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68章 从来英雄志气短(四)

 

光阴飞逝,倏忽春秋两度,又是一年落英时节。

 

薛彦倚着门柱昏昏沉沉,木漆的耳杯半斜在手边,酒水淌了一地。

 

“师哥,你怎么又杵这儿打盹呢?看我带什么来了——”风青桓手上提着两只野兔,掌根隐隐可见一点血迹。

 

薛彦截过风青桓的手掌端详了一会儿,看清那血迹并非刮伤所致,才松手喃喃道:“我走前不是叮嘱过,师父过几日要来……你怎还有心思磨费?” 

 

“师哥,你这喘鸣越来越重,放在榻上的夹袍也不记得穿,莫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你才老糊涂,粥熬好了,自己舀着喝,别把碗放乱了。”

 

“哎。”风青桓说着,捡起了地上的酒盏,一缕药味极是刺鼻,引得他心烦意乱,随即伸手抚上薛彦额头,“师哥,上次你那伤寒还没养好呢,为何不在屋里躺着?”

 

好在薛彦面上的血色比先前回转许多,风青桓想将人往背上挂的时候,反抗的力道也大了不少,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地道:“师哥,咱们进屋罢。” 

 

薛彦摆手道:“我不饿,待会歇息好了,出来比划一段,我再给你挑挑毛病。”

 

“师哥,你放心罢,我除了睡觉吃饭走个来回,一晌也未曾耽搁……呃,咱们聊天得另算——”

 

薛彦冷声打断道:“你同师父没处过几日,哪里晓得老人家的手段,就算把这止水境界揣摩透了,也万万不能大意。”

 

风青桓悻悻地走入屋内,等到再走回院落时,天已完全黑了,薛彦半倚着墙壁直起身来,嘴唇依然泛白,风青桓看得分明,嗫嚅道:“师哥,眼下天色已深,看也看不清楚,你身体还没养好,要不明日——”

 

薛彦不耐烦地厉声道:“谁知道我养病这几日,你究竟偷没偷懒,别废话了,拿剑出来。”

 

风青桓点点头,很快从屋内取出承影,正赶上薄云遣散,月上枝头,薛彦背倚着树干,眸色炯炯,比往日更添风采。

 

风青桓走到一半,蓦地怔住,薛彦坐了良久,正要起身去寻人,眼见风青桓灼热的眸光,心头剧跳,怔了半晌才道:“教你出来练剑,傻呆呆地盯着我作甚?”

 

“我在想,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师哥——”风青桓话音未落,膝盖就中了一粒石子。

 

本来被薛彦整治了两年,风青桓口无遮拦的毛病去了大半,然而此情此景之下,实在按捺不住要触犯一番,“师哥,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我这说的可是正经事儿,干嘛堵着掩着的?”

 

薛彦板直了脸不言不语,风青桓识得眼色,连忙屈膝一跃,落在庭院正中。

风青桓剑诀指天,气贯如虹,而后步似游龙,翻转腾跃,衣袂飘风,如落云中。 

 

本也是端方舒展的少年郎,招招式式无不潇洒流畅,然而薛彦越看越觉得古怪,脚面铲起一石子,踢向风青桓的手腕。

 

“师哥,我这剑法舞得不好么?”风青桓脚踩浮云,闪得闲庭信步,随即凌空一转,衔接上方才的动作,薛彦冷声大喝:“这么些时日过去,你就学了这些脂粉女儿家的招式,还……”

 

风青桓轻叱一声,戏谑道:“这可是闻名天下的惊鸿舞,稀罕着呢,师哥怎还瞧不上眼了?”

 

薛彦气得双肩剧颤,“你这厮……居然还有空出去会姑娘,将剑法练成这般不伦不类的模样,我、我——”

 

薛彦面上憋得通红,风青桓慌忙将人圈住,边顺气边道:“师哥,方才都是耍着玩的,我近日从未偷过懒,咱先回去喝药,等会儿出来我再比划。”

 

薛彦怒目圆瞪,死死拽着风青桓的衣领,显是不依不饶的情状。

 

“哎,师哥先坐着,我比划就是了。”风青桓小心翼翼地将薛彦扶回到原处,往月下走了几步,眉宇间多了一抹卓然的英气,薛彦这才长舒一气,目不转睛地打量了起来。

 

风青桓收回此前花哨的手段,只做一些凌厉的劈挂点砍,气势再不是往日的松散疲软。纵然没有对手相拆解,疾劲的剑风赫赫不绝,薛彦逐渐舒下心来,渐渐还有了一丝观赏的兴致。

 

约莫过了一柱香,风青桓浑汗如雨,却依然没有力竭的征兆,薛彦一下站起,喝道:“青桓,不用再练了,歇歇罢。”

 

薛彦有意控制了声量,唯恐惊扰了风青桓的心神,不想风青桓练得痴狂,听而不闻,只得反复再喝,“青桓,青桓——”

 

连喝数声过去,风青桓仍旧无知无觉,薛彦看不清风青桓的脸色,长剑飞走,又完全进不得身,一时间惊慌不已,在数丈外踱了数圈。

 

“魔怔成这般,有什么法子救他……”薛彦疾走回屋中,找了又找,翻了又翻,好不容易摸出几根安神定心的香烛,还未来及点上,风青桓两眼失神地冲敢到近前,险些刺中薛彦的眉心。

 

“青桓,你清醒些,我是你师哥。”承影插在门框上,风青桓拔了三五回,使出了浑身解数,依然拔不出剑来,薛彦趁机一掌,劈砍在风池穴上,风青桓应声即倒,被薛彦平展在地上。

 

风青桓眉头紧蹙,薛彦按过脉象以后,将人拦腰抱到榻上,正欲走回中庭,忽听得一阵呢喃,“师哥,青桓没偷懒,从来没偷过懒……”

 

天顶明月高悬,薛彦只觉愈发苦闷,搬过自酿的药酒一通狂饮。

 

“若非我不管不顾,岂会将他害成眼下这模样……师父再过半月出山,到时青桓落了下乘,此后就要求道问经,再无兑现承诺的可能……往后这剑法,到底练是不练——”

 

薛彦喝得太猛,忽然咳嗽不止,揪着领口挣扎了半晌,背上忽然传来一股暖流,“师哥,半夜里喝酒也不叫我,你看——遭报应了罢。”

 

薛彦缓足了气,一把截住风青桓倒酒的手,说道:“这是药酒,不是你喝的,回塌上躺着去。”

 

风青桓端稳酒坛,蹲身坐在薛彦身畔,迟疑了一晌才道:“师哥……方才我是不是又走神了?没打碎什么家当罢?”

 

薛彦只觉心口一阵抽痛,良久才应道:“你这几日练得辛苦,先好好歇息一阵。”

“可是哪里练得不妥,师哥看不过眼,又不好跟我讲明?”

 

“习武修行,讲的是劳逸结合,你这两年进境颇多,师父决然想象不出,好生休养几天,为决斗那日养足了气力……胜算才大。”

 

风青桓侧首看了一眼,发觉薛彦的目光里,暗藏一抹挥之不去的怅然,随即沉声道:“师哥,倘若青桓让你失望了,你就直说,大不了拼死再下几日苦功夫,到时候是输是赢,听天由命,不留一点遗憾便是了。”

 

“你怎么总是不信师哥说的,眼下你这剑法的确是大成了,对付二十个王府君绰绰有余,明日起也别再往那风蝉谷里去了,就留在家中,我再同你指点几句,到时保证让师父栽个大跟头,成么?”

 

谷中还有一处未曾打通的关窍,风青桓正要说明,被这忽如其来的“家中”二字敲晕了头脑,慌忙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地被薛彦拉到了榻上。

 

“师哥不是向来嫌弃……今日怎还自己搂过来——”薛彦一手搭在风青桓肩上,越搂越紧,勒得风青桓略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人逐渐贴得严丝合缝,风青桓心念百转,暗忖:“那药酒莫不是放坏了……还是今夜太冷了,倚着我取暖呢?”风青桓的头被薛彦按在颈畔,愈发觉得憋闷,耐不住低声道:“师哥、师哥?”

 

“青桓,都是师哥的错,将你害苦了……”薛彦止不住地喃喃自语,风青桓越听越惊诧:“他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许是白日折腾得太过疲累,纵然心绪难平,薛彦的手臂也不松不放,风青桓依旧睡得人事不知,眨眼已至天明。

 

“师哥,师哥?”风青桓轻喝几声,薛彦依然圈得紧死,全然挣扎不脱,“师哥,你松松,我要解手——”

 

这一声委实管用,薛彦的手臂软和了不少,风青桓这才滑身出去,正打算暗啐一口,再看薛彦端整的睡颜,倏然扫尽了怨念,在门外站了片刻,很快又钻回到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补了一个报告,还是没赶上,我提头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