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八月乱长安>第4章

  洛阳沦陷时,宗室包含本生父母在内,都被汉军屠戮殆尽。但他已经来不及悲伤,唯有继续逃跑,才能捡一条命。

  他先是东逃到荥阳,遇到了舅父荀藩和荀组,他们结伴前往许昌。很快汉将石勒又攻了过来,两位舅舅和豫州刺史阎鼎、司徒长史刘畴、中书郎李昕等人计划把他送到封地长安。没想到中途刘畴叛变,阎鼎诛杀了他,两位舅舅也和阎鼎发生了分歧,就此分道,司马邺继续往西,荀藩荀组往东。

  然而这一路并不太平,长期的动乱、朝廷的崩溃,各地早已成了强盗土匪的乐园。经武关去长安的路上,他们一路多次遇到强盗攻击,随行的士兵也在不停地逃散。疲于奔命赶路的他们,此时尚且还不知道,长安也已经在刘曜的控制之下了。

  晋永嘉五年、汉嘉平元年(311年)九月,南阳王司马模向汉将刘曜投降,随即被诛;汉军进入长安,大肆劫掠。三个月前洛阳刚刚经历的灾难,再次降临这座屹立在渭水之滨的大汉故都。

  光熙元年(306年),东海王司马越进攻司马颙时,麾下的鲜卑骑兵也曾攻入长安。在那场劫难中,皇室间最后的温情给予了秦王府一定的保护,躲在门后杨清和母亲林氏战战兢兢,她们知道,即便鲜卑兵入府,她们也不一定被杀,但却比被杀更加凄惨:乱世中的女人,总会比男人承受更多;而她们这样的出身豪门、容貌端正的女子,更是那些征服者们追逐的玩物。

  虽然最终是虚惊一场,但透过王府大门,看到往来身着戎装的鲜卑骑兵拿着抢来的财物纵马奔腾,街上都是尸骸和血痕,远处不时升起一缕缕黑烟;高墙之外,充斥着胡人的咆哮,孩子的哭嚎,妇人的嘶吼,濒死者的□□。一幕幕、一声声,被镌刻进杨清的脑海中,成了她一生难以磨灭的噩梦。

  而此次汉军的暴行,则撕下了侵略者所有的伪善。从他们踏进城门后,整座城市顿时陷入浩劫之中:汉军仿佛进入了天堂,财物美女,予取予求;黎民则堕入了地狱,甚至活下去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天堂和地狱,就这么粗暴地交织在了一起。

  当汉军向长安进发时,王府的管事夫妇早已以探亲为由躲出去了,举目无亲的杨清无奈,只能只身踏上了逃亡之路。

  二十岁的她,第一次踏出王府的弹丸之地,独立面对未知的远方。

  此时的司马邺也不好过,如果不是遇到了殷循,它已经死在一群无名的蟊贼手中了。

  过了武关和蓝田关,随行的兵士死的死,逃的逃。眼看就要到蓝田了,突然又被一群乱兵围住,阎鼎本来想以秦王的威势镇住他们,没想到却激起他们的杀心。

  就在此时,远处走来一个手执竹杖、腰系酒壶的少年,嘴里还在哼着歌谣。少年十来岁的样子,头上却扎起了不合年纪的头髻。

  绝望中的司马邺一眼就认出了殷循,向他挥手大声示警:“殷小兄,这里有强盗,快走。”慌乱中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殷循还是四年前自己偶遇的样子,而自己已经比他高出了许多。

  匪首回头看着年纪尚幼的殷循,不屑地道:“既然认识,那定然是一伙的,索性就都留下来吧!”

  殷循仿佛没有听到司马邺的示警,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危险,径直走过来。其中一个乱兵提枪便向他刺去,吓得司马邺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众人只见殷循轻轻闪过乱兵刺出的利刃,手中的竹杖同时径直向那个乱兵伸去,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将其击倒,然后依样画葫芦,将匪首击晕。

  其余乱兵见状,顿做鸟兽散。

  司马邺整理了一下衣冠,向殷循郑重行礼道:“感谢殷兄救命之恩!”又向阎鼎介绍道:“阎豫州,这位是殷小侠,我在洛阳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又向殷循介绍道:“殷小兄,这位是阎豫州,和我一起前往长安的。”

  阎鼎见殷循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想到如果要平安到长安,不免要借助殷循的武力,便存心讨好他,道:“想不到殷小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救了老夫和秦王殿下,老夫感激不尽,定当重重酬谢才是。不知殷小侠是欲去往何处啊?可愿与吾等结伴同去长安?”

  殷循不理阎鼎的示好,只对司马邺面露惊诧之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原来你竟然还是个大人物,上次初见实在是有些……有些唐突,呵呵。”

  见殷循做这幅表情,劫后余生的司马邺却也忍俊不禁,并未答话。殷循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不在洛阳的王府中,怎么沦落至此?还如此落魄至斯?”

  司马邺听他问起缘由,想到洛阳城中本生父母身遭大难,自己一路九死一生,被勾起了伤心事,沉声道:“贼兵入寇,洛阳沦陷,陛下被俘,我本生父母被杀,可怜只有我逃了出来……只恨自己年幼,不能为家国肝脑涂地……”说道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殷循见年纪尚幼的司马邺竟然哭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安慰良久,直到司马邺平静下来,方道:“我本是一个方外之人,朝堂之事,我是不懂的。听阎豫州方才道,你们要去长安,我本也无事,就随你们走上一遭也无妨。”

  阎鼎见殷循主动请缨,顿时大喜,对司马邺道:“殿下请节哀,身负世祖武皇帝(司马炎)血脉,此去长安,殿下务必以国事为重,重整山河,一血此恨!”

  说罢,他令残卒将匪首、乱兵枭首,再次启程前往蓝田。

  殷循看着眼角还挂着泪痕、眼神却透着坚毅的司马邺登上破败的牛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徐随车而行。

  稀稀拉拉的队伍也沉默着,前往蓝田。

  半晌,司马邺从车里探出头来,问道:“殷小兄,四年不见,我已经长高大了不少,为何你却没什么变化?”

  “家师是终南山的一位炼气士。我十 岁那年,为了修习更高深的法门,家师封闭了我的骨穴,从那以后我就已经不再长大了。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殷循苦笑道,语气中却含着几分辛酸。

  司马邺未听出殷循言语中的辛酸,回想起刚刚殷循高深莫测额身法,也不疑有他,又问道:“蒙殷小兄相救,还未曾请教尊姓大名?”

  殷循道:“我叫殷循,殿下唤我殷循便好。”

  司马邺道:“殷兄可有表字?”

  殷循答:“尚无表字。我自四年前离开家师、外出闯荡,已经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了。”

  司马邺道:“以后殷兄便唤我彦旗罢。”

  殷循颔首道:“草民不敢。”

  司马邺笑道:“我与殷兄四年前相逢,一见如故。”听到这话,殷循也忍不住莞尔,又听司马邺道:“今复蒙殷兄相救,方幸免于难。今国破亡命,岂敢再以宗室自持?”

  想起四年前的光景,司马邺唏嘘不已,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无忧无虑。他自不知道殷循是特地去找他,顺道戏弄了他一番,还以为自己与殷循颇为有缘,于是便有戏谑到:“殷兄不是还‘借’了小弟府上一只羊,不知打算什么时候还?”

  听到司马邺提起故事,且看他此刻心情不错,殷循正待也调笑他几句,便听到前面兵卒的呵斥声,和女子的啼哭哀求声。

  阎鼎喝道:“前方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