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1、子川

  ◎既然决定要做好一件事,就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成败,无妨。◎

  晋朝时期,天下大乱。长期战乱百姓被迫从军,死伤惨重,民不聊生。武林势力崛起,江湖纷争不断。

  黄昏时分。一少年在竹林空地中央,右手提一柄“短剑”,右脚尖点地,左腿趁势旋转一圈,鞋底溅起一片飞沙。

  少年双眸合拢,脑海中浮现出一女子。那女子身材娇小,并不娇弱,大抵三十出头。细细端详,那女子容貌姣好,足以使人过目不忘,只是那双眼睛平添一股戾气。她身着暗红色长裙,脚上的绣花鞋精致玲珑。

  女子侧过头,目光直直盯向少年所在位置,那双鹰眼瞪得他心里直发毛,好像是要把人盯穿似的。良久,她才说出一句话:“看我。”

  她声音沙哑,与她的年龄大为不符,好似饱经风霜的老人。没给少年反应的机会,那女子右手轮拳,一股冷风呼啸而过。她的容貌足以使人掉以轻心,加上手中未拿任何武器。可身形却好似鬼魅,虚晃不定,宛如一阵飘飘乎而又诡异的妖风。

  她的武功自成一派——至少少年活这么大从未见过与之如出一辙的身法。一步一步,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杀机。就凭远远旁观,旁人是硬性模仿不来的,其中玄机,除非有人提点,否则无法参透。

  女子忽然闪至少年身后,一阵古怪的妖风吹得他后颈冰凉。一只冰冷的手抵在他的后脖颈处,女子轻笑道:“你败了。”

  “如果今日在此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与你有着深仇大怨的人,你的脑袋,已经离身了。”

  少年微微蹙眉,脑海中回想着她的一招一式,照猫画虎般学起她的身法。

  不说,少年学得真有一番模样。一招一式颇有女子的韵味,可倘若细看,细节处略显呆滞、刻板,甚至有些……不协调。

  少年抡起“短剑”,由上至下劈出一条弧形。左脚后迈一步,重心后移,“剑刃”划过,扫起一阵狂风。他右腿前伸,头与腰几乎平行,左脚画了个轴,一跃而起。周遭的竹子却倒了血霉,被一阵阵风逼得枝散叶落。

  “子川师兄!”一少女的声音迫使他回过神来。被提在手里的那柄“短剑”猛地受阻,“啪”地一声断做两节。

  洛子川低头一看,见那被当做短剑的树枝断成两半。树叶是全被揪了去,光秃秃的一片。那少女走进两步,满脸歉意道:“师兄,我……”

  洛子川将头仰起,正好可以看见那少女的模样。那丫头一张娃娃脸,双眸含光。一身月白色长裙整洁、素雅。部分头发被整整齐齐地用梅花簪子别好,其余的长发披散在背上。

  “怎么有闲心到后山来?”洛子川将缭乱的鬓发掖到耳后,踢远方才劈断的树杈。

  十五六岁的女孩正直情窦初开的年纪,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二姑娘。见终日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师兄同自己说话,一时间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今日是哥哥生辰,娘要给他置办宴席,特别吩咐我要上山摘些菜来。”她特意晃了晃背后的竹篓。

  微风再次吹乱洛子川刚掖好的鬓发,他却心情甚好地冲自己小师妹笑了一下,道:“快些回去吧,太阳快落山了。”

  洛韫慌忙羞答答地点头应下,临走时不忘加上一句:娘说让你早些回来。

  目送洛韫背影远去,洛子川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竹林更深处。

  那是一条极为偏僻的羊肠小路,两侧长满了翠绿的嫩竹。小路上许久未打理,边角处长出了几片茂盛的杂草。

  小路尽头,是两块墓碑。墓碑上面雕了的字没落多少灰,大概是有人定期清理。墓碑上的字迹近在眼前——阑岳门门主陈践之墓,门主夫人苏情之墓。

  坟前放着一坛酒,两碟已经凉了的凉菜。洛子川跪下来,一双眸子暗了:“爹,娘,川儿来看你们了。”

  洛子川伸手拍散了墓碑上的灰尘,喃喃道:“师父待我很好,我也有努力练功,我还……”

  他说不下去了。

  “爹,娘,我想你们了……”

  十年前,伴随着阑岳门的血流成河,他的童年亦戛然而止。

  女子的声音不再沙哑,尖锐得有些可怖。她最后的一句话是:快滚!滚得越远越好!别回头!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响亮的圣旨:阑岳门门主陈践收留风月楼弟子,与叛党成亲,私诞孽子,诛连全门!

  刀光剑影下,阑岳门血流成河,那对夫妇平躺在地面上,死得安详。

  “公子!快走啊!”一个及笄之年的丫头以身体堵住通向外界的洞口,被刀剑刺穿。

  洛子川伸手从怀里摸来摸去,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那纸上工工整整地记满了各类武功心法,满满当当写了一整页。他将那纸叠好,压在一石块下。

  “爹娘请过目。”洛子川道。

  呆了一会儿,忽然地想起洛韫方才的话。他左手撑地,一跃而起,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径自朝原路回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洛子川手上没带照明之物,只能摸黑前行。他经常走夜路,对周遭了如指掌,心中丝毫不惧。

  出了竹林,便有些光亮。洛子川加紧脚步,掠至不远处灯火璀璨之处。

  “子川师兄!你来啦!”洛韫大叫道。

  洛子川扯了扯嘴角,冲她点点头,又冲一旁的夫妇道了声:“师父,师娘。”

  “哎,川儿。”

  洛子川顿了顿,看着一旁被众弟子围住恭贺的少年。

  “师兄,生辰快乐。”洛子川道。

  少年转头,冲他笑笑:“多谢子川师弟。”

  不多时,一小拨弟子在洛子川周遭围起个圈子。不过内容却大相庭径,多半是来求教武功的。

  云川谷——救死扶伤的药谷。

  若说其中有什么另类,洛子川首当其冲。

  当初洛子川被追杀,幸遭云川谷谷主收留。本来其父母生前的意愿是让他终生习武。可云川谷谷主不知怎的,硬说洛子川是个“精通药理、妙手回春”的料子。况且他身在云川谷,不得不被逼着学了两年医,后来就整日躲在竹林里,偷偷琢磨起武功来。

  饶是如此,洛亦止也没有打消让洛子川行医济世的打算。直至一次机会,云川谷全部弟子谷内行医,一个男人痛苦地坐在洛子川对面,道:“公子,我最近腹痛难忍,是怎么了?”

  却见洛子川一脸平静地把起脉,半柱香后悠悠道:“这位先生脉象平滑,跳动频率却极快,多半是——”

  自打洛子川有条不逊地说出:“有喜了。”之时,洛亦止——这位云川谷谷主,再不敢让他这位好徒弟行医了。

  云川谷总归还是个药谷,纵使洛亦止医术再精湛,可对武学一窍不通,也只能憋在谷中,做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药谷谷主。眼见着洛子川这孩子对练武愈发苛刻,对医学兴致皆无,于是便狠狠心,舍了这“医学天赋极佳”的徒弟。而洛子川却并不因为武功无师教导而苦恼,时常在竹林里一憋就是一天,某些时刻,仅凭那有关母亲练武时零碎的记忆,洛子川竟能无师自通!

  有了洛子川这个领头,云川谷个把个被迫学医的弟子纷纷倾听这位“洛师兄”的武学经验。因而,云川谷,是武林众多门派中将武学和医学融合得最好的一个门派。

  想到这儿,洛子川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有骄傲,也有难以言表的悲楚。

  夜幕忽然绽放出绚烂的花火,洛子川微微怔神。

  云川谷有一个习俗:不管是新秀弟子还是少谷主过生辰,总要燃放一堆花火。

  初来时,他看到这漫天烟花绚丽夺目,不禁要沉迷在此景中。而此刻,他再度愣神,并不因为花火有多美,而是心中暗暗感叹:十年了。

  十年了,父母去世有十年了。他在云川谷待了有十年了。而弑亲之仇,他也忍了十年了。

  “川儿。”背后一句呼唤声,洛子川回神。

  “师父?”洛子川惊。

  洛亦止道:“想什么呢?”

  “没有。”洛子川搪塞:“我……是觉得这花火好美。”

  洛亦止轻叹,道:“川儿,这花火年年都有,为何觉着今日美呢?”

  洛子川垂下头,良久才开口道:“师父,我的武功,是不是很弱啊……”

  洛亦止思索一会儿,道:“川儿,你可知要练成一套武功,需要足够的天赋,强壮的筋骨,还要师长的点拨。”

  “我不是想以武功成名,我只是想让自己再强一些。”

  “我不想这样一直停滞不前。”洛子川暗叹。

  “我虽只是一届医者,但认为学医与习武道理相同。若是天资愚钝,但苦练数十载,也会有一番成就;可若是天资聪慧之人,时常耍性子,一曝十寒,终归是一块朽木。”

  “你心性善良,这就是我赞成你学医的原因。可你痴迷习武,我亦无法阻拦。”洛亦止顿了顿:“川儿,既然决定要做好一件事,就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成败,无妨。”

  “川儿,明白。”洛子川道。

  洛亦止待他如父如师,虽然未曾传授洛子川武学上的知识,但做人的道理,他学到不少。

  一个弟子跌跌撞撞跑来,胸口剧烈喘息着,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有官兵闯进来了!”

  燃放的花火,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