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满庭堆落花>第6章 第 6 章

和襄不知他为何相邀,但很是信任,当即点头,尾随心正进了禅房。

禅房离俗客的舍房只需穿过一个园门,进入禅房后二人对面坐下。

和襄见僧人盯着自己看,忙潜心问道:“弟子乃是粗鄙俗人,不知师傅有何赐教?”

心正垂下眼睑,道:“贫僧看施主面相,心中略有感怀,虽有佛偈天机不可泄露,然施主命途多舛,若要逢凶化吉,须得施主挺立自身,不可受他人意念左右,或可平步青云,此生无忧。”

和襄好奇,半信半疑间开口问道:“若是弟子不慎,或偶有失算,会怎样?”

心正道:“施主心有牵念,一念有万瞬,贫僧不敢定论。”又问:“施主可是跟着柳家少爷过来的?”

“正是。”

“施主与柳少爷天性不和,若一味强留,恐非长久之计。”

和襄默然,这不合说的极对,进门第一天就验证了。“师傅有心,弟子只是柳少爷家教书先生,一年以后自然分道扬镳,两不牵涉,想必不会有那些烦心事。”

“但愿如此。”

四宝找到禅房里的和襄时,一看到心正就立刻拘束站好行礼,丝毫不敢造次。“心正师傅,少爷叫弟子来请先生下山。”

心正道:“你且出去回话,说你家先生这就出去。”

四宝不敢多话,立刻出去了。

“柳隽修的书童心性顽劣,若要转性,绝非一日之功。日后你在柳家要多加小心。”

“多谢师傅指点,弟子告辞。”

站在马车前,宋韬玉邀柳隽修与和襄一同乘车下山,说道:“马车虽慢,我们正好慢慢说话,不然我不安心。”

柳隽修笑道:“如此,多谢。”

到了山下,宋韬玉听闻柳隽修来时骑了马,便将人送到停放马匹的地方。

两匹马四个人,四宝五经苦着脸问:“少爷,难不成你是要我们哥俩跟在马屁股后面跑回府去?”

柳隽修道:“今个儿也玩够了,不过少爷我为了你们两个整整背了一个月的论语,就是让你们跟在后面跑一跑,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二十里路呢。”

宋韬玉道:“两匹马留给四宝五经,隽修和襄留马车上吧。这样倒宽松些。”

一时商议定,宋家的马车便朝着城里去。柳隽修先打发了四宝五经回去探听消息,快到家时,遇到返回来的两个书童。

“少爷,门房说老爷中午回来过,收拾了包袱到田庄去了,说是要在那边呆个四五日。”

柳隽修心里暗喜,又不放心地追问:“可知是为何?”

“听说是因为州府在征粮。”

“那好啊。”柳隽修仿佛听到了赦令,手放在下巴上眼珠子骨碌转。

宋韬玉问:“隽修作何打算?难道不回府休息一下?”

柳隽修道:“既然父亲不在府里,没人问功课,我就不急着回去了。宋兄不是说卫柘在问我么,不如现在去找他。”

宋韬玉有些为难地说:“主意甚好,不过你也知道为兄今日出门是奉了母命,此时要即刻回去复命。你若要去找他,倒可以先用马车送你去卫府。”

柳隽修求之不得,当即应允。

这时和襄开口道:“少爷要去会友,那我先下车回去了。还请宋大哥停下马车,行个方便。”

“这……”宋韬玉没想到和襄提出这个要求,有些犹豫。

只听柳隽修道:“也好,你早上就不舒服,赶紧回去吧。”

宋韬玉见状,只得停车让和襄下去了。

马车远去,和襄慢慢顺着街道往前走。半个时辰以后独自回到柳家。

春云等丫鬟素来知道少爷脾性,得知柳隽修已经知道老爷不回来,便叹气道:“这可好,真是没人管得了了。若去找的又是卫少爷,不玩到三更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和襄落得清静,想起白天在青龙寺和宋韬玉看春秋时,有一处不解之处,便兴步去了书房。看得久了,起兴做了一篇文章。直到天暗下来,茜儿过来请用晚膳。

这一晚睡得舒服,第二日一早睁开眼睛才发现天早已大亮了。和襄一个激灵坐起来,想起身为先生,既然懒怠至此,顿时浑身不安。起身穿好衣服,拉开门出去,正好看到茜儿端着盆子穿过院子。

“茜儿!少爷……少爷呢?”

“和先生,你起来了。”茜儿欢快笑道:“少爷还没起呢,连春云姐姐都不敢去叫他,想来这个上午是不必伺候了。”

想起前一个月柳隽修虽然求学松懒,早起还是很规矩的。昨日去会友,必定尽兴得很。想到这里,和襄松了口气,又问:“少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都过了子时了吧,是春云姐姐和秋芫姐姐起来服侍的。”茜儿说罢,又道:“先生,我去把早饭给你端过来。”

果然一个上午都不见柳隽修的影子。

晌午过后,和襄想着下午要教书,便先去了书房,天色又暗了也不见人来。就这样一连过了四五天。

这日一大早到书房,没想到门口居然坐着四宝五经两个书童,显然柳隽修就在里面。他吓了一跳,立刻心虚起来。一进去果然就看到端坐的背影。走到那人身边看了一眼,看清满脸都是倦色。

“少爷,你来了。”

几日不见,居然生出了疏离感。柳隽修双眼有红丝,不是饮酒过度就是连夜没有好好睡觉的缘故。

柳隽修冷冷道:“父亲今晚回府,请先生选篇文章与我做解。”

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得已的原因才来书房。和襄了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由地端起架子说道:“只剩下两三个时辰,你现在才想起这回事,这让我怎么帮你。先不说你能不能把书背下来,就是讲解你也是记不住的。”

柳隽修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道:“你讲你的,记不住也不碍你的事!”

当先生居然被明目张胆顶撞,和襄脸涨的通红,气得手脚都跟着发抖。

见状,柳隽修思索了片刻,口气放缓,问道:“要不,做一篇文章也好,至少让父亲觉得我在家并非不学无术。先生,――”

“我给你拟几个题目。”和襄懒得跟他多说,当即走到书桌后面提笔写字。

少顷一张纸放到柳隽修面前,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硬着头皮提起笔来。

和襄不再理会他,自己去看书。

两人相处一个时辰,等和襄忍不了柳隽修揉纸乱扔的声音抬起头看时,柳隽修的桌子周围都是纸团,到了后来,他刚提笔就揉纸,甚至连笔也想直接扔掉了事。

“柳隽修!”和襄把书一放,起身走到学生跟前,看着满地狼藉,质问道:“你难道一点也静不下心来?这样铁定过不了老爷那关。”

柳隽修本来就憋屈,居然被先生不识相地教训,他握着拳头站起来,比同龄的和襄高出了半个头,气势压人。

门外的书童探头探脑,还以为硝烟即将弥漫,不想这当口柳隽修突然嬉皮笑脸。

原来他扫眼看到和襄的书案上有卷纸,心头一喜,绕过和襄就直直走过去。

和襄吃了一惊,追过去问:“你要干什么?”

柳隽修打开卷纸,越看越是心花怒放。“先生这篇是自己作的吧,果然是好文章。不如借学生一用,待过了父亲那一关,必定原物奉还。”

“不可!你这是欺瞒――”

“欺是我欺,瞒就要拜托先生成全啦!”柳隽修土匪般地躲过和襄的强夺,背着手走到门外,一挥手大摇大摆带着书童离开了。

走出院门,四宝回望了书房一眼,担心的说:“少爷,你就这么走了,不怕那先生在老爷跟前实话实说?”

“管他呢。”柳隽修不屑道。

另一边五经也语中带忧地说:“少爷拿先生的文章本就是为了交差的,若是先生出面,少爷只怕被罚的更重。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柳隽修随口问。

“还不如不要,什么都没有的好。”

“两手空空脑袋空空面对我父亲?!”柳隽修炸毛道。

“少爷!”两个书童同时停下脚步,齐声呼喊。

柳隽修听出了他们的意思,想想确实是不对。看了看手里的卷纸,抬手要扔。

“哎,少爷!”四宝急忙上前半步。

“干什么?你们的意思不就是这东西没用吗?没用那我还不赶紧扔了。”

四宝道:“少爷怎么糊涂了,拿这交差的文章撒什么气啊。”

柳隽修瞪着卷纸,暗忖:不能扔那就是能用,要是能用就得找和襄。当下心头一亮,双手背后道:“你们别跟着,少爷我去找先生聊聊。”

“是,少爷!”

和襄料不到才没多久柳隽修又折回来,本来已经无可奈何平复的心情顿时又不好起来。

“先生!”柳隽修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你既已走了,回来还有何事?”

“刚才是学生不懂事,还望先生莫怪。知恩不报非君子,今日先生恩德学生必不会忘。”

和襄巴不得他赶快忘了无耻之举,早日回归正途,也免得自己跟着心虚坐立难安。但转念又想,好歹这人嘴里喊的是先生,想来还有可救之处,当下便说道:

“少说那些虚的恩不恩,我只问你,何时回补?”

柳隽修想不到和襄如此板眼,刚想翻白眼又想到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低着头应付道:“先生发话自然是要回补的,不过学生要回去好好看看文章,以便应对晚上父亲的查问,这便先告辞了。”

嘴里说着,人却并没有马上动。

僵持了一会儿,和襄不得不应了一声,才放他离去。

晚上柳员外果然如期回府,饭后果然抽问起柳隽修这几日的功课来。

柳隽修不慌不忙拿出事先准备好应对的文章来。

柳员外本来看到四宝五经未经同意就回到府里来,便蓄了一肚子闷火。又想到柳隽修以往的斑斑劣迹,满心毫无信任。如今拿了文章,便十分不信。但见和襄在座,面无异色,又想到几日未归,贸然发火恐落了口实。几处心事隐忍着,终是安静打开卷纸查看起来。

柳员外只看到和襄面色如常,却不知他端茶的手正极力抑制着颤抖。欺瞒背信本非孔圣门生所为,况且还当着当家人和全府主子下人的面。

柳隽修低头偷偷看着和襄的举动,自是看得分明,不禁也跟着紧张。心里暗暗硬撑,生怕和襄突然就变了脸,捅出实情来。

越是这么想,柳隽修越觉得这事被和襄拿了把柄似的不痛快,被人拿捏一般叫人怒火腾升。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起了拳头,连指骨也发白了。

“隽修,你怎么了?”

突然,柳员外的声音如同惊雷乍然响起,不仅柳隽修,连和襄也着实吓得浑身一抖。

旁边柳夫人见状,赶紧吹耳边风道:“老爷看完了?定是少爷害怕老爷批他的文章,这才紧张呢。不知今儿少爷这文做的如何?”

柳隽修看了柳夫人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柳员外沉吟了片刻道:“文做得不错,就是――”

柳隽修和一旁坐着的和襄同时身体紧绷,等着这话说下去。

“他才好好学了几天,就能作出如此细心的文章,也不知从哪里抄来的。”

柳夫人一听这话分明不是抱怨,当即眉开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宽心,只要少爷不懒背,总会有出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