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满庭堆落花>第28章 第 28 章

卫柘生辰在盛夏六月中旬,院子里石榴花开正盛。和襄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坐在廊沿下背对着自己的四宝正同一帮小厮炫耀道:

“去年这会儿我跟着少爷去了一次卫家别院,那院子可大呢。一进去满园子都是曼陀罗,可香了,花开得可好看了。”

其他的小厮都好奇地说:“哎哎,那你今天去,悄悄摘两朵带回来给我们看看,让我们也闻闻。”

旁边不掺合的柳源儿忍不住插嘴道:“那花有毒,能把人迷晕,被人扛出去卖了都不知道。”

众小厮一听这话,都扭头看柳源儿,然后面面相觑,不吵了。

猛地听柳隽修呵斥道:“都围在这干什么?四宝,你皮松了,还不去看看车备好了没有?”

一众小厮哄地一下就四散开。而四宝更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门口,仿佛后面跟着追命的。

柳源儿走到和襄跟前,叫了声少爷,用目光询问自己的差事。

柳隽修走过来,抢先说道:“有四宝五经就够了,不用跟那么多人。”

和襄本来还犹豫,听了这话立刻犟起来,道:“你可以带书童,怎么到我就不能了?柳源儿得跟着我去。”说罢,不等柳隽修说话,拉着柳源儿就走。

柳隽修被无端呛了一回,自知此事不值得争执,便随和襄去了。于是,柳源儿四宝坐到车板上,五经被留在府里。

 

车厢内两人都静静地不说话,和襄更是发着呆,只望着车窗外。

柳隽修可受不了与心爱之人同处一室时,还得像普通人似的保持两不相干的状态。可见和襄连看都不看自己这边,便又心里打鼓,想亲近他又不敢随便招惹。暗自打量着和襄倚靠在身侧方枕的身姿许久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就去拉他的手臂。

和襄一惊,回过头来,狠狠瞪着打断思绪的人。

他脑海里都是出门前四宝和柳源儿两人的话,加上又提到那别院,自然而然地想起去年今日,在别院第一次被柳隽修亵玩的事情。明知曼陀罗花有毒性,四宝还一声不吭领自己进去;借口酒醉失态,派四宝来回跑动的定是柳隽修;别院是卫柘的,柳隽修在他地盘上胡作非为,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说,当时别院里正布下陷阱,一群混蛋主子下人要算计的就是傻瓜和襄。

虽然现在才想明白那时是怎么回事,要掉头回去也还来得及,和襄忍了又忍,甚至身子都微微发抖了。但想到今日坚持去卫家别院的缘由,便扣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不可乱了阵脚,耽误大事。

“你又怎么了?”柳隽修显然看出和襄的异常。好不容易改善了的关系,他决不允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破坏。

“没事,……你吓着我了。”和襄撒了个谎,又重新看向窗外。

柳隽修却不给和襄安静的机会。挪到他身边,强势地把他搂到怀里,按住挣动的手,贴着他的脸颊,问:“跟我说怎么了,为什么又不理我?”

“我说了没事。”

“你骗我,我不信。你肯定在想什么事情。”

和襄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在柳隽修以为他要说出来的时候,他竟又低下头想要转开。

柳隽修立刻低下头去,一口咬住和襄的唇瓣,同时听到他闷哼一声。

“……别咬,疼。”

柳隽修松开齿关,但还是贴着唇瓣,随时准备张口再咬。“说实话,不许瞒着我。”

和襄不敢再把脸转向外面,而是稍稍侧头转到柳隽修的怀里,因为嘴唇的疼痛而呼吸微促。

感受着怀里这人的颤抖,柳隽修立刻后悔了。说过不会再欺负他的,这会儿分明就是食言。总是这么控制不住自己,难怪得不到和襄的信任。不过,还是得让他说出来才行,不然起码也得表个态,这么不声不响做哑巴可不行。

“我给你吹吹。”

柳隽修说着低头,像狗一样嗅寻和襄的嘴,并伸出舌头轻轻舔舐。

“我只是想起一年前,在卫公子的别院,被你……轻薄的事。”和襄静静地说出来。

柳隽修先是一怔,随后收紧臂力,狡辩道:“什么轻薄,我那是喜欢你。”顿了顿又说:“和襄,那个时候我就说过,你在我的手上,你是我的。”

和襄轻笑了一声道:“那时我只是你的授学先生,怎么就是你的了?”

“我的授学先生,当然就是我的。而且你看,现在你果真是我的了,没错吧。”

静了一会儿和襄道:“放开我吧,这么抱着热得很。”

柳隽修依言松开了些,追问:“想起一年前那事,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和襄垂眉答道:“当然气,气你们合伙欺负我。”

柳隽修理亏,讨好地去嗅和襄的面颊、耳根和脖颈,涎皮地问:“如今想到还生气,当时你又为何不一走了之?”

“我也想。”和襄如实说道:“可那时与你签订了契约,是签了字画了押的。再者,我表兄领我到柳家的时候,已故的夫人给过他五两现银的。他云游四方去了,我可以不要薪俸,可也还不上那五两。还有就是,我要是赌一时之气就这么离开,生计也就彻底断了。”

越听越难受,越听越替和襄感到不值,越听越觉得自己果然混账!柳隽修简直不知该怎么惩罚自己才好。“我那时……我那时……不是没想清楚要怎么对你嘛,整日也恼得很,才使出下流手段……那样对你。”偷偷抬头看和襄,没想到正与他视线相对。

和襄突然咧嘴一笑,干净且毫无心计。

柳隽修的心一下子就暖了。转了转眼珠,哄着和襄开心道:“那咱们不说这个。和襄,你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过一日还有十二时辰呢,总能分出个大小。你可还记得出生的时辰?”

这个问题果然引起和襄的兴趣,抬头想了片刻,说道:“我娘说起过,她怀着我的时候,我爹正在做一件天大的事,好像还很危险。我降生时东方初霁,就在这时收到传信,说我爹已经平安无恙,还说不日便会归来。后来,我爹回来,便给我取名襄,说我是家里的福星。”

“这么说,和襄是辰时降生。”

“那你呢?是什么时候?”

“戌时!”柳隽修直截答道:“父亲嫌我出来的太晚,都到了一日之末,断言我定是个贪图享乐懒惰之人,所以取名希望我能勤修才智,以弥补先天迟降之缺。”

和襄鬼笑道:“我只记得一句,隽者,肉味肥美也,哈哈。”

柳隽修语塞,好一会儿才想起反驳道:“你怎能如此取笑我,最起码……最起码也该说个‘得隽为雄,唯能是与’才对嘛。”

谁知和襄笑得更起劲了,“你是指自己有射中小鸟的才智吗?”

柳隽修稍微想了想,愈发泄了气。见和襄笑得收不住,便揉弄着他,搔他的痒痒。

和襄果然受不住,连连求饶,道:“别、别挠了,我可是、可是你哥哥,不、不得无礼。”

柳隽修玩的起兴,抱住和襄在他的脖子上又啃又咬。两人笑闹成一团。

外面车板上,四宝好奇地竖着耳朵往车厢那边贴。柳源儿则纹风不动,目不转睛看着渐渐走近的卫家别院。

 

别院大门只敞着半扇门,留两个门房随时看着过来的车马。

柳隽修先下了车,见这架势不禁皱了皱眉。

和襄也下了车,见状微微吃惊道:“怎么看着这么冷清,上次独我一人来时还大敞着门,还见着有四五个门房守在门口呢。”

“如此寂静,别说热闹了,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也不知这家伙唱的哪一出。走,进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柳隽修说罢,拉着和襄就上台阶。

和襄心有畏戒,步伐犹疑。偏偏此时跟在后面的四宝来了一句:“啊,好香的花气。”他便更走不动了。

这时柳源儿紧上前来,将一块帕子递到跟前,道:“少爷,用这个捂住口鼻,就不怕曼陀罗的香气。”

和襄见柳源儿已经用白色帕子捂住口鼻,又闻到帕子一股熟知的酸味,便小声问:“你抹了什么?”

“米醋。”

柳隽修主仆愣愣怔住。

就在这时,门内突然有人高兴地喊道:“哎呀呀,终于来了!就你们来的最迟,进去要罚酒啦。”抬头一看是苏秉昀。

“秉昀!”

“苏公子。”

“快进来!韬玉兄他们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左等右等不见你们,卫柘就打发我出来看看。”

苏秉昀走到几人跟前,看到和襄和身后的小厮都捂着口鼻,不禁愕然。

柳隽修臊得赶紧推着他往里走,说:“你又发什么呆?罚酒我只喝一杯,别的你代劳。”

苏秉昀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还没来得及多问,被柳隽修连推带拉拥进门去。

院子里果然还是有曼陀罗,白花卷着浅黄色的边,发出淡淡异香。不过比去年来时看到的少了些,沿着石子路两侧的各清出了一尺宽。

四宝不识趣地问:“唉,怎么空旷了许多?”他拿袖子在脸前来回扇着,不知是扇暑气还是花香。

苏秉昀忍不住笑起来,说道:“说起这事我就想笑。还不是因为卫柘他自作自受,有回醉酒走到这里,竟被这花把自个儿迷晕了,倒在这地上就睡了一晚,直到第二日破晓被露水打湿了才醒过来。”

柳隽修皱眉道:“苏秉昀,你当着和襄的面说说卫柘的窘事也就罢了,居然连小厮也不顾忌,当心他找你算账。”

苏秉昀眯着眼打量着两个小厮,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没事,卫柘有的是手段自己摆平。”

四宝吓得缩着脑袋,赶紧摆手说道:“小的、小的打死也不敢说出去!”

柳源儿目光冷冷注视着前方,就像身边有人说什么话都听不到似的。

苏秉昀满意的说:“瞧,这不就结了。”回头见和襄主仆还捂着口鼻,便说道:“不必如此谨慎。曼陀罗遇水才会挥发药性,快把帕子收了吧。”

主仆俩半信半疑,终究还是收了帕子。

一路安静,直到看见正堂才隐约听见有女子银铃笑语传过来。

“卫柘也太奇怪了,过个生辰吧大门外冷冷清清的。他一向谨慎,怎得今日竟然放女子进来了?”

“噢,他有幸请到几位大家闺秀来此赴约,免得太无趣了。”

随着苏秉昀走进正堂一看,满满一屋子都是见过的面容。除了宋韬玉、石玉,还有主人卫柘之外,还看到两个少妇和一个少女,听到卫柘的招呼声,就都笑盈盈的转过脸来。

和襄认得那少女,是在明阳诗社见过的钟子琬,而那两个少妇只觉恍惚记得是见过的,别的却记不清了。

“呀,隽修!隽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