林岁言:“朝那边去。”

  陆云丘从怀中摸出为数不多的飞镖,横空一掷,敲在两棵树上,树身却并无什么动静。他点点头,示意可行。

  林岁言所在的地方并不好,鞭子只要一松,很难保证全身而退。

  洛子川跟着陆云丘弯腰一躲,后腰的鞭上若有若无地作痛。他没心情理会。忽然注意到手中攥着的那柄黑色长鞭,抬手一挥,鞭身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掠至林岁言身前,二人像是心有灵犀,林岁言趁机一个转身,跑到洛子川陆云丘身边。

  洛子川以左脚为轴,右脚跨出去了一大步,直冲向两棵树之间。针雨还在继续,洛子川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树后还算安全,能挡一阵子。

  还没等歇上一会儿,他忽然听到类似于机关被触发的声音。洛子川转头一望,对面的树不知何时并成了一排。后背忽然被一只手压着,洛子川膝髁一软,直直摔在地上。

  细细密密的银针洪水一样地倾泻而出,擦着洛子川的衣襟飞过去。他听见林岁言骂了一声,心道:“总算是知道为何说朝廷最卑鄙了。”

  陆云丘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缠人的机关。承载机关的物体会挪动,机关内的银针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武林中人进了这儿,与自断手脚筋无异。既不能使用轻功,又不能大胆地直着腰向前走。想要活命,只能像个王八一样爬出来。

  针雨中,三个少年匍匐于地面,手肘着地,艰难地攀爬着。洛子川看不见该往哪走,欲抬头之际,耳畔忽然听到林岁言的声音:“别抬头,往前爬就是了。”

  洛子川明白,若是分寸掌握不好,脑袋就要被银针戳上几个窟窿。

  倏忽间,洛子川感觉头顶撞上了什么。他的手向上挪动,摸到一截干枯的树皮。洛子川的手迅速拿下来,“我摸到了,前面有棵树。”

  没有人说话,但洛子川能听到林岁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像在思虑着什么。

  “云丘,你等会跟着我走,捎带着他些。动作一定要快,听见了吗?”林岁言道。

  一阵冷风刮过洛子川脸颊,手好像被拉了一把。搞不清楚他扯的是谁的手,银针弥漫,洛子川感到脸与无数枚针丝“亲密接触”。洛子川不敢睁开眼,他怕这样一睁开,眼睛就会被袭来的针捅瞎。

  一阵风过,洛子川的手被另一只手拉住。手很粗糙,皮肤几乎同裂开了一样。那只手有力地扯住三个少年,有目的性地往某个地方带。

  洛子川感到自己忽上忽下,差不多算是被人拖着走。他一晃头,再睁开眼之时,便见到一个被放大的女子面庞——疮疤遍布,唯有唇红若血……

  毕蓉!

  “前辈……”

  “闭嘴。”沙哑的声音倏然而起,带着些毕蓉独有的不耐烦。此时听到这话,洛子川只觉得倍感亲切。

  毕蓉身法快如魅,扯上三个少年隐隐有些吃力。她的布鞋勾着干枯的树干,总能赶在银针发出之前溜走。

  “前辈,您可以不用带我们的……”

  “你这小孩儿,话怎么这么多。”

  洛子川闭上嘴,眼睛往旁边瞅。四周的树在飞快地逝去,自己真如同鬼一样地飞驰。

  “既然是因我而来的——我向来不喜欢别人打着我的旗号做事。只怪你们倒霉,该走的时候不走,如今机关抽疯,确实要吃点苦头。”毕蓉道,“我等会儿把你们送出去,长点记性吧。”

  毕蓉的手倏然一僵,继而身躯一转,蹬着树掠过去。

  洛子川感觉身下一重,继而双脚落在地上。毕蓉搓了搓眼睛,天忽然照进一丝光亮。她两手撑在即将闭合的树中间,外面是羊肠宽的小径,开口道:“赶紧走吧。”

  “滚啊!”她吼了一声。

  “前辈,您不走吗?”洛子川问道。

  “走?”毕蓉挑眉,“去哪?我在这里耗上太多的时光了,外面……出不去了。”

  三少年纷纷钻过树间,洛子川转过头:“前辈,快些离开这儿吧。”

  毕蓉摇摇头:“不成,你们赶紧走吧。”

  “前辈!”

  “我打了他的人,破了他的机关,他不会放过我的。我要是再逃出去了,大抵……”

  “天大地大,去哪不好?到一个新的地方,用一种新的身份活着。”洛子川神色激动。

  “我担忧的是我自己吗?”毕蓉松开支撑在两棵树之间的手掌,“我爹还在朝中哇。”

  她的眼睛仅剩的一点光亮消失。况且,毕蓉伸出那双手——一根银针直勾勾地钉在上面。

  她笑了,嫣红的唇勾勒出一抹弧度。洛子川有些怔神,若是毕蓉脸上没有骇人的疮疤,她笑起来大抵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我不求什么,我要你们……算了,你们好好活着就成了,千万别回来了。”

  两棵树动弹了一下,遮住毕蓉大半张脸。

  “我应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能够耐心地听我把我这段经历听完,也谢谢你们能够理解我。大可不必与他做斗争,日后改头换面,好好活着。我和他纠缠惯了,谁都不能先放过谁。”

  “前辈!”林外叫声很大。毕蓉眨了眨眼,望着那缕朝思夜盼的光。

  “刘令孺,我要和你纠缠十辈子。”两棵树并拢,毕蓉如同木雕般躺了下去。

 

风声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