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孽徒,放开为师后颈!>第29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二)

  十月末时,兖王车驾抵京不过两日,隆康帝宣召的旨意便传至王府。

  “阿璘到了?”

  侍膳太监端着一抬朱漆食盒已进门安置妥当,南瓜花蛤、花汁油炖鳘鱼丝,外加一道鲜鹿肉的锅子,都是应季但寻常难见的菜色。

  隆康帝位居上首,听见帘响,眼眸半阖地问来人。

  黄德庸有些拘谨道:“王爷进宫路上碰着点事绊住了脚,怕是还得迁延会,要不圣人先用饭?”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面圣这一桩,偏隆康帝神色不改,“阿璘如今不同以往,官场上总归有人情世故要做,随他去吧。叫人撤了这道鹿肉,在炉上煨过再端来,阿璘不喜凉食。”

  黄德庸应了刚要去,殿外传来声音:“兖王殿下到——”

  “臣弟,见过皇兄。”封璘跨门而入,带着寒气敛袍下跪,一举一动皆恪守规矩。

  隆康帝抵着玉扳指,含笑说:“几日不变,身量又长了些,内阁具报的奏章朕已经看过,差事办得不错。请赏的折子朕也批了,只上头怎不见你自个的名字。”

  封璘由太监接去外氅,落了座,听见这一问,他微微垂首闷声道:“臣弟没什么想要的。”

  隆康帝大笑出声,点着他面前那道鹿肉,道:“既如此,便将这道锅子赏你,一驱负霜赶路的辛苦。”

  席间气氛轻松,隆康帝吃得不多,搁了筷拿茶水漱口,半刻道:“朕见呈请示上的奏折里还有一条,你想在夔川渡口一地开设口岸,允许民间商船出海,从事往来贸易?”

  封璘亦随着停了筷,回道:“皇兄明鉴,姑容通市实则为安抚闽商而定。折奉一事,商会魁首贺为章为陷臣弟于两难,鼓噪三地商铺禁收胡椒苏木等物,闽商中虽不乏异心之人,但大多却是随波逐流。贺为章被抄家,身后各人自是心下惶惶,眼看闽州官治甫经一场浩荡,经济上不可再出差池,这么做,也是令寻常商贾安心。”

  隆康帝轻抚茶碗口一圈镶金细陶,声线沉了沉:“片甲不下海,是先帝定下的规矩。”

  “天下之治,有因有革。”封璘说,“闽州依山靠海,原该为一富庶之地,怎地如今看来凋敝至此,连整修海防的钱都要靠抄家来凑?官吏贪污是一件,贸易不通以致税收不继又是一件。皇兄若想金瓯之治千秋万代,依臣弟拙见,开放互市当徐徐图之。”

  殿内骤然寂了一瞬。

  黄德庸在旁正自胆战心惊着,却听圣人缓声问:“这些治国的大道理,是谁说与你的?”

  封璘沉默寡言。他是不爱辩解的性子,即便知道一个流放关外的皇子却有这样的真知灼见,是件多可疑的事,仍旧不发一言。

  僵了片刻,黄德庸上前打了个千,岔开话题道:“要么说兄弟同心,圣人睿智,殿下耳濡目染又能差到哪去。要奴说,殿下有今日成就,光是赏道锅子怎么够,金银田亩也得随上,又或者议门好亲事——”

  封璘猛地抬起头,睨向这边,眼神寒冽如刀锋,瞧得黄德庸喉头一哽,也不知是哪句话踩了这位小殿下的尾巴。

  隆康帝眸中思索,当视线触及耳际一抹红时,突然柔和下来。他盯着那串红玛瑙,仿佛极力地想窥见某个陈年旧影,猜忌淹没在怀想的温流中,只余一痕涟漪。

  “罢了,就依你所言。”

  隆康帝似是有些乏了,由左右搀扶着起身,向封璘道:“你再用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在外衣食不备,朕瞧着人也熬瘦了。”

  封璘答应着送隆康帝离开,侧首问黄德庸:“皇兄看起来精力不济,是休息不好吗?”

  黄德庸也不隐瞒:“打从芙涯宫那事出了以后,圣人便落下梦魇的病根,这两日也不知怎地发作更频,有几次醒来还叫着瑄嫔的名字......”

  瑄嫔,阖宫上下讳莫如深的一个名号。彤史有载,庆元三十五年,先帝妃夏侯氏与外臣苟合秽乱宫闱,经人密告,褫夺封号打入永巷,次年于冷宫诞落一子,齿序为四。

  言及兖王身世,黄德庸心中忐忑,觑眼观察着封璘的脸色,却见对方殊无怒容:“既这样,你等须更加用心伺候,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封璘多食几口鹿肉,孟冬时节身上燥热,得知沧浪才入京,就被御史大夫陈笠请去家中吃酒,心中更添一股烦绪。

  尤其是当他策马直杀陈家府邸,掀帘却见角落里相谈甚欢的两人时,眼底阴霾更甚。

  管家随在身后,战战兢兢:“需小的为王爷进去通传么?”

  封璘乜他一眼:“哼。”

  实际上,陈笠与沧浪交首攀谈,言的都是正事,半句无关风月。

  沧浪把玩着酒杯,压低声奇道:“你方才所言是真的?高无咎真有心让儿子娶韫平县主?王正宣怎么肯?”

  无怪乎他诧异,定西将军王正宣半生耿介,素来厌烦蝇营狗苟之事,与外戚一党向不对付。自打他为晓万山等人求情,被发落西关坐了多年冷板凳,与京城朝堂更加断却瓜葛,而今千里迢迢送嫁爱女,竟是尚与高无咎之子,这可不叫人咄咄称奇么。

  陈笠苦笑:“没办法,穷啊。西境这些年,名义上驻军百万,屯田自给,可出了西关就是黄沙万里,土里刨食根本想都不要想。他要养兵,没钱没粮的能如何?与高家结亲,每年的军粮从子粒田里出,也算是饮鸩止渴了。”

  沧浪眉心微动,唏嘘道:“这算是,鬻女求粮吗?”

  “也不尽然。”陈笠此人植操稳重,比起沧浪其实更像是胡静斋的学生。他浅啜杯中酒,抬眸淡道:“将军战无不克,可这郎情妾意的事,他管不了。”

  沧浪愣了愣,蓦地领会一笑,仰脖将杯中酒干尽:“既然是落花逐流水,流水也关情的好事,老师何必非要为难一对小儿女?”

  陈笠摇头,说:“高无咎不只打算用军粮拉拢定西,他还预备举荐王正宣之子王朗为闽州卫指挥佥事,主领南洋水师。这次也随着送亲的队伍入了京城。”

  沧浪拧眉:“朗小子年纪轻轻,吃惯了离石的沙土,何曾受过海上颠簸,高无咎此举,怕不是要一边钳制王家军,一边又借联姻,趁势拿捏海防之权。一箭双雕,他当真好谋算。”

  陈笠暗中钦佩,道:“所以夫子才说,这桩婚事万万成不得。更何况,县主倾心那人不是别个,是高无咎的二子,高诤。”

  听闻这个名字,沧浪斟酒的动作一颤,“高诤,他不是有断……”

  酒液溅出杯口,在案上洇开淡淡的水渍,沧浪扥壶而叹:“造孽啊。”

  得知将军爱女的倾心之人是高诤以后,沧浪的兴致便不高,他一盏接一盏饮着酒,很快至于微醺。

  陈笠不言政事时就是截实心的山药,劝也不晓得如何劝,半天干巴巴地道:“听说师兄这些天还在兖王府住着,起居只怕多有不便,不如我替你在京帽胡同寻一处僻静点的院——王爷!”

  封璘不知何时站定两人身后,眉眼沉沉。

  陈笠掀袍下拜:“下官见过王爷。”

  封璘半刻不叫人起来,缓缓俯首,阴影自上而下地拘囿着陈笠。他不出声,但那股于平静中降下的无形威势,却压得陈笠抬不起头,跪着,哪也去不了。

  “不必。”

  正当陈大人润湿了略微干涸的唇缝,试图说点什么打破空气中的坚冰时,只听顶上硬梆梆地砸下了两个字。

  “……啊?”

  封璘就像只被冒犯到的狼崽,不惮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警告对手以及捍卫领地。他将喝醉的沧浪揽入怀中,从头到脚遮挡严实,向着地上懂也不懂的陈笠,言语冷峭。

  “先生在王府三年,起居自便,不必大人操这份心。”

  直到声远屋空,那人带来的压力仍然余威不减。

  陈笠紧盯着自己的双膝,深深呼出一口气:“三年……”

  “嘶,轻点——”

  沧浪伏在边沿醉态未消,知道身后侍候的是谁,也懒得理会。

  封璘心里不快活,力道比以往下得都重,那朵秋海棠尽落他手,很快被搓得泛起红。

  “闵州新就任官员的名单,皇兄已交与我看过,都是手段老练的循吏,料理滥政有一套。首辅大人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

  “……嗯。”

  封璘偏头,双眼炯炯地钉在沧浪侧脸,玛瑙随俯身的动作沾上了水珠:“就如那年春闱圈中晓万山一样。”

  这个名字不出所料地拂了沧浪逆鳞。恰逢一瓢热水浇进微微冷却的澡盆,不知是怒气是热意,沧浪只觉无数细小的热水滴在体内各处乱滚乱流,像蛊虫作乱的爪牙,滚得他心神涣散。

  封璘彷如无人地撤了热息,抬身继续道:“就是闽州卫指挥佥事的位置还空着,高无咎大概是想让未来的亲家小子顶上。”

  但是封璘决计不能让他如愿,理由沧浪也明白,最要紧的制海权若落入外戚之手,那么之前的闽州剧变注定要成雷大雨小的一场笑话。

  沧浪水中回身,酽酽地凝住他,眼梢潮红隐在斜光的阴影里。

  “老将军早年丧妻,膝下唯一双儿女,你不准乱来。”

  封璘贴近,屈指托住沧浪下巴:“知道,先生从前不是还想把我送到他麾下,炼成一把钢刀吗?”

  沧浪警告的神情兜头一变。

  压抑整晚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封璘不带亏欠,顶开那紧抿的唇隙,舌尖游进去,追讨着,绞紧了。直到沧浪重喘着推开他。

  手指却仿佛不受控制地仍揪在衣领上。

  电光石火间,沧浪想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双生情蛊每每发作,都是他因往事心生怨恚之际。

  怨气越深,越想推拒,越要靠近。

  封璘趁机探进水中,划开水纹找到那无比潮烫的心口,“先生,好烫。”

  沧浪忍无可忍,停于领沿的手指忽而蜷了蜷,盯紧那双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从未想过让你作刀。”

  封璘怔愣了下,眼底倏忽划过一丝迟疑。沧浪趁势发力,猛地将人拉近,唇齿先一步撞上去。

  情*和欲望很快烧掉了两个不正常的人,沧浪守着满腔余烬,在汗如雨下中挣扎,在抵死缠绵中沉沦。一味腥甜溢满口腔,顺着唇角流淌下来。

  他闭上眼。

  讨债么,那来啊。

  作者有话说:

  陈大人:我说的不便不是那个不便,是…那个不便,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