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武侠)传说中的归云少庄主>第七章天云竹

  眼前的这间阁楼实在破旧得不像是向来富丽堂皇的凌天门中最为机密的机构——天云阁。

  木雕的阁楼落满厚重的灰尘,叩门的大锁锈迹斑斑根本就看不出大锁的原本形状,罩窗的纱被孩子用石头砸出了好几个大洞,破旧的木门上被虫蛀了几个臌胀的包,甚至还裂开了一丝缝,从缝中若有若无地飘出煤烟的臭味。

  这,实在是比被枯叶埋葬的重雾殿还令人……惊讶。

  墨殇轻扣了扣门,门内远远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马上来。”随着话音落下,一阵轮椅驰过的咿呀轻响向大门行来。然而,没等那人走近来开门。就只见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沉重呻吟,面前的门终于郑重地倒下了。“轰”的一声重响,门向内倒下了。激起一片迷蒙的烟尘,瞬间模糊了墨殇的视线。煤烟味愈发浓烈起来,刺得她鼻子发酸。

  坐着轮椅的人从黑暗中驶近,全不在意地任轮椅压过倒塌的木板,木板发出了咚咚轻响,好不容易散去的烟尘迷障般再次升起。烟尘散去后墨殇看清了那人,是个戴着鬼怪面具的老人,如雪白发下是一张狰狞的鬼脸,鬼脸面具上两个黑洞般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视着她。

  墨殇微微躬身行了个道礼,右手悄悄握住腰际悬挂的精钢剑,全身戒备着:“苍云长老。小徒是辞锦真人门下独传弟子溯墨殇。奉掌门指令得入竹林剑墟,不胜幸喜。”一句话说得圆滑至极,点明了身份和此行来的目的,半要挟地抬出掌门这尊大佛。

  苍云打量着眼前之人,眸中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不是因为墨殇这番俏皮话,而是因为她脖颈上冉冉而放的红莲。他拱手回礼,灰色粗布制成的袖中露出了一双沧桑至极的手——苍白的手布满褐色的斑点,瘦竹似的手指在关节处凸出个个黄色老茧像是一条条蠕虫盘成了一团附在老人枯瘦的指上。

  老人姿态谦恭,没有半点长老的架势:“原来是辞锦门下高徒,请随老朽来。”老人说着又推着轮椅驶进天云阁内。

  “苍云长老言重了。”随口应承了一句,墨殇随之步入阁内。

  一股热浪劈头盖脸地袭来,煤烟味随之加重。昏暗的天云阁内仅点着一盏蜜蜡,昏黄的光线隐约照出阁内光景。风云阁内摆设实在简单,一桌一床一凳,看样子全然只是为苍云一人住宿生活所设计。

  “寒舍简陋,让姑娘见笑了,”老人顿了顿,声音幽寂空洞得如一方深潭,听不出半点情绪,“这三百年来都没有弟子来老朽这取剑了,姑娘好生厉害!”老人赞许着,语气却平淡得像杯水,“姑娘是要进竹林剑墟取剑是吗?那么,掌门的批书。”老人开口委婉示意。

  “是晚辈鲁莽了,还请苍云长老莫要怪罪。”墨殇忙递出了被酒渍浸得不成样子的批书。

  老人抬手接过,把批书放在烛光下细细瞧着。片刻后,老人才放下批书,摇转着轮椅看向墨殇,这次语气间带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姑娘的批书有酒味,想必是辞锦那丫头喝的罢……老朽知晓了,这就让姑娘去竹林剑墟。”

  说着,老人伸出右手,一道淡蓝色的光华撕裂了空气在昏暗的阁楼落下跃动的光点,光点逐渐向蓝光汇聚,一线的光华渐渐幻化为了一个两人大的光洞。

  “姑娘请进。”老人在面具下的嘴角倾斜出一抹笑意,语气温和得像屋外拂动新生柳条的春风。

  墨殇行了个道家礼便不再多礼,跨过了那道蓝色光洞进入竹林剑墟。

  一束刺眼的白芒,墨殇忙闭上了眼。白芒褪去,眼前浮现出深沉的浓黑。墨殇小心睁开了眼,手仍紧握着腰间的精钢剑。

  此刻竹林剑墟中是一片浓稠的黑夜,高耸入云的竹分出无数枝叶,千万的竹叶密密织成了一片,掩盖住了一弯柳叶似的上弦月和遍布苍穹的星光。

  天地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就像是被一个不透光的大罩子笼住一般,空气间有着说不出的凝滞沉闷,就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辞锦真人说的不错,此处极危险。墨殇能够感觉到在柳叶间流动的杀气,这种被人在暗中盯视般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安。墨殇握住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似乎要从这把没有灵气的剑上汲取几分安全感。

  她不敢发声,脚步声都尽量避免,怕惊醒了这些在竹林里沉睡千万年的神剑。

  夜愈发深浓起来,万籁俱寂的竹林中竟响起了几声宛转的鸟鸣。这非但没有让墨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反而让她更为警惕——杀机四伏的竹林剑墟本不该有任何声音,而这鸟却能自在鸣啭,好像从没察觉到四周紧张凝滞的空气,这,很有可能是借鸟鸣故意让她放松警惕。

  在黑夜里行走的感觉很不好,墨殇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危险出现。闭眼,是黑,睁眼,也是黑。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此刻只是在某个梦魇中游走。

  她伸手放出一丝灵力,绯红色的光华在黑夜中微弱地照亮了前方——是一棵可以两人合抱的大树,孤零零地挺立在一片竹林中,一如她此刻的境地。

  腹部已开始发出轻微的绞痛,四肢逐渐变得疲乏无力。墨殇自嘲地冷笑,随后从怀中掏出了半快油纸包的烧饼——这是昨日在凌天门客栈里帮辞锦真人买酒肉时顺便买下的烧饼。口感虽生硬却十分抗饿。

  墨殇扯下一小块在口中吃力地嚼着,只觉牙齿生疼,一股咸涩蔓延口中。她强自咽下,粗粝的饼块堵住咽喉,她咽了口水。食物带来的暖意在腹中发挥,四肢百骸有了力量,脚步也不再虚浮无力。

  困倦咆哮着袭来,她摸着面前粗糙的树皮,从腰间取下精钢剑在树身上轻轻划了两道,树没有任何异动。

  收起剑,她抹了抹手,纤白枯瘦的手上淡淡绕着一层绯色光华,映红了指间的老茧。墨殇的双手轻轻触上树皮,啪的一声脆响,粗糙乌黑的树皮裂开了两道缝,奶白色的树脂小溪般从树体流淌而下,浸湿了墨殇的双手。双脚踩在缝口上借着树的力道落足而上。

  青衣在树上不断向上攀岩着,仿佛是一只灵巧的顽猴。墨殇腰间的精钢剑摇晃着,白兔布偶轻轻拍击着青衣,布料摩擦着发出轻微的沙响。在寂静如死的黑夜就像春蚕食桑发出的咀嚼声,更加衬出夜色的浓稠幽寂。

  这棵巨树高得骇人,足足有数百十丈高。墨殇的身体仍在向上攀爬着,饶是她武功高强,弯曲的脊背已开始有些许酸痛,手指间亦是麻胀无比,足步变得不那么稳重。墨殇停下动作,她不敢再继续爬,生怕足下一个步滑就将她扔下丈高巨木。

  绯色的光华让她得已看清前方,一根粗壮的枝桠蛮横地阻住了墨殇前行的路,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微微一怔——水滴状的绿叶聚集为一片深绿的浓云,浓云上长满红玛瑙似的果子。

  低头,依稀见得自己离地面已有七丈之远,夜里若是来猛兽该也不用担心了。墨殇松了口气,一个纵身跃上粗枝,绿云颤了颤,抖下几粒红果和绿叶。

  墨殇就着树的主干坐卧,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的身形,这里实在是一处绝好隐秘卧床。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手上绯色光华渐渐消散。

  黑夜复归死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偶尔传来的鸟啼声也是若即若离,仿佛在极远的地方。天地陷入了沉睡,只剩下一片浓郁的黑。这里,仿佛是被这个世间所遗忘一般。长久的黑夜似乎望不到尽头。孤独和沉闷感悄然蔓延心间,似一条蛊虫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间又贪婪地咬下了一个孔。

  寂静黑沉的夜如同海水般咸涩不透风,墨殇似是睡了,又似是没有。思绪仿佛飘回了十年前,一幕幕或悲伤或仇恨的画面袭上心头。她好像回到了祥云绕桃花的归云山庄里,与父母在中秋的圆月下食白桃,桃香四溢,甜美而迷人。而当桃肉落入口中咀嚼时,便是如泪般酸涩难以入口。但她还是吞了下去,只要回到那段时光,这点酸涩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