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武侠)传说中的归云少庄主>第三十二章出山门

  暮春在窗阁间悄悄走过,没留下一丝痕迹,几支细竹探进来,衔来数滴露水。

  竹榻之上枕着一个女子,双眸紧闭,面容安静恬淡。晶莹的露水滚落,恰恰滴落在她的眼睑上,啪的一声瞬时崩裂为千百块更为细小的珠水。

  如利剑一般根根直挺的睫毛颤了颤,眼眸睁开了,露出一双清明澄澈的眸子。那双眸子含了一片若有若无的水雾,似乎正懵懂着,片刻后眼眸再度变为了冰冷凌厉,其间蕴含着数不尽的深沉果断。

  溯墨殇撑身而起,呼出一口浊气,斜眼瞥到案旁的凌墨剑。伸手,她抱紧了剑,重又披上一身青衫,剑尾的白兔布偶在衣角颤了颤。

  推开门,正巧见到倚在门框边饮酒的辞锦,她不由吃了一惊:“师父?你怎在这?”

  正喝得快意的辞锦扭过头,白皙的面颊上飘了两抹酡红,她冲着溯墨殇嘿嘿笑了:“好酒,好酒……来点?”

  显然,面前的女子是喝醉了。但自她入凌天门十年以来,却未曾见过辞锦喝酒喝醉过,她只道是辞锦的酒量分外地好,然而今天门前的醉鬼可不就是千杯不醉的辞锦真人吗?

  她愣了愣,抬手摸走了辞锦怀里的酒瓶。

  酒瓶古朴,瓶身上雕着无色青莲,落笔清雅不俗,莲花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伸出清粉的朵瓣,洒落飘飘清香一般。

  而莲边的荷叶落笔苍劲,颇有山水画的恬淡豪迈,倒不像是一人所作。

  溯墨殇清晰地看见荷叶上纵横交错的网状叶脉,只觉得那刻在上头的荷叶莲花都被染了颜色,含了水露,仿若那花那叶不是刻在酒瓶上的,却像是刚从湖边乘舟采下的。

  这样的走笔落花,溯墨殇再清楚不过,幼时顾尚渊与他一众侍从来归云山庄时便曾画过这样的荷叶莲花,当时年幼她很是钦佩他的画功,还笑着拍手夸他的荷叶莲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

  归云山庄木制结构的楼房上雕刻着的正是顾尚渊的荷叶莲花。她怎能不熟?

  溯墨殇冷了颜面:“这是顾尚渊的手笔?他这莲花莲叶倒画得不错。但师父你喝醉酒就不对了,凡事该有度,莫要超了限制,这是……爹爹说的。”

  面前的女子毫无一丝一毫的悔改之心,她嘿嘿笑着抱住溯墨殇:“什么度?不过是你爹爹那种无趣的人口中无趣的话。哈哈……这酒好,听我徒女婿说是越州一带盛产的女儿红,入口甘醇,回味绵长,酒劲又烈!比竹叶青好太多太多了。”

  “一瓶酒就把师父收买了?”溯墨殇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内找出几味药材,端出一口陶瓷小炉,灌上寒骨的溪水,在一角默默地炖醒酒茶。

  一身酒气的辞锦被她托入屋内,扔在榻上。几米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洒落了她一身,辞锦毫无所觉,依然睡得香甜。

  溯墨殇坐在木凳上,摇着一柄蒲葵扇,掌着炉火,仍由苦涩的药香挤满屋子,氤氲在房梁上久久不散。

  小而简朴的屋子被药香充斥,冰凉的四壁透出些暖意来温暖了溯墨殇冰冷的十指。

  她静静地看着熟睡了辞锦,心中感慨万千,十年前是辞锦把她从冰冷血腥的屠杀场中救出,远离了江湖纷争,凌天门下的重雾殿被竹叶覆盖,古朴又安逸。

  毫无章法的辞锦却在无形之中为她挡住了许多风雨,本该肆意潇洒不闻世事的辞锦给了她许多温暖,让她不再暗夜里潸然落泪。

  十年后,她到底还是纠缠于悟伦门一事,难以摆脱。如今她便要为了这份仇恨出山门,入江湖,内心告诉她,唯有如此她才能如常人一般大喜大乐,彻底解脱。

  正是思绪纷飞时,面前的炉火喷出一口热气,烫红了溯墨殇的面颊。

  乌黑的药水咕嘟咕嘟滚出白泡,正要翻出小炉,她忙以水熄了火,责怪自己不敢走了神智。

  取出一只细瓷小碗,她舀起一勺放置在其中,轻轻吹去滚烫。

  溯墨殇将温热的药水喂入辞锦口中,将碗勺放置在桌案上,伏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师父,十年以来多谢您的照顾。徒弟今日要出山门了。”

  说罢,她起身拂去膝上沾染的尘屑,凝着神情认认真真地拱了拱手:“重雾殿弟子溯墨殇出,江,湖。”

  后三字她念得极慢,细细吞吐出清晰的发音,眼眸中带着极为坚毅的神采。

  十年了,悟伦门该偿还了。

  溯墨殇吐出一口气,抱着剑,随意捡了数块干饼,以溪水装足了水囊,她打了个包袱边拉着章浅凌出了重雾殿,再无回头。

  山门前挺立着一众弟子,掌门候在一旁,花白的须发染了沧桑,侧头相问:“重雾殿的溯墨殇怎的还未来?尚渊公子的轿子都备好了。”

  一边勾花峰的长老忍住笑意,装作咳嗽的模样摸着唇角:“掌门,这还未到相约的时辰,你竟已问了在下四遍。”

  说罢,勾花峰的长老竖起四根指头,在凌天掌门眼前晃了晃。

  掌门自觉羞愧,抚了抚额,朗声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小辈吗?这溯墨殇是本届武宴的第一,还是凌墨剑剑主,后生可畏,我自然要关心一下。”

  勾花峰的长老咪着眼,啪地拍在掌门的肩臂上,偷摸着小声道:“呵,传闻掌门与归云山庄庄主私交甚笃可真不错,自溯墨殇入门来十年,掌门便无一日不关切这位小辈的。明面上爱护北苑小青,依我看啊,掌门爱护重雾殿溯墨殇才是真的。掌门说,勾留猜的对么?”

  肃重的掌门红了颜面:“既已猜出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哼了一声,正了颜面去张望远处隐在白云深处的重雾峰,不再去理会勾花峰长老。

  远远的,从千竹密布的重雾峰走出三道身影,正不紧不慢地向凌天山门行进。

  那三人看似走得极慢,但一刻也不到便到了正门前。

  “重雾殿弟子溯墨殇拜见掌门人。”溯墨殇清冷的话语落出,抱剑行了个武礼。

  凌天门掌门笑了笑,看到了溯墨殇身边的杏黄衣衫:“这是……”

  溯墨殇没有一丝局促,握剑道:“这是溯墨殇的门内好友璇,属重雾峰藏经阁掌阁人。她与溯墨殇一同出凌天门,望掌门批准。”

  “你便如此肯定我会准璇出凌天门?”

  “是。”

  一个肯定的答话落下,门内弟子皆惊异于溯墨殇的大胆,有几人对着溯墨殇比着眼色,溯墨殇只做未闻。

  “那好,我便准了。”

  话罢,凌天门掌门呵呵一笑,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道:“但,你,凌墨剑灵,璇不得以凌天弟子身份自称。若是暴露了自身身份,则必须回到门内,不得出江湖。溯墨殇,你应?”

  言毕,勾花峰的长老吃了一惊,慌张地抬袖抹去额上细密冷汗:“掌门,你这……”

  三十年前凌天门曾与江湖各门派的掌门约定,凡是江湖正派出来历练的弟子,若是遇到了甚么大磨难,其余门派必须施以援手,若反之,则逐出江湖正派名录。这一约定不知于危难时救了多少江湖弟子的性命。

  然而此时这三人没了凌天弟子的身份,自然这几个初出茅庐的牛犊自然少了各方门派的庇护,江湖历练自然也变得万般险难。

  勾留的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溯墨殇微微一笑,没有半分畏惧:“弟子应。”

  “那好,出江湖罢。”凌天掌门挥了挥袖,露出三分释然。

  话音一落,一众的凌天弟子让出了一道空隙,看着溯墨殇毅然出了山门,入了这纷扰的俗尘江湖,再无回返。

  溯墨殇追上在山道旁等候的顾尚渊,将璇和章浅凌都让上了轿子,自己乘着一匹白驹,慢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前面被八人侍从护着的华贵轿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俊逸柔和的面颊:“溯墨殇,你不上轿子?”

  她朝着顾尚渊摆了摆手,抱着剑拉着缰绳尾随其后。

  一行众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青翠的山脚下,溯墨殇回眸看了看这座庇佑了自己十年的凌天群山,在凌天山脉的东北处有一座山上植满了寒竹,竹叶偏偏染了寒露,透出稀稀疏疏的日光。

  竹林深处布着一张白玉桌,桌上横陈着玉液琼浆酿制的竹叶青,酒浆迸溅处卧着一个女子,她肆意潇洒,不拘小节。

  而也是她为溯墨殇在凌天门的这十年里染上了一片暖色。

  身后是青山隐隐,青翠的峰峦间朦胧出一片若有若无的云雾,这方天地容纳了她十年,只一夕之间她却脱离了这片连绵的青云,眼前是更为广大的天地,那是江湖。

  江湖,多么缥缈的名字,又是那么复杂的天地。江湖,可容她溯墨殇以它为家?

  溯墨殇回过神,前头的行伍已经与自己拖得很长。她忙策马赶上,马蹄“哒哒”击碎的道旁的泥石,一领青衫越飘越远。

  以天地为席,青衫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前往那片支撑得起她逍遥肆意的天地,落在后面的凌天群山依旧无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