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八月乱长安>第12章

  殷循点头道:“我出发之前,家师已经开始闭关。”

  听殷循这般说,司马邺露出向往的神情:“似殷兄年纪轻轻,就已然这般身手,令师恐怕更加深不可测。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令师自当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惜无缘拜见。”

  殷循摇头笑道:“我们这些化外之人,修的是出世之道,求的无非是一己之身超脱物外,羽化登仙;殿下是入世之人,身负万民所托,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庸人可以比拟的。”

  司马邺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令师与殷兄都是修行之人,可懂星象占卜之术?”

  殷循答道:“深处三界之内,五行之中,□□凡胎,谁敢妄言窥测天机?天道虽是定数,但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参悟的。一切所为,不论结局,唯有‘珍惜所有’四字罢了。”

  司马邺沉吟良久,迟疑道:“珍惜所有?”

  殷循点头道:“正是珍惜所有,所有的事物,以及眼前之人。”

  他已经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即点化司马邺的□□。

  此时,杨清走来,为殷循献上茶水,道:“请殷官人饮茶。”

  殷循定睛一看,杨清已经不复之前的打扮,头上的丫鬟髻换成了绾发髻,愈发透着成熟的韵味,一身白色的长袄,以及袄下的白色马面裙,让原本身材就修长的杨清显得更加高挑。

  看到杨清这般打扮,殷循故作惊讶表情,司马邺见他果然如果反应,就卖弄道:“殷兄,清儿姐姐现在是我府上八品掌膳女官。”

  见杨清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还有司马邺一脸得意的样子,殷循暗自觉得好笑,他对杨清笑道:“姑娘辛苦了,我见你家秦王殿下,比上次分开时长高、长胖了不少,这大概是你照顾有功吧!”

  司马邺狂点头,杨清望了面露得色的司马邺一眼,颔首道:“照顾殿下的起居,是奴的本分。”

  殷循摇头笑道:“随时如此说,也是姑娘尽心了。‘本分’二字,尽了两分,虽说敷衍,但大有人在;尽了五分,事情就能办得有模有样;尽了八分,就称得上表率了;尽了十分的人,堪称凤毛麟角。”听了殷循的话,司马邺深以为然。

  殷循继续道:“能把本分尽到十分,要么是本心使然,要么大概是乐在其中。自蓝田路上相逢,我便觉得姑娘为人严谨,律己甚严,对你家殿下也是关怀备至,说是尽到了十分也不为过,不知姑娘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杨清的脸腾地红了,她有些恼殷循交浅言深,多嘴说中了她的心事,但殷循是司马邺的座上客,她也是向来清静的性子,并未发作。只是稳住了心绪,轻轻回道:“殷官人说得道理,奴是不懂的。奴只知道,身为府中臣属,自当事事为殿下着想。奴所念者,唯此而已,别无其他。”

  司马邺听到两个的对话,却是大受启发,他以前只是觉得杨清对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不同于本生父母、兄弟的关照,不同于之前的书童、仆役的顺从,也不同于诸臣僚的恭敬。杨清如同姐姐般关照,待自己也向来恭敬,但不知为什么,与她相处时,她带来的感觉就是与众不同,目光、动作、语气,无一不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

  同样地,他自己待杨清的心态也是这样,不是对本生父母的敬爱,诸臣僚的信任,书童、仆役的平和。他非常享受和杨清独处的时间,享受她无微不至的关照与呵护。

  可是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不明白。

  毕竟爱情这个词,对年仅十三岁的他而言,还是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为殷循接风毕,司马邺带殷循来到了他的书房。这里曾是他父亲司马柬的书房,房中的珍玩、案牍早已被劫掠一空,只剩下不值钱的灯盏、陶土摆件。这些摆件保留完好的也是不足两成,其中一排残破的陶埙十分抢眼。

  “殿下可是喜欢陶埙?”殷循明知故问道。

  司马邺道:“我倒是也略通一二。是家父酷爱音律,尤其好埙,这些都是家父留下的,可惜都被贼兵损坏了。”

  殷循问道:“殿下可介意我一试?”

  司马邺点头道:“如若不弃,殷兄请便。”

  殷循抓起其中一支保存较好的黑埙,端详起来,只见这支埙通体黝黑,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可惜埙口被钝器砸掉一块,一看便知不能再吹出原来的声音了。他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拿着埙对司马邺道:“殿下你看,埙上有字。”

  司马邺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只放在角落的残埙,总觉得这支埙看起来颇为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相似的一只,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他仔细一看,埙身刻有“永结同心”四个篆字,埙底是“司马弘度,太熙元年”的篆文。他自知司马柬表字弘度,太熙元年距今已有二十二年,那时的司马柬已二十九岁,所以这埙自不可能是他送给夫人的结婚信物,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司马柬给自己未来儿女约定婚姻的信物。

  这么说来,自己竟早已被许过亲了!

  可是司马柬约定婚姻的是谁家?他家后来可有孩子?是男是女?

  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涌上司马邺的心头。

  殷循见司马邺面色沉重,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了一半,便假意问道:“殿下,这埙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司马邺答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埙大概是当年父亲与他人约定子女婚姻的信物。”

  殷循作惊骇状,问道:“殿下可知秦献王约定婚姻的是谁家?”

  司马邺摇头道:“年岁久远,物是人非,就连这长安府中可能知晓旧事的管事都逃亡下落不明,我也不知道父亲是和谁家约定了子女婚姻。”

  殷循劝慰道:“殿下无须为此烦心,先人所有安排,自是出于为子女幸福考虑的一片苦心。只是这些年朝堂动荡,永嘉五年,洛阳朝廷几乎被一扫而空,这婚约大多数已经做不得数了。”

  司马邺想起去年洛阳城破、皇室蒙难的惨事,也不禁黯然点头。

  意外发现一桩旧事,让司马邺总是不禁去想:当年父亲约定姻亲的一家,现在又在何处?他家可有子女活到现在?倘若真的是一位姑娘,这个按约定本该与自己白首扶将的女子,她是否有一个好的归宿?

  这些念头不断涌上心头,使他夜不能眠,辗转反侧,也由此忽略了殷循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