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奴
外间的木门忽而被推开了，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拢照进了屋里，一个娇小的身形悄悄摸进来，对着溯墨殇沉睡的容颜吹了一口气：“哎，别睡了。到你们了。”
溯墨殇睁开眼，恰巧看到一双灵动的眸子在墨发下滴溜溜地转动：“你是何人？”
对方很是好笑，娇滴滴地扭了扭身子，一双手就要朝溯墨殇的前额摸去，无奈女孩的手掌欺近眼前，忽而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你可知晓我是谁？”
“我为何要知晓你是谁？管你是朝廷命犯，还是一方老祖，姑娘我只知道你就要来我侯府做奴婢了，以后照样得听姑娘我的！”
女孩很是骄傲，呼出一口气将前额的碎发吹得飘起，斜眼瞥着溯墨殇，清冷的女子抱着一把寒剑眉目中透出杀气。
她暗暗心惊，面上仍旧是谑笑的神色：“哟，不服气？不服气你便别来我这侯府。”
“服……气。”硬巴巴地吐出二字后，溯墨殇哼了一声牵起璇径直走向外间。
身后追来纷乱的足步声：“先别跑那么快。没有姑娘我，你们可人得路？这侯府啊可是依据原归云山庄庄主溯源幻术所建，精妙得很！”
话罢，前头先行的青衫女子忽而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女孩：“你说，归云山庄溯源？”
“哎呀，姑娘我可没说。”女孩捂住了一弯艳红的唇，支支吾吾地开口：“这，这定是你听错了！别乱讲，悟伦门早在十年前就血屠了归云山庄呢……”
女孩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不该说的秘密，一路上都默默无言，愣愣地看着足底的鹅卵石子路，不是对着身后的青衫女子使眼色。
溯墨殇也感觉到了那道埋怨的眼神，只是淡淡地抱着剑装作未曾发现的模样去望远处的青空，她意识到，当年的归云山庄一事可能有部分秘密便藏在这侯府。
爹爹溯源从来便是不理尘世，更妄论在朝政侯府有甚么朋友，归云山庄的幻术书籍也从未流出过山庄，唯有凌天门藏经阁藏了一部分。而这座富丽神秀的花木之府——侯府却是依照幻术建成的，实在是令她生异。
女孩的足步停在一处，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一边的擂台：“就是那个地方，被帘子罩着的。你们通过公子的考验，自然便可入我侯府，领取一月十金的工钱。”
女孩说完话便匆匆地从溯墨殇身侧走过，在经过溯墨殇时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纤细幼嫩的手指塞过一张粗纸。
溯墨殇正心奇，往后看去却不见了女孩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手掌那张粗纸还尚留下些余温，她拆开一看，不禁挑了挑眉。
璇在一旁看得不清，只得凑近溯墨殇的耳边，问道：“那骄横的小妮子写了些什么？”
“她求我不要把刚才她说漏嘴的事传出去。”
“哈哈，想不到长安城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方才不是还挺神气？现在便怂了？长安，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璇的肩膀颤抖着，狠力压抑着逐渐放纵的笑声。
“那边的两个！笑甚么，到你们了！”
一声爽朗的问话划破静止的空气，璇皱紧了眉，挨着溯墨殇道：“墨，你不觉得那声音有些许熟悉么？”
溯墨殇不置可否，清淡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她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人硬着头皮走上擂台，堪堪掀开帘子便瞧见一抹湛蓝衣袂，那桦旦公子正翘着脚懒懒地坐在正中，还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璇，我们走罢。”溯墨殇压低了声音对着璇的耳边道。
璇没有听清，大声嚷嚷了一句：“什么，你在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这一句响亮无比，带着璇的活泼语声惊到了帘子内的人，里面的脚步纷乱起来。依稀有二名家仆提着长刀赶到帘子旁。
那二名家仆是个扁舟子，武功倒不赖，却是比溯墨殇还差上许多。
但她担忧的可不是这两名家仆，正正是那在擂台正中翘着脚的没有一点武功根基的桦旦公子。
几个时辰前她便惹到了这位公子，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快再见上面。溯墨殇暗暗责怪自己做事莽撞不计后果，得罪了位高权重之人，在长安城的处境怕是很艰难。
她提起一口气，怂恿自己揭开帘子，扯着璇上了擂台。
闭上眼，她先躬身行了个武礼，口中僵硬地朗声道：“见过桦旦公子！”
那座上的人明眸流转，一双黑白分明的垂眼瞥向施礼的青衫女子。
缓缓的，他放下了手中的葡萄，从座子上站起来当先扯出了一抹邪笑：“真巧啊，桦旦公子我还未曾想过会这么快就见到阁下啊！”
湛蓝的衣袂飘到了面前，溯墨殇直起身子来，极力将面目变得一如往常的清淡：“公子，我与她是来应试，为侯府……奴仆……的。”
最后三字溯墨殇说得格外艰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天生的傲气告诉她不可对任何人低头，但如此的形势却逼得她不得不对桦旦公子俯首称臣。
“哦？为奴仆？本公子还未曾想过姑娘你这么傲气的人会愿意为人奴仆的。”桦旦公子啧啧了数声，摇了摇头作出不敢置信的模样。
“在下亦未曾料到我会成为他人奴仆。只是……局势所逼，不得不从。”溯墨殇汗颜，咽了口唾沫。
“你缺钱财？”
“这……是。”她没想过对方会问得如此直接，掂量的些许索性直言。
“那好啊，你就来我府中作奴仆罢！还有，这位姑娘也一并来！你们明日便听从绫罗的安排，上任罢。”桦旦公子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眼梢都带了笑意，仿似根本未曾被人所得罪一般。
“切，不就是喜欢上我墨儿了吗？这不是什么好人，墨儿不要听他的。”隐隐的，紧接着桦旦公子的话后溯墨殇耳边又阴魂不散地飘出了章浅凌不屑的语声。
她皱了皱眉，抬手敲向凌墨剑柄。
剑中的章浅凌哎呦一声便没了声音，溯墨殇放下心来：“那就一切遵照桦旦公子的安排。”
“嗯。”对方很是满意，转回身去嘱咐几个仆役安排好一切事宜便又举起那半串葡萄便要往口中送，却见得溯墨殇的目光一直胶在自己脸上。
他不觉感到一阵欣喜，心中正疑对方定是欢喜上自己了，口中只道：“吃葡萄么？”
“多谢公子美意，在下不愿吃。只是……在下有一事相问。”溯墨殇凝眉，作出犹豫不决的模样。
“但说无妨！”桦旦公子很是豪爽。
“侯府为何定要花十金去雇两名仆从？这月钱不免过于昂贵了吧？”
“怎的？不想要？桦旦公子我钱多又怎的？”桦旦公子挑了挑眉，心道眼前这位青衫女子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长安城中上下没有一人不愿钱多的，而眼前的女子竟还因为月钱过多生起了怀疑之心。
“不，不。想要的。”溯墨殇连连摇头，生怕对方就此改悔：“只是，在下需要知晓这个中缘由。”
桦旦公子一笑：“姑娘可真是聪慧！我们侯府不惜以一月十金的工钱雇两名仆从其实并没那么简单。我们雇的不是常人，是江湖客。”
“江湖客？”
“正是。近日侯府上下总在夜间受到江湖人的袭击，府内常有仆役无端被人斩杀。对方不在明面上袭击侯府，恰恰是暗杀。有时是弓箭，有时是飞镖，还有时便是短刀短剑一类。奇的是，那暗杀的杀器上都刻着归云山庄的云纹莲花图样。”
“归云山庄不是在十年之前便被悟伦门所灭？怎会还去袭击侯府！这定是有人假借归云山庄之名去搅动风雨。”溯墨殇暗暗心惊，口一快便道出自己的推测，对于一切有关归云山庄之事，她向来冷静淡漠不下来。
桦旦公子微微一笑，一派云淡风轻中露出危险的神色，全然不符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赤子之心：“姑娘可知，归云山庄并未断绝血脉？”
溯墨殇静下来，冷汗涔涔而出，不知该如何应答。
一直沉默的璇忽而开口呼道：“归云山庄素来不理朝政！怎会于侯府结仇，若是归云山庄所为，这一切都说不通了！”
“哎，姑娘莫要激动。桦旦公子我不过是说一说罢了。传闻十年前归云山庄被悟伦门血屠，有一条漏网之鱼，是归云山庄的少庄主溯墨殇，后被世外高人带走，幸存一命。如今算一算，她该有十六七年纪了，与这位青衫姑娘的年岁恰巧相仿。”桦旦公子冷冷一笑，满怀深意地看向溯墨殇。
溯墨殇一愣，只觉得浑身发麻，眼前这人的城府很是深：“公子说得极是。所以在下愿帮公子护卫侯府，查清到底是何人在暗中作祟，还侯府一片清净，还归云山庄清白。”
桦旦公子眯眼笑起来：“我见姑娘是如见故人，越来越欢喜了。敢问姑娘芳名？”
溯墨殇脱口而出：“李芸。”
“那好，李芸你便带着这位姑娘下去罢，绫罗也该来了。今日先歇一晚，明日记得早早起来做事。”
桦旦公子悠悠地走下擂台，一如来时的风流倜傥赤子心怀，独留下猜疑的溯墨殇和一旁静立的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