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姜太尉又没来上朝。”
“可不是吗,算算已经第三日了吧!”
“哎哎,听说陛下昨日又梦魇了!”
“难怪早朝时瞧着陛下脸色不好。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梦中时而狂笑,时而怒吼。谣传是陛下做皇子时杀戮太过,遭了报应。”
“唉,昭幽前路难卜哇。”
“太子已立,无需大人您操心。”
“太子?呵,那个病秧子谁知会不会走在陛下前头。”
说这话的人被扯了一把,扯他那人压低声音道:“背后非议太子,不要命啦?”
“你们就没想过?陛下暴戾,太子多病懦弱,瑞王纵情声色,敬王有勇无谋,若无苏相把持朝政……”说话者用近乎不可闻之声说道,“都说苏国相要反,若是真的,倒是社稷之大幸了。”
余下人听了脸色皆变,一人骂道:“大逆不道!担心你的脑袋!”大多数则是沉默不语,仿佛在认真考量那句“疯话”。又有一个忍不住插了句嘴:“不是还有一位四皇子么?”
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回应出奇的一致:“这位就更别提了……”
几位大人在这忧国忧民,而位于话题中心的苏国相本人早在半路让总管公公请了回去,跪在昭文殿外等候召见。皇帝独自一人端坐书案前专心致志批阅奏折,他也极有耐心,身子跪得笔直。
待批完手边一摞折子,皇帝似是终于想起他来,悠悠抬头笑道:“来了这么久也不出声,到朕面前来。”
苏凰动了动麻木的双腿,以手撑地刚要起身,皇帝又发话:“朕几时令你平身了?”
他顿了顿,即又称“是”,尽可能快地爬进殿内跪好,还不忘问候:“听闻陛下梦魇缠身,严重否?”
“不劳苏相费心。”皇帝敛起笑意,绕到面前扯住他的头发逼之对视,“这里再无第三个人,收起你假惺惺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苏凰仍是笑着:“若陛下召臣前来只为指点为臣之道,臣受教。”
明明是刻意为之的谄媚,他总能做得如此自然。如没有过去种种恩怨,真要被他这张纯良的脸唬骗了。
“朕有一事想请教苏相。”皇帝一脚踏上他的背,逼着他伏倒在地,“被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是什么感觉?”
他整张脸压在地上,压得有些变形,却忍不住笑出声:“纠正一下,是至今,不是曾经。”施在背上的力度增加,直至他无法发声,皇帝才意犹未尽地将他踢到一边。
“苏相如此忠君,不为先皇殉葬真是可惜了。”皇帝回到书案旁,手指抚过御笔纸砚,停在玉玺处,细细摩挲它的九龙雕刻,“先皇已逝,如今坐在这位子上的是我原弘靖。认清楚谁是你的主子。”
“如果隔三差五找臣麻烦能增加您在这件事上的自信,臣荣幸之至。”他勉强起身行礼,识相告退。
*
原弘靖就是原弘靖,还是那么浮躁、急求认同。
从昭文殿被踢出来,苏凰也不顾来往宫人的惊诧神色,兀自理清仪态,仍端着一派风流矜傲,远远便见敬王原伯秋一行人俯身施礼问安。自立储后,敬王就以近乎倒贴的方式主动与他交好。皇子与权臣私交甚密难免引人遐想,苏凰一向不管自己风评如何,敬王也毫不在意,因为他的确想借苏凰上位。
两人相互行礼寒暄,原伯秋道:“洗碧阁新收一批秋茶,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与在下同行。”
“劳驾王爷带路。”
见苏凰答应得如此痛快,原伯秋只当他也有心交好,心中暗喜,并亲自扶他上车。
洗碧阁,专供官宦、皇族子弟吃茶谈天、交友集会的场所。因带有隔间,偶尔也发生不可言说的事务。譬如瑞王原宜殷,每回到访必需佳人陪伴。只他一人就要四五个姑娘来配,这回又多带一人,叫管事的有些头疼,硬是凑了七人给他们送去。七位姑娘团团围在他身边,夹菜倒酒捏肩捶腿,温声细语香风盈面,好不快活。
房间另一角,一位蓝衣少年背对这幅淫逸景象端坐着,专心雕刻手中的面具。原宜殷有些不满,抓起桌上瓜果朝他掷去:“难得带你出来玩,别端着像尊佛似的。”
少年身形本就瘦削,让瓜果一锤差点往前扑倒。他回过身来,冰雪般纯澈的面庞上一双眼澄如朝露,薄唇紧抿着,为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染上一丝愠色,显得生动了些。他举起手中面具朝这边招了招,道:“刻坏了。”
“你……啧!”身旁姑娘错手将酒淋到原宜殷腿上,无明怒火一下燃起,他抓起姑娘往桌上摔,打翻一桌酒菜,又抽出佩剑作势要砍。其余的姑娘们尖叫着夺门而出,哭喊道:“瑞王殿下杀人了!”
满座哗然。邻近隔间的客人皆探头出来,但无人敢上前。
少年忽地起身拦在剑下:“是我惹你不高兴,何故牵扯旁人。”
原宜殷醉眼朦胧,冲他打了个酒嗝,讥讽道:“招呼你半天不给面子,这会儿为个娼妓顶撞我。你是真清高还是装清高?早说你喜欢她,我就让给你了。”又向瘫在一旁求饶的姑娘说道,“你别求我,求你边上这人。他若是肯要了你,我便饶你一命。”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战战兢兢地攥住少年衣角,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少年眉间微蹙,却也不发一言。
原宜殷拍手大笑:“你就是个该死的!没人救你!”他猛地用力拨开少年,提剑上前步步紧逼。
原伯秋二人刚坐下不久,便有侍从过来耳语。他难掩笑意,低声向苏凰说道:“来得正是时候,请大人看出好戏。”苏凰不明其意,只好跟着他去。楼道两端塞满了人,唯独空着中间一处。两人挤过人群,刚到隔间外,门里忽然撞出一个人,直直跌进苏凰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