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第90章 皇权

  慕清洺特意吩咐了人在破庙守着, 不让池烬死掉。

  且每日都会在规定的时间投喂饭菜,全是差不多馊掉的饭菜且食物有限,对于池烬来说是不能入口的东西,但是对周遭的乞丐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

  便是馊烂掉了, 也会在短时间内哄抢光, 这里没人认识皇帝是谁, 也没人会让着池烬,半点渣都不会给池烬剩。

  从起初的强行忍耐,到后来饿到极点,池烬已经和那些乞丐一起争抢送进来的饭菜。

  若是刚刚送进来的时候身上有力气说不定还能多抢上几口, 但现在只能吃上两口,对池烬来说就已经很困难了。

  手指抓着那倒在地上的饭菜便往嘴中塞去, 已经顾不得味道了,现在只剩将肚子给塞满, 吃完之后还不忘舔了舔手指, 一点油渍米粒都不会放过。

  久而久之,脸上都布满了泥垢, 手指却还白净如昨。

  身上昂贵的锦袍沾满了脏污, 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衣衫褴褛,瞧着和一旁的乞丐服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日子池烬一直过了一个月, 就在他以为池渲和慕清洺真的不要他的时候,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这次却不是来送饭菜的。

  久违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几乎是看见慕清洺的瞬间,池烬便从连忙人群中站起身来急急喊道。

  “太傅救我!”

  慕清洺转身朝着池烬看过去,此刻的池烬头发杂乱满身脏污, 瞧不出半点之前俊秀矜贵的样子来, 便是他也花了好一会时间才辨认出眼前人是池烬。

  漠然的眼神并未因池烬此刻可怜兮兮的样子而动容半分。

  虽说消瘦了不少, 但精神还算不错。

  至少还有力气说话。

  池烬从地上起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泪水忍不住涌出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来,浑浊的泪水挂在下颌处朝着地面坠去,似是十分害怕慕清洺再次离开,哽咽着说道。

  “老师救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连一声朕都不敢自称。

  见此,一旁的乞丐翻了个身在心中忍不住嗤笑池烬的痴心妄想,像那样清贵的人怎么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将视线落在池烬哭成一团的脸上,眼神没有半点波动,毫无情绪地说道:“陛下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何谈让我救呢?”

  “我真的知道错了,草饼不是给人吃的,这里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不容易碰见熟悉的面容,池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任慕清洺离开,却又不敢伸手去抓慕清洺,双手局促地垂在身侧,只能努力表达自己的悔悟。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池烬,轻声道。

  “陛下对这里的什么不满意呢?吃食吗?”

  半句不提带池烬离开的事情,似是在想办法改善面前的环境,让池烬满意。

  话音落下,慕清洺从身旁人手中接过食盒,拿出一块精致的点心便递给池烬,米糕带着花蜜的香甜味道传来。

  引得庙宇中的乞丐一个个都抬起头来,渴求地盯着慕清洺手中的糕,池烬也不例外,眼神直直地看着那块糕点。

  两指捏着那块糕点,他递到池烬的面前。

  垂着眼睫看着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糕点上的池烬,似是天人的施舍般,指尖一松,那糕点便从半空落到了下面池烬摊开双手接着的手心中。

  在这里吃了这么久的剩饭剩菜,池烬眼下早就忍不住了,抓着糕点便急不可耐地朝着自己嘴中塞去。

  在这块点心从慕清洺指尖脱手的瞬间,原本毫无反应的乞丐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泛着幽幽的光朝着池烬走了过来。

  哪怕池烬的动作很快,已经塞到嘴里了。

  但那些乞丐还是蜂拥而上,伸手将池烬的嘴巴用力掰开,去捏那块点心。

  面黄肌瘦的脸上呈现一种癫狂痴迷的神态,瞧着让人不寒而栗,似乎那是块多吸引人的金银般,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金银。

  哪怕已经到了喉咙处,池烬也只能被迫吐出来。

  那点心掉在地上的瞬间便沾满了泥土,但那些乞丐还是瞬间就涌了上去。

  因为被多人用力撕扯嘴巴,池烬的唇角已经被轻微撕裂见了血。

  但是现在更让人震撼的是眼前的画面,他满眼害怕地看着那些疯狂的乞丐,此刻看着那些乞丐的眼神已经不是看同类的眼神了,仿佛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野兽一般。

  池烬心里明白,若不是他及时吐出来的话,恐怕那些乞丐会寻到他的肠肚中也要将这块点心挖出来尝尝。

  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他差点因为一块点心,死掉。

  池烬怔怔地抬头朝着不远处的慕清洺看过去,比起这些乞丐来慕清洺此刻要无害和善许多,却见慕清洺再次端过来一盘的点心询问他。

  “陛下,还要吗?”

  他疯狂摆头,嘴里一边喃喃着一边往后退去。

  “不要了,不要了……”

  盯着那点心的眼神再也不是渴求,而是浓浓的害怕。

  从池烬身上收回视线,哪怕对方已经拒绝了,慕清洺看了眼手中的点心,还是伸手将那碟子点心都丢在了池烬的周遭。

  瞬间,那些乞丐就像是寻到花蜜的蜂一样涌了过去。

  池烬此刻不仅不敢动那些点心,还想拼命逃离,但此刻所有人乱作一团将他围在了正中央,他根本就逃不脱。

  慕清洺就站在原地,像是无目的神佛般漠然地看着此刻被众人裹挟着,满眼无助的池烬开口问道。

  “皇权之下是什么?”

  以为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就会带自己离开。

  池烬猛地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几乎瞬间就回答道。

  “民心!”

  “那皇权之上是什么?”慕清洺又问。

  但是这个问题池烬明显答不上来了,眸中满是迷惘不解,皇权已是这世上至高的东西了,在皇权之上还有什么吗?

  还有什么可以压制皇权吗?

  “看看你的周遭。”

  慕清洺出声提醒。

  池烬缓缓低头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乞丐,眼中的迷茫逐渐寻找到了答案,有些怔愣地回答,语气中还带着尚未消散下去的心悸。

  喃喃地说出这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皇权之上,……还是民心。”

  人群外的慕清洺缓缓说道。

  “皇权顺应民心而生,从不是目中无人凌驾一切的存在。”

  他呆呆地看着站在一旁不染尘埃的慕清洺,此刻才猛地明白过来,他永远都做不到慕清洺那样置身事外,因为在他坐上皇位的时候,便被万民众生裹挟着。

  面前这些野兽模样的乞丐是他的百姓。

  他需得将这些人喂饱了,才有他的一口吃的。

  ·

  自从池烬被慕清洺带走之后,整个长生殿一个月都没有人住,原先的人气也散尽了,但今日殿内却响起清晰的咀嚼声和大口吞咽的声音。

  除此之外并未其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吊诡。

  池烬从宫外回来的时候,桌案上摆满了菜肴,他顾不得先洗掉一身的脏污,快步走过去抓起桌案上的饭菜便狼吞虎咽地往嘴中塞去。

  顾不得坐下,也顾不得拿起筷子来。

  便就这么用手抓着塞了满腮,双手都沾满了油污。

  这原本对他算是脏污的东西,在这半个月来却成了他的梦中所想。

  寂静的宫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咀嚼食物的声音,池渲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衣角掠过殿外泄进来的浮光,比起池烬来说池渲的脸色要好看上许多,却有一种心神俱疲的劳累从内往外地返出来。

  拖垮了整个精气神。

  她停在池烬身后的七步处,看着池烬的背影轻声唤道。

  “烬儿。”

  池烬的身子一僵,匆匆将嘴中的食物吞咽下之后,转过身来看着池渲,满脸脏污的脸现在只剩下那双明净的黑眸直直地看着她,却像是怕极了一样。

  不敢走过来,只是怯怯地唤了一句。

  “姑奶奶。”

  她对着踟蹰原地的池烬轻轻招手,声音尽可能柔和,似是怕惊到了池烬。

  “烬儿,过来。”

  闻言,池烬这才动作迟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但在池渲发话之前,却是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低头从袖中拿出块干净的帕子来。

  借着一旁的茶水将帕子给打湿,随后抬起手来一点点擦拭池烬的脸颊。

  动作轻柔又仔细,茶水在脸上晕开,脏污一点点被蹭掉,将那和计鸢极其相似的眉眼露了出来,几乎在看清楚那面容的瞬间,手中挂满泥土的帕子失神地掉在地上。

  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池烬。

  她许久都未正经看过池烬了,竟不知道池烬已经不知不觉将长成了这副模样,那如计鸢一般温柔似水的眸子似乎又在看着她。

  她踮起脚尖将池烬头上的杂草给摘掉。

  只是红着眼静静看着池烬,一句话都未说。

  池烬低头看着面前的池渲。

  犹豫半晌,俯身伸手轻轻抱住了池渲,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一样,用力抓着自己最后一丝温暖,可怜兮兮地凑到池渲的耳边小声道。

  “姑奶奶,我真的知道错了。”

  “……别不要我好不好?”

  ·

  过了寒冬之后,天气在逐渐变暖,冷意在慢慢消退,但是慕清洺的脸色却依旧泛白,并没有随着那化尽的风雪缓缓转好。

  白炽耀眼的阳光撒在亭阁的飞檐上,远远看去恍惚还未化尽的皑雪,一旁的湖面还未化开,但阳光撒在上面,还是折射出了一片波光粼粼。

  慕清洺坐在亭子中央,长睫低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唇角微白给这张清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病气。

  他将自己的右手手腕向上放到了脉枕之上,手腕微微陷下去,对面的赵雨凝正两指搭在手腕上,细细地探着慕清洺的脉搏。

  秀眉紧紧蹙起,似是遇上了不解的难题。

  过了半晌之后,赵雨凝才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他低头用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腕,长睫依旧低垂着,将情绪都收拢在自己的眸子里,声音淡然自若地询问。

  “如何?”

  赵雨凝紧锁的眉头到现在依旧没有解开,抬眼看着慕清洺,满脸愧疚地说道:“你的心脉在慢慢衰竭,我…我寻不到病灶……”

  没有中毒受损的迹象,就像是自小从娘胎中带出来的病症一般,是正常的油尽灯枯的脉象,但她同慕清洺早就相识,自然知道慕清洺的身子之前并无半点问题。

  慕清洺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和平时没什么异样,只是低着头指尖无措地捻着自己的袖口,这无助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声音平静地询问。

  “我还能活多久?”

  赵雨凝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

  “江南多名医,我认识一位医者,你去寻他或许还能有法子。”

  慕清洺再没说话,拿着赵雨凝写的亲笔信之后便抬步离开了,手指紧紧攥着信件,慢慢走到花苑之中。

  四周都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唯独他一副破败之象。

  原本四季不败的青色此刻似乎被其他的颜色比了下去,身上的青衫都黯淡了不少。

  信封上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殷红,唇角的血丝已经顾不得擦拭了。

  他停下脚步,有些吃力地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正盛的太阳,淡漠的眸子中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迷惘的水泽。

  他好像碰见一个难题,一个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难题。

  若这次次重来是有代价的呢?

  那是救还是不救?

  ·

  唰!

  手中折扇潇洒地打开,轻轻扇动的折扇后面藏着一张极致风流的脸,眼尾挂着洒脱惬意的笑。

  自从上次扇面染了鲜血又洗不净,林尽欢的扇面便从自己亲手写的的诗文换成了一副山水画,但无论扇面怎么变化,这风丝一丝也不减不增。

  在林尽欢的身旁总是沈知著,两人性格是两个不同的极端,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和。

  就像是山总是陪着水一样,缺了谁都不行。

  眼下趁着今日休沐,他们一同来参加一个诗会。

  但还未走进去,便被不远处围在一起的人群吸引住了视线。

  林尽欢向来都是个爱看热闹的,当下勾起唇角,合起手中折扇步伐轻松地朝着人群里扎去,嘴上说道。

  “走,我们去看看!”

  沈知著无奈地摇摇头,却也只能抬步跟上去。

  林尽欢率先挤开人群走了进去,但是面前并不是他想象中吵架撕扯的场面,而是多人单方面殴打一人。

  在看清楚地上那人之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了下去。

  手中折扇也摇不动了。

  等到慕清洺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唇角的血丝已经清理干净了,他抬头率先看见的便是沈知著和林尽欢两个人。

  他们站在院中似是在等着他,可是看见他走过来又欲言又止。

  他抬步走过去,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长眉轻轻蹙起,下意识对着两人询问。

  “怎么了?”

  林尽欢转头看向沈知著,示意沈知著说,但沈知著却是嗫嚅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此刻慕清洺这才发现不对劲。

  往常一开门就迎上来的方禹,不见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一点点被放大,没有半点的迟疑,他抬步就朝着方禹的院子跑过去。

  赶在慕清洺进入方禹屋内之前,沈知著和林尽欢追了上来,伸手抓着慕清洺即将要推门的手腕,气喘吁吁地说道。

  “今日在诗会上,有人说…说你和殿下狼狈为奸,共同架空陛下谋夺朝政之权,更是无缘无故杀了无数的同僚。”

  “结党营私,是为奸佞”

  “已不配作诗念文,他们当众焚烧你的诗文,方禹上前阻拦……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一段话,沈知著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说完。

  话音落下,沈知著缓缓松开了慕清洺的手腕,不再阻止对方,深吸一口气说道:“子慕,你做好准备……”

  不等沈知著的话说完,慕清洺已经将面前的房门给推开了,吱呀一声的开门声在屋内不断回响,让人心揪又难受。

  往日只要慕清洺一回府便迎上来的人,现在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抬步走进去看着此刻躺在床榻上的方禹,浑身是伤痕累累血污一片,正如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还维持着防备的状态。

  而在方禹的怀中似是还死死藏着什么。

  慕清洺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哽在喉间,喉结上下滚动好几下,这才无措地唤出一句。

  “方禹……”

  原本在床榻上毫无反应的方禹,听见慕清洺的声音这才吃力地睁开眼睛,眼角此刻满是血瘀,眼球已经被人打出血了,顺着眼角往下垂,像是泪却是刺目的红。

  他转头看着慕清洺,松了口气的同时露出个笑容。

  哪怕这个笑容牵扯了浑身的疼痛,但他依旧笑得开心满足,伸手将护在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颤巍巍的手指将皱成一团的纸张抚平,递到慕清洺的面前。

  一字一句在皱褶和血污下依旧格外清晰,那是慕清洺的诗文。

  “学长,你看……”

  方禹气若游丝地看着他,面色苍白如纸,现在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开心地笑了笑。

  “……我护住了。”

  他伸手想从方禹的手中接过来,但还不等他的指尖碰见纸张,方禹的手便无力地滑落了下来,在诗文和方禹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禹,任由纸张散落一地。

  慕清洺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抓住方禹落下的手腕,因为过度用力攥起的皮肤微微泛白,再也寻不着半点血色,一如此刻的方禹一样。

  比落在地上的纸都要白。

  他痛苦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方禹一眼,颤声唤道。

  “……方禹。”

  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至始至终,沈知著和林尽欢都站在门外,对于这个既定的结局,他们连进去做一个旁观者的勇气都没有,散落一地的纸张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而那可以用命护住它们的人,已经没了。

  ·

  阳河距离上京城有一定的距离。

  等到顾衍被斩首的消息传回到阳河,容窈再从阳河赶来上京城之后,这行刑台上不知被多少人的血给冲刷过了,再也寻不到半点顾衍的痕迹。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潮如水的街道之中。

  这天大地大,她却再也不知该去哪寻找顾衍。

  身侧的孩子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心,有些胆怯地望着行刑台上的暗红,并未发现娘亲的眼眶已经红透了,泪水失控地涌了出来。

  顾家和容家是世交,二人自小便定下了婚约,更是一同长大。

  容窈骑马便是顾衍教的,他确实教会容窈骑马了,却将容窈宠得不会自己上马下马。

  顾衍站在马下牵着缰绳缓缓踱步,容窈则是乖乖地坐在马上,彼时他们还是顾小将军和容家嫡女,不是罪臣也不是乐伎。

  明媚俊俏,双亲齐在,是风和月都乐得促成的佳偶。

  若是此时成亲的话也是要将整个上京城都热闹数天的婚事。

  那日阳光炽热耀眼,顾衍抬头朝着马上容窈看过去的时候,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他是个俗人,读不懂风花雪月。

  但容窈是开在他心尖上的花。

  只消容窈看他一眼,那朵花便随着顾衍脸上的笑一同温柔地漾开了,他伸手将容窈从马背上抱下来,耳边低语的一句话让容窈红了红脸,攥着衣角的手也紧了紧。

  但还是小声答了一句。

  “好。”

  等窈儿及笄,我们便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