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迟光晚>第41章 无关 都只是你我,无关……

  不过想想归想想, 这毕竟是和亲的公主,而且还已经赐婚给了翟游,说到底与爹爹, 与行迟都不是一边的,能不沾就不沾的好。

  “走吧,绕路。”

  眼见着那辆马车嘚嘚走远, 翟游这才慢慢收回目光,复又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前, 一身戾气的红衣女子。

  分明是个脾气冷硬的人, 偏偏爱穿这般浓烈的颜色。

  总觉违和。

  “公主。”

  沁珂回过头来, 额角上的一片乌紫虽是掩在一片垂发中, 却到底引人注目, 她虽没有收回鞭子,终究还是保留了对这位未婚夫应有的尊重:“我没有伤及人。”

  “是, 但你毕竟动了鞭子。”男子俊秀的脸上微微一笑,“中原乃是重礼的地方, 轻易不出兵器。”

  “他们辱我。”

  “是在下护你不周。”

  前时他尚未开口,她便就笃定他会逃跑一般, 将他点了穴立在当场, 是以人们从一开始的指指点点上升到了其他的道德点上,以至于最后她周身的气场便越来越冷。

  沁珂自出生起, 除了哥哥,便就无人会护她。

  哪怕是她亲生的父亲, 身为涂兰王,也没有想要护她。

  是哥哥将她无数次从嘲讽中带出来,教她习武练鞭子。

  后来,她便明白了, 世间人,总也是只认鞭子,不认人的。

  可是自打第一天认识这个年轻的翟大人起,他便就温和看她。

  殿堂之上,那稚子小皇帝瞧见她就惊得蹙起的眉心她自然瞧得见,可她更瞧得见打城门口接涂兰使团起,就一直对她微笑的小翟大人。

  哥哥说,这个小翟大人不简单。

  哥哥还说,龇牙咧嘴的狼不可怕,杀了便是。

  可怕的是会讨人欢喜的狐狸,轻易就能咬住你,叫你替他卖命。

  哥哥的话总是没有错的,可是沁珂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眉目如画,确然似是个叫人迷惑的狐狸。

  可是,.这只狐狸会对她说是在下护你不周,他还会将冬日的暖阳放进眼中,和煦瞧她。

  终于,她还是退了一步。

  “好。”一伸手,解了他的穴。

  翟游以前只晓得习武之人如同断水山庄的人都是懂得点穴之法,却也无人对他用过武力,便就是将他从乱坟堆里捡回来的行迟,也只是教他读书习字,考他策论五书。

  被人活生生定在当场,这是第一次。

  耳边的人们说话甚是难听,一来这是大霂京城,皇城地界,二来涂兰与大霂,现下分不出什么胜负,百姓甚至还以为和亲不过是涂兰求和。

  是以,对这个脸上有疾的涂兰和亲公主,说话更是没什么好忌惮。

  翟游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的鞭子慢慢收起,接着轻轻往她手中按了按,抬头一笑:“公主,这里是大霂。”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起,定是叫人气堵,只觉是刻意的提点和挑衅。

  可他说来,却似是劝解,又似是安抚。

  高傲的女子别过头去。

  翟游转过身来,正逢一人又道:“翟公子,我家姑娘温婉,翟公子可要瞧瞧?!”

  “哎呦,你怎么还不死心哪!”

  “这话说得,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说不得了!我家就在天水巷子点心铺,翟公子可莫要忘记。”

  “你这是嫁女儿还是要卖点心呀!”

  “那全凭大人心思了!”

  “翟大人这可是圣旨赐的婚!”

  “咱们家不比左相,若是做个妾也是可以的!”

  “哈哈哈哈哈……”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爆发出一阵笑声,翟游转眸去看,竟是个熟人。

  想来前些时候被左相赶出来的时候,这大娘也是在人群中与她喊过类似的话。

  这个缘分……

  实在是有些奇葩了。

  “诸位,这是我未过门的妻,亦是我翟某要生死相护的人,辱她便是辱我,翟某断不能依,”翟游拱手,语气却不善,“再者,这是陛下与太后娘娘亲赐婚约,你们当街辱之,便是欺我大霂天子,罪可当诛。”

  罢了,他复又回头,伸出手来,沁珂怔怔瞧着此人,却半晌不敢动作。

  翟游顿住,遂又亲去将她未抓鞭子的手扣住,感觉到手中人的躲闪,他却是牢牢握了,继续与众人道:“还请诸位,自重。”

  沁珂咬牙,就这般被他牵着,往巷子边的马车走去。

  一直到了马车边,她才猛地将人甩开。

  翟游看住她:“上车吧,我送你回番馆。”

  “我若是嫁给你,你当真会护我?”

  “是。”

  “为什么?”

  那双浅褐的瞳中闪烁着什么,翟游瞧不真切,半刻才复又笑了:“没有为什么。”

  行宅书房内,男人正低头写着字,听着人来报,头也没有抬:“去天水巷的点心铺。”

  “是!”

  黑影一闪而逝,行风进了门来:“爷,是那点心铺子有问题?”

  “不清楚,但她在京城扎根很深,认识的人不少,是可以与众人插科打诨的程度。”拿笔尖舔了舔墨.,那纸页便又翻过一张,“三番五次出现在有翟游的地方,还能这般大张旗鼓地放话,你觉得可是当真要嫁女儿?”

  “听着像是儿戏话,而且翟公子断不会在这时候应了她的约,毕竟是太后的意思,”行风想了想,“再者说,她这般焦急,跟卖女儿似的,如今这般一闹,便就是个寻常人家应该也不敢去提亲了吧?”

  “嗯。”

  行风恍然:“所以她只是要约见翟公子?”

  “上次翟游与左相府一事,不过是个铺垫,”行迟终于放下笔去,抬起头,“她盯上翟游,不是一两天了。”

  “是翟公子的擢考一事被人拎出来查了?”行风皱眉,“不能呀,翟公子也是真才实学考进去的。”

  “行风。”

  “爷。”

  “话太多了。”

  风护卫嗖得就捂住了嘴巴,站到了外边,这些日子恐怕是因为夫人,他差点忘记了主子最讨厌人聒噪了,虽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这算是聒噪,说的废话才叫聒噪不是吗?他不是很认真在分析吗?

  行迟倒是没在意自家属下在想什么,只是起了身来,将方才写好的东西放进了抽屉。

  想着,或许,等苏林晚回来,他就可以拿给她。

  只是,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他直接去相府接她,她会不会不拒绝?

  可到时候,她可会躲得更厉害?

  这般想着,便就心里又乱了一些。

  “行风。”

  还在自怨自艾的风护卫赶紧又折返进来:“爷!”

  “去左相府探一探。”

  “啊?!”轻风迷糊着,“不去天水巷?”

  “……”

  “是!属下明白了!”

  苏林晚这边绕了一趟远路,轻羽下来扶她进门的时候正逢荣氏火急火燎地出来,逮到人就怪起来:“说回来就回来,你好歹打个招呼!”

  “打了呀!不是已经派人先回来了吗?”

  “哦!提前一个时辰叫打招呼?!”荣氏声音又起来了,“你爹今日还忙着呢,都不得回来用饭!等他回来晓得你这一趟,肯定得说话!”

  苏林晚只得伸手将人挽了:“哎呀,我这不是……哦,行迟今日出城有事,临时,我就闲得么……”

  “我正要问你呢!当真不是与他不高兴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骗我娘呢!”苏林晚真诚道,这也确实是实话,她哪里是与行迟闹矛盾,若是闹了才不回家呢,岂不是叫人担心?

  “也是。”瞧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就不像是闹矛盾的,自家女儿自己清楚,高兴的事情是藏不住的,这嘴巴咧得,就不像是难过的。

  荣氏这才放了心,又瞥见她肩膀上的小包裹,目光便就落在了边上的丫头身上。

  轻羽赶紧低了头:“夫人,奴婢……”

  “娘!”苏林晚突然就叫了一句。

  “做什么!吓人一跳!”

  “娘,这包裹是我自己要背的。”母亲是什么人,她太了解了,肯定是以为丫头偷了懒,苏林晚赶紧就扯了扯她,“快些进屋吧.!我有东西与你瞧!”

  荣氏拧眉,又扛不住她磨,这便就加快了些脚步,一路怕她久未回来不熟悉,跌了撞了的,可是操心。

  待进了屋子将丫头都留在外头,苏林晚才按了荣氏坐下。

  “来,娘你看着哈!”说着,便就开始动手解那包裹,自己打的结,解起来也简单。

  荣氏不疑有它,只勾头瞧着,便见自家女儿拿了几本书册子来。

  “这是什么?”

  “娘你看看便是。”苏林晚摸了摸,顺序没错,这便就推到了荣氏那边。

  狐疑打开来,荣氏本以为是什么新奇的话本子,自家女儿也就这大点爱好来着,却是在下一瞬就愣住了。

  第一本瞧完,接着第二本,第三本……

  看到后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晚儿你……”

  “哎呀,娘你怎么哭了?我原想着叫你高兴高兴的。”苏林晚慌了,接着复道,“娘是喜极而泣?!”

  “你个混球!”荣氏将册子都收了,却是舍不得摆下去,“你练了多久?”

  “没多久,一开始什么也瞧不见,我胡乱写着的。”苏林晚笑起来,“后来,一天比一天好一些,我就每天都写一点,到今天早上,我已经能瞧清楚很多了!虽然肯定不比正常人写得工整,可应该不差多少的!”

  “小时候你爹就宠你,虽是教着你读书写字,你也没好生写过,那沙盘划来划去的,能练出什么来,便是轻羽轻墨都跟着练了一手好字了。”荣氏抹了一把眼睛,“你这倒好,十六岁了,才开始正式拿笔了。”

  “哎呀,娘!”苏林晚跺了脚,“我也努力了,人家瞎子肯定都不识字的!”

  “是!这礼物,为娘收了。”荣氏终于是笑了。

  不想下一瞬苏林晚却是着急了:“啊?娘要收走啊?”

  “怎么?不是送与我的?”

  “这个……这个娘你读了我写的内容,那也不能是送娘亲的啊——”苏林晚支吾起来,“我就是……就是给你瞧瞧,高兴高兴的。”

  “什么?!”荣氏瞪了眼,复又低了头去。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岁兮。”

  翻一页,“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又一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终于,荣氏将册子搁下了。

  苏林晚听着声跟着就直了直腰板,只听荣氏冷静问道:“所以,你这是特意把诗经里的情诗都摘出来抄了?”

  “倒也不是。”

  “哦?”

  “还是有选择的,比如那种女子等着打仗的夫君回家好久都没个音讯的那种,我就没抄,太惨了。”苏林晚情真意切地感叹。

  荣氏一拍桌子:“所以?”

  “所以,其实……我听说,行迟的生辰快到了,所以这几本还是有其他用的。”

  “苏林晚!”完了,连娘亲都开始直呼大名了。

  苏林晚赶紧就捂了耳朵,还是被她娘抓住了:“好你个苏林晚!真是女儿大了不由娘!你这心里头,.怕是只有你家夫君了吧!啊?!这送礼还能一个东西送二回的?你倒是省事!”

  “娘!”苏林晚耳朵都快炸了,却还是辩驳了一句,“不是,今天是来给你送高兴的,送高兴!千金难买娘开心啊!”

  荣氏真是又气又恼又憋不住想笑,最后也只舍得在她脑袋瓜子上轻轻给了一巴掌。

  “行了!这把我还真的不担心你俩会处不好了。”

  “嘿嘿!”

  “说吧,回来做什么?”荣氏看着她,觉得没眼见,“还千金难买娘开心,你不来气我就算好了!”

  于是,苏林晚这回去的路上,二次利用的小包裹不仅原模原样地背了回来,还多加了一本小画册子。

  苏林晚只庆幸还好自己眼睛没好彻底,不然怕是母亲的脸是真的无法面对。

  她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荣氏拿鼻子哼了一声。

  吓得她索性赶紧把从嫁人到现在的事儿都给兜了底,还扒了肩膀给荣氏确定真的没有疤了,又特意强调了是因为喝药不能随便同房,荣氏才没再追究。

  “好在你这眼睛大好了,不然,没完!”

  “是是是!”苏林晚心有余悸,终于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那你跟我爹,是大婚第一天就……”

  “苏林晚你要不要脸了?!”

  所以苏林晚不是自己要回来的,是被亲娘赶回来的。

  这下好了,想要叫行迟多担心担心也不成了。

  啧,大意了,肯定还是措辞不对,会不会再委婉些,母亲脾气会好一点?

  罢了,母亲这个脾气怕是好不了了。

  奇怪的是,她这厢才下的车,那边行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你回来报信了?”苏林晚偏头。

  轻羽摇头:“没有啊。”

  行迟却没有给主仆二人时间,已经上前一步:“夫人回来了。”

  “咳!”苏林晚理了理裙摆,“嗯,母亲担心我认床,在家睡不惯,特意遣人送我回来了。”

  轻羽听着实在想提醒一声,主子,你好歹在相府睡了十几年啊,怎么的还能认床,这个谎太假了主子。

  “原来是这样,叫岳母担心了。”

  罢了,主子就是说自己会流七彩的眼泪姑爷也是会信的。

  “你等我……有事?”好歹是搁外边转悠了一圈,昨晚的心思淡了些,苏林晚逢着他终于能平常心待之了。

  “想着给夫人些东西。”

  “哦!”苏林晚抽手就将包裹塞给了轻羽,“行呀!在哪里?”

  “去书房吧。”

  “好。”苏林晚别过头,“轻羽,将母亲给的首饰拿回去摆好了,仔细别摔碎了。”

  这不是书么——下一刻,轻羽赶紧点头:“是!”

  待人都撤了,行迟才几步过来,仍是将自己的衣袖塞给她:“走吧。”

  其实能瞧见些路了,而且她本来就记得路,宅子里又特意打理过,没得什么难行的地方,但是苏林晚还是接得顺遂。

  装瞎子,没有人比她更厉害的了。

  书房里照旧烘得暖暖的,行迟打开抽屉拿了一本.册子来。

  “苏林晚,这几日我又细细读了几遍你送来的书,原本这手札,早便就要给你的,只是一直未曾完善好,今日你回去,我又琢磨了一下。”

  读书笔记?

  终于要来了?!

  苏林晚亮了眼睛,又装作无所谓地撇开目光:“你写好了?”

  “嗯。”

  “那你……那你读一读。”苏林晚记得席辞说他偷偷瞧过,只偷看了一个名字,叫什么铁树开花之我见,她当时还怀疑呢,特意还反问过席辞,是不是铁树真的会开花,这行迟只是想研究一下,保不准后头想做卖花的生意。

  席辞当时振振有词地打包票说是不可能,肯定是行迟看了脏东西了。

  现下——

  苏林晚尴尬地收了脚在椅子下边,坐得有点不安稳。

  所以,真的是瞧了脏,不是,他行迟读完那么多精华的话本子,就得出了这?

  “铁树开花的前提,是这位男人,他之前对于女人的表现非常极端,以至于与现在碰见这位姑娘后的表现完全不同。”

  “好比之前没有接触过任何姑娘,甚至于抵触姑娘,可是对于现在碰见的人却十分想要靠近她。”

  ………………

  “至于这个姑娘,也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她要与之前这个男人见过的姑娘都不一样,会惊艳,会不知所措,会不得不叫他不停地违反自己心里的准则,做出十分有偏差的反应。”

  苏林晚不察,竟是叫他读到后来,读出种听学的感受。

  “大概就是这些。”终于,讲学落下了帷幕。

  苏林晚微张的嘴这才记得收了收,而后,毫无目的地又沉吟了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切入探讨。

  行迟合上手中的书册,递进她手中:“其实,这些书,原本我是不会瞧的,现在想想,倒是当真受益匪浅。”

  是不浅哪,这本子捏着就蛮厚的,苏林晚不禁感叹。

  最后,坐着的人终于叹了口气:“那个,行迟。”

  “嗯。”

  “你说要把我的话本子都烧了,是真的吧?”

  “……”男人愣住了,那是那晚慌不择路地嘴不过脑子的话,叫她问了,还真是答不上来。

  “其实我觉得,你全部烧了,好像也没什么。”苏林晚掂了掂手里的册子,“你看,你都总结出来了,我还看什么?我现在这么一想,好像那些书真的跟你说的节奏情节一模一样,换汤不换药的。”

  嗯?

  行迟没听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果然,下一瞬,小姑娘就抬起头来:“你上次不是还总结了一套卖书的章程么?你看,现在我觉得你连写书的都不用找了。”

  “为什么?”

  “你这册子里都是精髓啊,行迟,要不你给我写个话本子吧,我觉得你写的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

  “你说对不对?”

  男人顿住,半晌才微微蹲身:“不对。”

  “哎?”

  “与你写这些是因为,我从前讨厌人聒噪,可我爱.听你说话。我从前不容别人碰我,可我喜欢被你拉扯。我从前极恶落雪,可我欢喜被你温暖的雪夜。”行迟瞧住她,“苏林晚,我写于这手札上的每一行,都只是你我,无关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