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119章

  回到云韶府那天,元也和谢翊之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平康坊,在西市寻了一家小客栈住下,刚落脚不久,长安又接连下了两场雪,到了腊月初十这日才晴了起来。元也前前后后被闷了不知多少天,这会儿一见到阳光,恍然觉得是春暖花开了,也不管外面冰天雪地,拉着谢翊之就去逛长安城。

  在西市逛了两天后,元也看够了热闹,开始将目光投向那些名传千古的奇景。

  第一处便是后世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唐宫。

  谢翊之听到这个提议,眉头一跳,道:“你是认真的么?”

  元也点头如捣蒜:“对啊,我不能去,还不能冒充李观镜去么?我听说他回府里了,应该没什么事了罢。”

  谢翊之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笑道:“你想去看望镜天,直接去便是。”

  元也急得跳起来,快速反驳道:“谁要去看他?我和他可没什么交情!”

  谢翊之看了元也一眼,虽不说话,其中意思却十分明显,眼里俨然写着“嘴硬”两个大字。

  元也“啧”了一声,道:“你们才认识多久,怎么老是帮着他?”

  “倾盖如故 。”谢翊之没听出元也话中的醋意,他放下筷子,侧耳听着街市中传来的热闹声,明明一片喜乐,心中不知为何却涌起一阵悲哀,喃喃道,“拔毒那晚,镜天吐了很多血,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会死,后来他挺过来了,但在我送他去大理寺时,我便知道他还会遭受其他苦难,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名利——阿也,名利场真的好可怕,即便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也无法独善其身,我们当初选择远离这一切是对的,我觉得很庆幸,但是看到镜天身不由己地深陷泥潭之中,我又为他难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俩不在其中,尚且会被波及,又何况是他呢?”元也坐回到桌边,握住谢翊之的手,纠结片刻,道,“你别难过了,我们去看他便是,讲起来,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呢。”

  谢翊之笑着点了点头,转而想到一事,道:“不知杜三哥回来了没有,有他在,我们也好打听消息。”

  “我们去郡王府附近打听。”元也琢磨道:“实在不行,我就踩好点去翻墙嘛,反正不是第一回翻郡王府的院子了。”

  打听到余杭郡王府的位置并不难,但要混进永兴坊里就不大容易了。此处靠近宫城,院宅绝大多数都属于贵人,若是平民装扮进去,很容易会被巡逻的人注意到,万一不幸被盘问查验,实在是麻烦,所以得另想办法才好。

  年关将至,达官贵人家肯定要置办年货,于是元也将目光投向鱼龙混杂的西市,他在里面转了一上午,总算问到有一家绸缎庄正在招短工给永兴坊送布。按理说,贵人不大会来西市买布,元也到店里一问才知道,这些布是买来给仆从做过年的新衣,数量远远大过平日里的生意,因此绸缎庄十分缺人。

  元也和谢翊之问清楚去处后,便报上自己的化名,以最低的价格拿到了推车的机会。

  绸缎庄的车在午饭后陆陆续续出发,元也和谢翊之混在其中,并不引人注目,很顺利地进了永兴坊。绸缎庄有伙计领路对接,他们俩只需帮忙搬运便可,等完成这一单往回走时,元也上前问道:“我们能不能走主道啊?”

  伙计道:“主道确实好走,但是贵人车马多,时不时要避让一番,反而更费工夫。”

  “这地上雪还没化呢,他们应当不会在这时候出门罢?”元也面露憧憬,道,“平日没机会来,也不知那些贵人府邸是什么模样。”

  伙计听出元也的外地口音,不由挺起胸脯,生出一些长安本地人的骄傲,侃侃道:“临街的外门都很简陋,从外门进大门要好一段距离呢,我带你走一趟也无妨,不过可不敢保证能见到里面是何模样。”

  元也喜笑颜开地道谢,还大方地让出一半工钱感谢伙计带自己见世面,伙计于是更加真心诚意,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起沿路的官邸来。

  快行到坊门口时,元也注意到前面有一家门前守着不少侍卫,伙计小声解释道:“那是余杭郡王府,李世子办坏了差事,圣人令他禁足在家,因此门口有金吾卫守着。”

  元也一惊,他只听说李观镜回家了,却不知道这些,当即问道:“圣人亲自下令的话,岂不是很严重?”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不一定是坏事,犯错被看见,总好过一辈子入不了圣人的眼。”伙计说到此处,感怀起身世来,“比如我,其实我原先和你们一样,只是个短工,直到有次不小心犯了错,还被掌柜发现了,但是我反应快啊,在掌柜来之前,我就已经改了过来,还比以前做得更好,因此反倒得了掌柜赏识,正式进店里了。”

  谢翊之适时道:“将功折罪。”

  伙计道:“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三人拖着车,说话间便接近了郡王府外门,眼看着快要越过去,门在这时被打开,一辆马车行到了门口,金吾卫上前查验,见马车里只有两个女眷,便挥手放行。

  一路行来都很顺利,没想到快到坊门口却遇见了人,伙计挥挥手,三人一起退到道旁,低着头让路。元也往那边看去,正瞥见车里的人,他不由一怔,谢翊之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这才没有被金吾卫发现。

  元也以口型对谢翊之说了三个字,谢翊之眼睛微微瞪大,显然也十分惊讶。

  马车来到大路上,又有几人骑着马跟上,其中一人锦衣华服,驱马行到车窗边,微微倾身说了两句话,神色有些敷衍,但他还是兢兢业业陪在马车旁,护着他们往坊门而去。

  元也呆呆看着一行车马的背影,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两个熟人——马车里是朗思语,锦衣公子是李照影。

  “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回到客栈后,元也越想越觉得不妙,忍不住问道,“朗思语说过回来可能要嫁人,她不会是在和李照影说亲罢?”

  “不好说……”谢翊之迟疑片刻,由衷道,“我希望不是。”

  朗思语心里有人,李照影身份特殊,他们俩在一起,对互相都没有好处。此事说起来,其实和元也没有关系,但朗思语偏偏是帮过元也的人,他不愿看她踏入火坑。

  在屋里踱了几圈后,元也心中有了主意。

  当晚,元也在宵禁之前混进了宣阳坊,天黑之后,猫着身子潜入左卫将军府。

  或许是武人习惯,将军府整体布局讲究大而齐整,小院子方方正正地排在后院,元也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朗思语的住处。

  院子主人这时并不在,卧房的窗户都大开着,一个侍女搓着胳膊守在外间,其他人则留在侧房取暖。

  元也冲着手呵了一口热气,做好准备后,一个翻身攀到了廊下,无声无息地窜进了卧房里间。

  过了好一会儿,有侍女跑进院子,道:“小娘子回来了!”

  厢房的侍女纷纷跑了出来,连卧房外间那个值守侍女也赶了出去,众人在院中站成两排,等了片刻,便见朗思语进了院子,她神情冰冷,脸上仿佛笼着一层寒霜,扫了一圈后,也不多说,甩袖进了屋。

  无声最是折磨人。侍女们在院中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正纠结间,屋内发了话:“都散了,别来烦我。”

  侍女如蒙大赦,齐齐应声,不难听出其中的庆幸之意。

  若换在平时,朗思语定然要拎出几个教训一番,但现在她却顾不得了——眼前的人很是熟悉,朗思语眯了眯眼,果断道:“元也。”

  元也贴在墙角,指了指窗户。

  朗思语会意,将窗户都关好,然后回过头去看元也,打趣道:“上次夜访,你冻得瑟瑟发抖,这次学乖了嘛,知道穿冬衣了。”

  “想到山上会冷,却没想到大夏天的,山上能那么冷。”元也走到屋中,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认定我不是李观镜?”

  “阿镜哥哥昨日才醒,听说病还没好呢,郡王妃如今看顾得紧,不让任何人进他院子,我今天去也没能见到人。”朗思语说罢,冲元也眨了眨眼,“我这么说,你满意么?”

  元也愣住。

  朗思语好整以暇地坐下,淡淡道:“阿镜哥哥没有武功,你是知道的,所以他怎么会这样来?你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打探他的状况。”

  “……”元也不由感慨,“妹妹,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

  这句话莫名鼓励到了朗思语,她笑意盈盈,继续攻城拔寨:“深夜闯入小娘子闺房,你们江湖人都如此行事么?”

  元也自知理亏,讪讪道:“自然不是。”

  “啊,我知道了。”朗思语托着腮,巧笑嫣然,“一定是你向世俗屈服,抛弃了师弟,心中却又难过得无以复加,想来想去,便只能找我倾诉啦。”

  元也为之一噎,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就知道,方才根本不该在朗思语面前做小伏低!元也鼻孔出气,坦然坐到朗思语对面,略带得意地说道:“非也!我和翊之已将话说开,如今是立下一生之约的伴侣了!”

  朗思语笑意一僵,惊疑地看着元也,问道:“当真?”

  元也龇牙一笑:“骗你是狗。”

  朗思语一阵无言,转而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然变得落寞起来。看她呆呆的模样,元也一时有些不忍,正在反思方才的话是不是太过分,却见朗思语又打起精神,问道:“你方才打听阿镜哥哥是为了什么?解药做出来了?”

  看来李观镜已经解毒的消息并没有放出来,元也便摇了摇头,道:“有件事要提醒他。”

  “什么事啊?”朗思语兴致勃勃,“告诉我啊,我给你转告。”

  元也心道这小娘子当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他自然不肯说,不过没等想出推脱的理由,院内传来侍女的声音:“见过郎君。”

  朗思语一慌,她环顾四周,没找到能藏身的地方,便推开北窗,元也立刻跳了出去,下一刻,朗思源进了屋。

  “怎么又开窗?”朗思源刚进来,便被寒风吹得一哆嗦,不禁皱起眉头,问道,“因为今天的事?”

  朗思语“啪”地一声关上窗户,听上去如同在发脾气一般。

  朗思源与她对峙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的热毒到底怎么样了?先前不是说有个僧人治好你了么?”

  “谁说治好了?刚到九成便被你们接回来了。”朗思语呛道,“不过与你们也没有干系,就算是病死,那也是在嫁人之后。”

  “思语!”朗思源语气中难掩痛苦。

  朗思语的刀子还没戳完,看自家哥哥这样,终归有些下不去手,毕竟错不在朗思源,他一开始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只是拗不过长辈而已。想到此处,朗思语缓了语气,道:“总之就是这样,我是好不了了,除非再回北台顶去。”

  元也听到这一句,不由一愣,难免想到半年前的朗思语,那时她满心向往着繁华红尘,如今竟然已经开始厌倦了么?只是不知她想念的到底是五台山北台顶,还是峰上与那人共度的时光。

  屋内,朗思源沉默了很久,才道:“阿耶不会让你去了。”

  “那我就去出家。”

  “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要去弘福寺出家,明天就去!不然我就去死!”

  “你!”朗思源挫败地停顿了片刻,柔声安抚道,“你别生气,也别着急,我去找阿耶,让他将这门亲事退了。”

  朗思语冷笑道:“他才不会同意,他天天做着当国丈的梦呢,我的意愿算什么?”

  “思语,莫要口不择言。”朗思源立刻冷了脸,道,“阿耶那边我会想办法,你想去弘福寺礼佛没有问题,我明早便可安排人送你去,至于其他……我全当没听见,你也别再提了——记住,这是长安,不是无人问津的北台顶。”

  元也在窗下坐了片刻,听里面安静了很久,忽然传来朗思语啜泣的声音,心中暗叹一声,起身离开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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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扶我起来,我还能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