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满庭堆落花>第4章 第 4 章

“拿过来。”柳隽修喊道。

春云把纸契递过去,自觉收了纸笔和炕桌,然后出去了。

柳隽修笑眯眯地说:“立此为据!”

和襄受不了这气氛,膝盖还在发抖,咬牙问道:“少爷还要听书吗?”

柳隽修道:“不是说今儿就那一段嘛,先生这么快就忘了?”

和襄脸一红,忽然想起一事道:“有个东西还给你。”边说边伸手在脖颈拽着什么。

柳隽修不解地看着他,才入府又没什么交集,不知他要还什么。

和襄拽出来一块白玉,从脖子上取下来,放到桌上,说:“是夫人给我的,说是做你的替身给你挡煞的信物。我是读书人,不信这个。你也应该是不信的吧。”

柳隽修哈哈笑道:“我只听说过,玉可以拿来做传情的信物。没听说过做挡煞的信物。不过难得你既能当面还我。”

和襄窘迫道:“那少爷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好。”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和襄从迷茫中反应过来,天色已经黑了,除了自己这间屋子,外面院子里的灯台和其他屋子都点起了蜡烛。

咚咚咚!有人拿拳头砸着门在外面喊着:“和先生,快起来!老爷叫人把少爷带过去了!”

和襄连忙爬起来,摸着黑到门前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小丫头,依稀记得叫茜儿的。

院里的小厮丫鬟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可见都吓得不轻。

柳员外的院子特别广阔,正堂里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一屋子人头。一进院子就听到柳员外的声音。

“……那你来说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何为孝,何为悌?”

“如果能够在家中对父母尽孝,对兄长顺服,那么在外就会对国家尽忠,忠是以孝弟为前提,孝弟以忠为目的。由己及人,在家中实行了孝弟,统治者内部就不会发生犯上作乱的事情;若再推广到劳动民众中去,民众也会绝对服从,而不会起来造反,这样就可以维护国家和社会的安定。所以,孝悌是仁的根本。”

柳隽修娓娓道来,和襄脑海中浮现出他洋洋得意说这番话的模样。

“嗯……”好一会儿后,才又听到柳员外出声,“今日读的太少,不过说的也算通透了。”

这时柳夫人忙不迭地说:“老爷,我就说嘛,少爷不过是一时贪玩,必是那先生做了违反礼法的事,才会被气走。看看,今儿是那小秀才第一天教书,少爷不仅学了还学得这么好,可见是不错的。”

“小秀才叫什么?人呢?人在哪?”柳员外一连发问。

里面的人喜得立刻高声叫道:“老爷稍安,小的这就去请。”

外面有看到的,争功似的回应道:“和秀才在这!和先生在这里!”

和襄被人拉扯推搡着穿过人群,挤到堂中,一抬头看到柳员外如大佛坐在正前方,正低头喝茶。柳夫人在旁边捶肩。旁边跪着一人,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少爷柳隽修。

“老爷,这就是夫人请回来的小秀才。”说话的家丁一副邀功的嘴脸。

柳员外抬眼看,对上了眼缘,面色和缓着说道:“是么,看着不大。”

柳夫人陪笑道:“是呢,和少爷同岁。”又对和襄使眼色道:“快跟老爷说说你的本事。”

柳员外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考的秀才?”

和襄看着柳员外的胡须,规规矩矩道:“回老爷话,学生和襄,是去岁中的秀才。”

“和襄――嗯,你今年也十六岁?”

“是。”和襄轻轻答了。

周围一下子就静了,柳夫人也不敢再捶下去。果然听到柳员外训道:“别人十五已经是秀才,你却天天不务正业,虚度光阴,实在可耻!柳隽修,你可晓得?”

柳隽修不敢违抗,违心答道:“晓得。”

“哼,还好你还晓得!若是能天天都这么精学,不怕你不中。且先跟着和襄吧,以观后效。倘若还不成器,你便也不必留在家里了。”

“不留家里去哪啊?”柳夫人惊叫道。

“就这样吧。”柳员外瞪了一眼那一惊一乍的妇人,问道:“给和襄安排的什么住处?薪俸谈妥了吗?”

柳夫人赶忙说:“就住在少爷院里,薪俸一年是五十两。”

也不知柳员外是什么态度,口气不咸不淡道:“下去吧,各自回去吃饭。我有些累,萍芝过来伺候用饭就好。”

“是是,老爷。”柳夫人喜滋滋地应着,眼见柳员外起身了,挥手道:“送少爷回房去用饭,都散了吧。”

自此后,和襄每日到柳隽修床前讲书,有时一段,有时说得多些。加上每日柳员外都要回来查问,倒是像模像样的过了一个多月。

柳隽修身上的伤都好起来的时候,天也渐渐凉下来。

柳员外因为秋收开始店铺忙碌,开始三天两头不能着家,柳夫人管不住少爷,便每天待在屋里不出来。

晚上,和襄在屋里收拾床铺,听到屋子后面水井旁有人争执。细听之下,是春云秋芫在缠着柳隽修。

“不行!天这么凉,这一桶水下去明儿个起来还不发热。”

说话的正是春云,随后秋芫也说:“少爷病才刚刚好,再病着可要我们的命了。”

柳隽修不耐烦地说:“都我脱了,你们还在这,太不像话!都滚蛋!”

“说了不行,少爷好歹不分!”

春云坚持道,突然声音低下去。过了一会儿,听到秋芫道:

“不好吧,他的身子骨看着还不如少爷呢……”

“叫你去你就去,我就玩一会儿。”

和襄铺好了床,刚要躺下,就有人拍门喊道:“先生!先生你睡了吗?”

打开门外面是秋芫,她一脸为难地说:“先生,少爷在后面用冷水洗澡,我们劝不住,春云叫先生过去劝劝。”

月光淡淡的,更显得秋夜凉爽。还没走到水井旁就听到哗啦一声,女子惊叫声响起。

春云大喊:“少爷,你疯啦!”

和襄走过来,看到这出闹剧他内心是不愿开口掺合的。一来是跟这里的人保持着不亲不近,二来不了解柳隽修的性子,三来二人除了师父和学生的关系,平日并无私下来往。不过已经走到这里,不得不说道:“少爷要洗澡怎么不叫人准备热水?”

“先生来了。”柳隽修突然安静下来,看着和襄一阵意味不明的笑。

春云和秋芫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和襄想着兴许是回去拿衣服,很快该会回来的。独自面对这位少爷,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没底。

“先生,来洗澡。”柳隽修提了一桶水,慢慢走向和襄。

和襄看着他的脚步靠近,不由地后退了一步,道:“我……我不洗。”

哗啦!冷水从天而降,顷刻就将和襄浑身浇了个遍。

“柳隽修!你――”

“哈哈哈,先生,你怎么跟只落汤鸡似的?哈哈……”

春云和秋芫知道少爷起了坏心思,就在暗处躲着没有开,以为两人会说会话,谁知少爷一言不发就直接动手了,立刻着急地跑出来。

柳隽修似乎才起了个玩性就看到碍事的跑出来,不高兴地喝问道:“谁叫你们出来的?本少爷喊你们了吗?”

春云胆子大,回嘴道:“少爷,这可是要冻坏了先生,明儿个当心老爷还要问功课。”

和襄已经顾不得体面,踉踉跄跄就回转身,从两个丫鬟身边疾步走过去,回了前院。

被柳隽修这么一闹,第二日和襄就感到身子有些沉重,好在还起得来。

书房已然收拾如初,对和襄而言,那日派他跟着柳隽修一起收拾一团糟乱的书房,他最开心的事就是这满架子的书。这便是他能耐下性子当先生的唯一的动力。

和襄在书桌后面一坐,也不去看柳隽修的臭脸。每到读书时刻,和襄便面对着这张脸,只要他不捣乱就好。

不过每天一次作怪是免不了的,比如今天,柳隽修一本正经地递上卷成卷的作文,和襄一边怪他卷的太紧一边展开,没防备最后展开的时候居然有个东西再爬。啊的一声推出去,果然爬动的是一条蜈蚣。

“哈哈哈……”柳隽修大笑不止,指着虫子说道:“定是书香引它至此。”

“幼稚!”和襄憋红了脸,拿起两支笔蹲到地上把蜈蚣夹起来。

柳隽修脸色微变,急问:“你要干什么?”

和襄道:“蜈蚣是毒虫,咬了难受得紧。不过它可以入药,既然看到了不如捉了的好。”

柳隽修见那虫被放进一个酒罐子里,不由地惊讶,片刻眉头一挑,计上心来。

和襄自不知那学生的心眼,一时安心下来,便开始课业。叫柳隽修背书,自己看他的作文。

已近晌午,要看柳隽修开始打瞌睡,和襄拿起桌角的戒尺,他可不敢过去教训少爷,只是在桌角连敲了几下,见他坐起来,便提醒道:“今日是论语最后一篇了。”

柳隽修清醒过来,恨恨地看着书上的字,自语道:“今日定要四宝和五经回来,没他们俩在,本少爷都快闷死了。”

和襄早从柳熊那里问到,正是柳隽修口中的两个小厮出主意一起捉弄之前的先生,才气走了先生,两个小厮因此受罚,被打发去了山上的寺里吃斋。柳员外声称柳隽修什么时候背完了整本论语,那两个小厮什么时候才能回府。

和襄心里发怵,从前家境好的时候也见识过那些恶行,生怕那两个小厮回来会如法炮制捉弄自己,却不得不以此激励柳隽修背书习文。

晚上本来传话说要回来的柳员外竟然很晚也没回府,柳隽修气呼呼地在自个儿屋里发了一通脾气。

朦胧间和襄感觉身边有人,他猛然惊醒,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嘘了一声,低声道:“别叫,是我!”

“柳隽修,你这是做什么?”

在这里每个人见到柳隽修都叫少爷,只有和襄身为先生,且对他并无任何亲切感,才直呼大名。

黑暗中柳隽修的眼睛仿佛两颗晶亮的墨色宝石,反射出仅有的光亮,足以让和襄看清他的方位。

“先生,你想不想去山上看日出?走,我带你去!”

这话一听就作假,平白的看哪门子日出,况且昨夜发了火不说,可是连晚饭都掀翻了一口未吃,现在哪来的力气去爬山。和襄知他有目的,别说现在瞌睡,就是不瞌睡,跟这顽劣魔头在一起本就不安全。当即摇头,往后缩着,道:“我不去!”

“怎么,以为我又想捉弄你?省省吧,你连蜈蚣都不怕,况且这黑灯瞎火的,我也没处寻虫子来。”柳隽修耐心哄道:“去嘛去嘛,我保证真的带你去看日出,就在解阳山。这会儿刚过卯时,等咱到了正好。”

和襄摇头,嘴里发出不认同的嗯声。

柳隽修终是没了耐性,一把抓住和襄,把他从床里拉到近前,口气不善道:“你当真不去?”

“不去!”和襄坚持道。

“你非要本少爷动粗不成?”

见他露出了真面目,和襄无奈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不如实话实话说,也让我心里有个底。”

黑暗中柳隽修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作证,我已经背完了论语。父亲是前日出去的,想必没个三四天不会回来。我可等不到他回来,我要现在就去青马寺找四宝五经。”

和襄听明白了,果然他执意擅自出门,根本不是为了看日出,也跟自己没关系,为何他半夜跑来自己房里来。

“你要去就去,我又不拦你,你来我这干什么?”

“我若不禀告父亲,擅自去青马寺,回头父亲必定会罚我。你是我的先生,若是你是跟着我,便不会有那些麻烦了。”

柳隽修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拽着和襄,几乎要直接将他拉下床来。

和襄挣扎道:“从这里去解阳山,在爬到山顶,别说日出了,连日落都看不着的。”

“嘿嘿,这个你放心,我早有准备。别废话,快跟我走!”

清晨到处都是清冷的,隐隐的月光,凋零的枝丫,还有这个季节特有的重露,再来点风,若是乘车也就罢了,乘马而行,那滋味让人哪里有半点看日出的欢心。

可怜的和襄抖抖瑟瑟站在空荡荡的路上,看着柳隽修和小厮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牵着两匹马走出来。

“会骑马么?”柳隽修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从前家境尚可时,和襄也是会跟着乡里同龄一块骑马出门,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道:“会。”

“那好,我们走。”

柳隽修等着和襄上到马背坐好,一个撒欢打马离去。和襄在后面跟着,两人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