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娆扶着门框滑坐在门槛上, 紧闭着眼眸靠着,嘴唇有些发白。静坐了半晌,她揉了揉太阳穴, 鼓气起身走出了寒山寺。脚步无力身子倦怠,迈下了石阶,扫过路旁的柴草, 脑中闪过了寺下那间木屋。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 走了前去, 果真仍看见了那间屋子。她怔着恍惚了片刻,却不敢出声, 此处应是她最后能找的地方了。

  “公子,可是迷了路?”

  身后倏然传来老伯的声音, 纪娆转过身去, 艰难的扯了一抹笑作了一揖:“老伯好。”

  那老人只慈笑着点头, 显然是不曾认出她来。

  “进去喝口茶再说,找了很久了罢, 这山路可不好找呢。”老伯说着挑着一旦柴火推开了院子的木栅栏先走了进去, 并让了让纪娆。

  “老婆子, 又来客人了, 出来倒些茶水。”老伯一面放着柴, 一面向屋内唤了一声。

  须臾间,老妇人便端了一碗清茶走了出来,走到纪娆坐的桌前的时候,显然是愣住了, 垂头思索了半晌,“公子快喝了歇歇罢。”

  纪娆接了茶碗,却只瞟着院子,妄图寻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老妇人趁势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禁笑道:“老身就说瞧着公子怎的有几方面熟,竟是同从前来过我这处的一位夫人相像了。”

  听见‘夫人’二字,将纪娆的思绪拉进了她和萧寒初次来这小院儿中的形景,如今她倒真成了他的夫人,不免嘴角衔起一抹笑。

  老妇人见她笑了,当她是不信,忙道:“公子,老身当真不曾诓你的,她家夫君现下正在我这处呢,可带你去见见他的!教他辨一辨。”

  “他真的在?!”纪娆一把抓住了妇人的手,声音提高了几分。

  妇人被她猛然的动作愕住了几分,用手指了指的侧屋。

  她置下了茶碗,快步走至门前,却只是缓缓推了门。萧寒半靠在床头,被子未盖住的地方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依稀渗出红色血丝来。胸前平稳的起伏着,唇角却微微扬起着,似是做了什么好梦。

  她轻笑了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

  “娆儿……”萧寒觉察到脸上一抹温润后,睁眼便瞧见了纪娆,他还当自己仍是烧糊涂了,只是幻象罢了。

  她竟哭了,纪娆是从不会哭的。但见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动,缓缓探手去拭净了她眼角的泪,“谁敢惹的你哭?”

  她的泪这般滚烫,梦竟这般真实。

  “唯有你。”纪娆将手往脸上一抹,瞥过了脸去。

  “纪娆……?”萧寒这才回过了神,他似是没在做梦。。

  “为何不传信回宫?”

  “……怕你会像如今这般哭。”

  他斟酌了许久,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他本可以传信回宫,令人来将他接回东宫去的,但他唯恐她会看见,哪怕她只有一丝会伤心难过的可能,他也不愿见到。

  “我原是准备好些了,再回来的。”他见她蹙着眉,又忙解释了一句。

  “你如今这样就是好的?!我还当我是要守寡了,再不能指望回灵孚山了。”说着偷往萧寒的手心恰了一把。

  他头一次大胆的将她的手反拢在手心,轻笑道:“本宫亲自送你回去。”

  纪娆欲抽出手的,但瞥见他肩处的伤不好妄动,只低声威胁着:“等你好了,今日的账还是要算的。”

  “本宫知错的……”

  萧寒低声说了一句,她只觉着心当下便软了一半,覆上另一只手轻轻将他的手解开掖入被中。

  窗处吹了一阵风进来,纪娆忙俯身上前将他的被子往上扶了扶,一时间二人距离颇近了些,萧寒微微呼出的气就萦绕在她耳际。登时,双颊犯了红。

  “公子——”

  因起了风,老妇人正担忧伤病的萧寒恐他着了风,推门去看时二人的身影正叠在一处。忙不迭的又将门关上了,等纪娆再出来时已散了长发,她才了然。

  “原是夫人来了,老身已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起来,竟不能辩得男女了。”

  纪娆亦颔首回笑道:“是我改了装束以致婆婆一时失察的。”

  老妇人许久未见他们夫妇,硬是拉着纪娆聊了许久,直至晚间才将她放回了屋子。

  *

  纪娆将动作放的极轻,缓缓推了门进去。她抹黑着挪步前进寻着桌子,探手摸着茶壶后,提起朝口中倒去。

  “纪娆?”

  屋内忽亮起了烛光,纪娆被猛的一声唤,狠狠呛了一口水。咳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还没睡?”

  萧寒未回她,只瞧着她高举的茶壶,微微蹙眉反问了一句:“怎么不用杯子?这般喝容易呛着。”

  纪娆忙双手将壶扶稳在桌上,讪笑着道:“已经喝好了,你……怎的还未歇下?”

  “在等你。”

  “……”

  看来他早知婆婆这里,只有这两间屋子了,她自是没地方去了。旧木桌旁的凳子正是长凳,便拉出了一条来,“你睡罢,今晚我睡这里便好。”

  说完又自悔,像是她自作多情了。她倒是想睡去床上,只恐萧寒疑她趁他虚弱便图谋不轨,还是睡长凳上清白些。烛火摇曳着,她看不清萧寒的脸色,硬着头皮上前,“我,拿块被子。”

  说着一手撑了床沿,伸出胳膊越过了他,去探够里面掩着的被子。腰间忽环上一只大手,激的她身子登时僵直。

  “就睡这罢。”他声音很轻,她却忽然变得很怂,不敢反抗。

  “嗯……”原想应一声,声音溢出唇角却变成了低低的嘤咛,瞬时让气氛变了味道。

  她深深咽了一口,提醒道:“我先起来。”

  萧寒松下了胳膊,红着耳根仍板正着脸躺着。

  她直起了身子,萧寒一手撑着要往里让去,她怕他扯着伤口,忙轻按住了他的肩,“你就别动了。”

  触及他露在外的肩,结实又滚烫,不知所措的缩起了手。缄默了许久,她觉着……还是黑着的好,便转身过去一口吹灭了那截蜡烛。

  摸黑跨过他,钻进了被中。虽隔了一层,但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气息,令纪娆不觉心动,抿起嘴角笑了笑,悄悄转了身朝着他。

  “夫君……”

  见萧寒未有回应,想着他应该不会这么睡着了,手轻轻伸出被子欲拍拍他。

  手指尖才划过一丝清凉,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身侧传来低沉的声音:“想过来就来吧。”

  纪娆愣了一瞬,便一溜烟钻了过去,“真暖,日后夫君便给我暖被窝罢。”

  “这是要日日与本宫同衾共枕?”

  “……”

  “是!”她可不会落了下风的。

  “嘶——”萧寒抽疼了一声,将身子侧了过来瞧着纪娆。

  “怎的了?”她担忧的揽住了他的肩。

  “与夫人相拥而眠。”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她暗思着自己现下的动作,不正是相拥而眠?

  既然是他投怀送抱在先,总不能怪她得寸进尺了,挪了挪身子钻入他怀中,“更暖了。”

  听见他一声轻笑,欲抬头瞧时,听见:“别动,你的头发痒着我了。”

  纪娆听闻,愈发往他怀中钻了起来,这回却是一声闷哼。

  “撞着伤处了?”她再不敢乱动了。

  “……不是,是不该着了碰的地方。”他声音变得低哑。

  她连忙换了个姿势,不慎又撩拨到了他,肩突然被他擒住,他撑着半个身子竟翻起身来,低沉着声音:“纪娆,你故意的。”

  他言语间的热气充斥在她脸上,愈发热了,她便将被子往下扯了扯,辩解道:“我绝无此心的。”

  萧寒轻吁了一口气,生将她的被子裹了回去,还裹的紧紧的,半晌低低的一声:“睡吧。”

  纪娆虽应了一声却只老实了片刻便仍回身抱住了他,萧寒被她折磨了半夜才入睡。第二日二人皆顶着乌青的眼睛出了屋子,老妇人瞧见只是一笑。

  饭后东宫的舆轿便来了,纪娆将萧寒扶上了马车,不一会子便笑问:“我的玉簪呢?”

  他听得莫名,瞧了她散着的一头乌发,“你不是男装而来,何来玉簪?”

  纪娆一手撑过他身侧,挑眉问道:“婆婆都与我交代了的,坦白从宽。”

  萧寒这才知她说的是上回她给老妇的那支,面色镇定:“本宫赎回了。”

  她不禁轻嗤了一声,自小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偏爱集他人旧物,“殿下收了我的那些东西,可还会物归原主?”

  她说的是那些,不是那个。想来,她已知道了。

  “日后便放在本宫寝殿中,你若想瞧它们,大可时常来永乐殿。”萧寒说的一本正经。

  这等美差,她自是情愿的,挑了挑眉:“那臣妾便多走几步路罢。”

  说完悄悄流转美眸去瞅了一眼萧寒,却见他面色肃穆,“停车——”他唤了一声。

  “有何不妥……?”纪娆亦敛了神色问了一句,勾手抬了抬轿帘,已入了城门并未见有何异常。

  萧寒伸出手一把握住了纪娆,他算着时辰,此时该已至城门了。但这轿子却未停下检阅,直入了城中。

  定是城内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