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50章 拉锯

  元晦一早就想拿回兵部,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大肆鼓动兵丁是不可能的,我可以让手下假扮内军的人,伺机发作;再抽一两个当年的玉凉铁骑旧人,把延误军机一事闹大,借我的刀杀人。”

  “不走刑部?”温父问。

  “不走。”

  “倒也可行。”

  元晦点头,当即就把傲血和凌霜叫进来,细细安排。

  温挽看他安排妥当,开口道:“过几日宁州楚家的当家楚令渊会来上京,王爷与此人可相熟?”

  她隐约觉得元晦跟楚令渊是认识的,因为她不止一次从元晦口中听到过宁州,且他调查的重点放在宁州的话,不可能绕得过地头蛇楚家。

  “你与他很熟?”元晦反问。

  “是有些私交。”温挽说。

  “私交?”元晦心中暗叹,本想细细再问,但温父在场,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转口道,“三铢钱一案与楚家有些牵扯,我与他有合作。”

  温挽从没听楚令渊说起过事,头一回听到多少有些诧异。

  “三铢钱、盐、税,”温父皱眉,“难道有人通过楚家的盐道,往关外贩卖官盐?”

  元晦赞叹道:“还是老师厉害。”

  温承章仅凭三言两语就将事实真相猜得所差无几,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温挽神色严肃,补充道:“国库的盐税收入近两年持平,若按王爷的说法,那么只能是有人利用三铢钱强买官盐,再运往关外贩卖以此牟利。楚家失盐又失钱,盐税又不得不交,只得掏家底来补窟窿,长此以往谁都受不了,所以楚大哥才找上你,对吗?”

  “楚大哥?”元晦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温挽没留意,继续说:“这次发动寒门起事,背后全赖楚家出银子支持。楚大哥明明自身都难保了,却还是二话不说帮了我……”

  她在这说的动情,元晦倒是一听一肚子的火,打断她道:“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他这头帮了你,总要在那头讨回来的。”

  “不可能,我……”

  温挽说到一半,终于回过味来,抬头见元晦脸色阴沉,赶紧改口道:“我觉得王爷说的甚对。”

  “行了,赶紧说正事吧,”温承章没眼看,“寒门那边需得控制好,千万不能假戏真做,伤及国本。郁家可以动,钱邕那边照样可以动,户部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国库根本经不起查,这两日我就让人动起来,先让钱邕下来再说。”

  元晦拱手,“老师说的是,顾是非顾大人去了刑部,老师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差遣他。挽挽,你说是吧?”

  温挽半只脚都已经偷偷跨出书房了,突然被元晦点名,不得不又转回来说:“王爷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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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朝会,右相位已经来回拉锯多日,杨慎本想今日一定要逼着上边把此事定下来,哪料到盛泽案会再次被人翻出来。

  工部新任的尚书自上位起就在主持沅河堤坝重修一事,涉及到拨款,户部照往常一样以国库没钱为由拖延,承诺秋税征收后拨款。

  工部尚书是地方上提拔上来的老人,最懂上头这套推辞,追究两回无果后,干脆一封奏折把户部尚书钱邕给告了。在这节骨眼上,钱邕这只有缝的臭鸡蛋可算是被叮上了。

  “重修堤坝一事乃盛泽案后圣上亲下的圣旨,他户部尚书屡次以国库不丰为由拒绝拨款,不知眼中还有没有陛下。”

  工部尚书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当即就把钱邕吓得跪伏在地,“臣……臣不敢。”

  杨慎明白,这是工部尚书想来个釜底抽薪,他哪能让他如愿,故反驳道:“陛下,大齐兵祸后又遇天灾,各地流民无数,朝廷不仅要安置流民,还要赈灾,国库这一年来出的多进的少,确实拮据。”

  工部尚书冷笑:“安置流民?赈灾?呵,杨大人可知,下官老家平州半数农民均沦为无地流民,三月寒冬冻死饿死无数,甚至有人易子而食,户部根本就无所作为吧?”

  “无所作为?东有梅州开仓放粮,西有牧州收民自耕,何来无所作为一说?”杨慎反应极快,若是坐实户部无政绩,那户部就难看了。

  “梅州开仓,开的谁家粮仓?牧州流民自耕,耕的谁家田地?”工部尚书环视一周,一字一句问道。

  众人沉默,朝上瞬间弥漫起一股难言的压力。

  见无人做声,工部尚书继续说道:“当年梅州开仓,常平仓无粮,后强征微县大户顾家粮仓,致户主惨死;牧州圈地之风盛行,治下大半土地归刺史所圈,后收归流民为其耕种,却仅给半年口粮勉强果腹。这些,我猜诸位大人也不曾知晓。”

  “大齐疆域辽阔,若事事知晓,却也不现实。”有人说。

  “非也,”说这话的人大概没过脑子,杨慎简直想挖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空的,“此事怪臣视察,轻信了下面人的呈报,我定责令限日自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是户部的吧?” 工部尚书问那位说“事事知晓”的官员。

  “在下户部侍郎陈评。”

  “嗯,”工部尚书点头,“此前盛泽水患,堤坝一溃千里,重修堤坝总计耗银多少?是全程返修还是只修盛泽治内?”

  “这……盛泽一事非本官分内之事,故……不清楚。”陈评偷偷看了杨慎一眼,支支吾吾地说。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圣上,若户部官员皆尽如此,那钱尚书这位子坐的还真是轻松呢。”工部尚书说这话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背后的意思却叫大殿上的人个个吓出了一身冷汗。

  众人恍惚记起上一个说话如此不留情面的人,是温承章,他做官不为名利权财,所以得罪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这位他提拔起来的工部尚书,显然尽得他的真传。

  钱邕不是傻子,工部尚书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那真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陛下,户部事务庞杂,哪是旁人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请陛下……”

  他们在那吵的时候,仁敬帝原本在闭目养神,他近来身体越发不好,时常精神不济,“咳咳,既然钱爱卿连户部事物都打理不清楚,那还是先别打相位的主意了,把分内之事先处理好。”

  仁敬帝一句话,把钱邕的路堵死。

  钱邕大气也不敢出,磕头道:“臣遵旨。”

  工部尚书偷眼瞧了容王一眼,安静退下。

  “郁家的事,刑部抓点紧,要是权铮办不了就交给旁人去办,三日内朕要看到结果。”仁敬帝换了个姿势,“寒门入仕,朕要听听你们的看法。”

  众人不用听就知道,仁敬帝向来是赞同寒门入仕的,只不过碍于世家权势,他不好明说罢了。

  选官是吏部的事,吏部尚书率先说:“按本朝惯例,选官当唯人才是举,世家族学兴盛,确实人才辈出,而寒士千人选一都难担大任,造成如今局面,非一朝一夕之过。如今寒士聚众闹事,可若真放他们入朝,他们又能否担此大任?”

  吏部尚书这话说的还是委婉,说到底世家把持朝政权势,都是为了维护家族利益,真要打开寒士入朝的口子,那些世家估计不介意换一个皇帝。

  “此为其一,其二寒士入朝,势必抱团取暖,长此以往结党之风难治,恐于朝政无益。”他继续说。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为天下人办事,大人所虑之事倒也有理。”左相江休复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但目前天下情绪紧绷,若再不退一两步,只怕情况会失控。依本相之见,底层有实绩的官员可以酌情升一升,空出来的位置不妨就让那些寒士兼了吧,他们出身底层,更清楚怎么做事。”

  左相江休复向来存在感低,温承章在位时,他附和居多;扬长吉在位时,干脆一言不发。此时居然敢站出来发声,还真是叫人意外。

  杨慎与太子元熠交换了个眼神,明白对方都看出来了,这也是一招釜底抽薪,一旦寒士接管底层庶务,看似世家权势更上一层楼,实则是被架在了火上,一个处理不好,世家就会被烧死。

  故太子元熠开口道:“寒士品性才行参差不齐,难以管控,怕是会出乱子。”

  “考核录用机制可以再议,数千万人中遴选出来的人才,终归不会差到哪儿去。”左相寸步不让。

  “寒门学子不通六艺,难堪大任。”

  “掌录户籍、丈量土地这些琐碎庶务,还是能做一做的。”

  江休复显然有备而来,几乎可以说是逐句反驳。

  元熠无话可说,杨慎受意,偷偷向近前几个人使了眼色,他们都是世家出身,清楚自己的身份。

  当即有几人站出来继续反驳江休复说:“我朝未有寒士入朝先例,左相这是想开先河啊。”

  “陛下,寒士入朝牵扯甚大,须得从长计议。”

  “是啊陛下,须从长计议。”

  仁敬帝低咳两声,扫视一圈后,冷声道:“那就从长计议吧。”

  “陛下圣明。”

  “咳咳……退朝吧。”

  “退朝——”

  “恭送陛下。”

  仁敬帝走后,杨慎立马转去了东宫;江休复与元晦交换个眼神,也走了。

  元晦旁听完这场闹剧,缓步走至廊下站定,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观察皇宫,金瓦红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哪怕墙的那头已经白骨累累,这里依旧平和。而这里面的人龟缩在权利这个罩子里已经太久了,是时候掀开这个罩子,让他们也见见风雨,元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