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103章 (一百零三)毒君子

  天亮时,沈般和顾笙在山脚下的驿站中暂时落脚。

  “我去打听有没有商队要离开,可以藏在他们的车马中。”沈般对顾笙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以免被人认出来。”

  “嗯。”顾笙笑着点了点头。

  和沈般预计的不同,驿站里并不安定,来往者皆神色凝重,还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沈般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目标中的商队后,便朝那边走去。正想开口,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道:“这道方门,还真是无妄之灾……”

  沈般一怔,猛地拉过那人的肩膀:“道方门怎么了?”

  “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对方有些不耐烦,但看到沈般焦急的目光,还是答道:“还没听说?你才刚来没多久吧,道方门的八公子昨夜被人发现,死在天极峰上了。”

  道方门,八公子?

  那不就是莫小柯吗。

  沈般的脑袋中一阵恍惚,几乎无法分辨自己是真的听到了这句话,还是因他睡眠不足而产生了幻觉。

  为什么莫小柯会死?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这你该问天王老子去。”对方拍开了沈般的手:“武林盟都没谱的事儿,我上哪里知道。”

  “小兄弟,你也对这案子感兴趣?”一旁有好事的人凑了过来:“我也觉得这事儿肯定有蹊跷!武功那么高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连个动静都没有。”

  “没错,按说在武林盟的地盘死了人,道方门也该去跟他们讨个说法吧。我听说道方门那边半点动静也没有,还打算今天继续下山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听说道方门领头的是个叫沈笑笑的小娘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搞不好便是被她师弟撞见了与人私会的奸情,起了争执,这才杀人灭口……”

  如果他昨晚找到了莫小柯……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沈般再也听不下去这些“有理有据”的分析,缓步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只见方才还坐在角落中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桌上的一杯清茶,尚有余温。

  “……顾笙?”

  天极峰上,雨流杏才刚刚睁开双眼。

  周围格外安静,尹施柔的床铺整整齐齐,似乎早已醒了,却也不叫她一起。她心中不禁有些嗔怪,一边洗漱,一边回想起了昨夜沈般对她曾说过的话。

  活下去。

  说起来简单,但真想要做到,却难如登天。

  她拍了拍脸蛋,对铜镜露出了一个俏皮又活泼的笑。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古灵精怪、天真烂漫的道方门小师妹。笑容所掩盖的、真实的面容,则已经疲惫不堪,如同迟暮的老人。

  她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等推开房门后,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屋外聚积了许多弟子,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盖不住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似乎不是个说俏皮话的好时候。

  先小心地试探一下吧,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扯了扯李丘的袖子,这个堂堂八尺的坚毅青年,此时却红着眼眶:“李师兄,大家这是怎么了?”

  “十三师妹……八师兄……他……”

  雨流杏精心打造的面具僵在了脸上。

  八师兄?

  她极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正厅。正中央停着一口棺材,陈皓夜、沈笑笑、尹施柔此刻正站在棺椁四周,见她来了,才纷纷抬起头。陈皓夜和沈笑笑看上去还冷静些,尹施柔则显得有些憔悴,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

  原来尹师姐不是起床后没叫她,而是昨晚没回来过啊。

  “雨师妹。”虽然开了口,尹施柔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补上一句:“别太难过了。”

  难过?她为什么要难过呢。

  雨流杏只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直到现在,多年来作为暗桩的本能还在主导着她的思绪。她来到了棺柩前,缓缓转过头,看向躺在里面的那个人。他像是睡熟了,双眼紧闭着,面颊泛青,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胸口的伤口极细,几乎是一击毙命。凶器的形状极为特殊,用这种武器且能达到如此功力的,只有千叶卫中的那个人。

  “今日还走吗?”陈皓夜问道:“莫师弟的尸身,不便于移动。”

  “……走!”沈笑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来:“道方门的人,就算是死,也要回到道方门。这件事,绝不这么算了!”

  哪怕是要等,再过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仇一定要报。

  陈皓夜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沈笑笑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雨流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又将目光转向尹施柔。尹施柔向她走了过来,安慰她道:“想哭便哭吧。”

  为什么要哭?

  她是千叶卫的暗桩“雨师”,是一旦身份暴露就须得自尽的、冷酷无情的棋子,早已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雨流杏埋在尹施柔的肩头,眼角逐渐变得温热而湿润。作为道方门的小师妹,她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嚎啕起来。

  活下去。

  她必须要活下去才行。

  武林大会的第三日,道方门离开了天极峰,罗家人也离开了天极峰。潘裘在众望所归之下,连任武林盟主之位。

  有人说罗家的百战剑圣之所以没有挑战潘裘,是因为自知无法匹敌,所以抢先认输了。还有人说是罗家和道方门结了仇,道方门的二弟子沈笑笑在比武时背地里暗算了罗率,这才让罗家人慌了神,连夜将他带回家去疗伤。

  “……你先把刀放下。”

  “不可能!”

  “有话好商量,我答应你,肯定不跑便是了。”

  “信你才有鬼了。”罗彤冷笑道,将刀口往自己的脖子又靠了靠:“你敢出这辆马车,我就敢当场死在你面前!”

  “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我万一要是不理你,你该怎么办?”

  “有用就成。”

  罗不思:……

  很难见他妹子这么蛮不讲理,看来是真急了。

  “昨天沈笑笑的态度很奇怪,你应该知道原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何时对旁人的态度这么上心了。”

  “也对。”罗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马车的车轮传来“咚!”的一声响,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整辆车都停了下来。罗彤一怔,正想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情况,就见一张熟悉的大脸探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罗彤:……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她以为当日自己说完那番话后,沈般再也不会来主动见她了。

  “遇上了麻烦,想要求你帮忙。”

  “凭什么?”

  “算你欠道方门的。”沈般顿了顿,接着道:“顾笙得知他师弟的死讯后就消失了,我担心他。”

  “笑话,你当我是什么了,找人自己去。”

  “我怀疑他是去找千叶卫报仇了。”

  罗彤一怔:“……他疯了?”

  罗不思:“什么千叶卫?千叶卫来了?要去找千叶卫打架?那你们实力不够啊,怎么不把我也带上。”

  罗彤:“你闭嘴!”

  随后她又问沈般道:“千叶卫怎会无缘无故出手?你确认是他们吗?”

  沈般:“……确认。”

  莫小柯殒命,道方门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按原定计划离开了武林大会。就连武林盟都没有动静,似乎是打算不了了之。

  这世上如此行事、且能让各方忌惮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沈般能想到,顾笙也定能看出这一点。如今顾笙下落不明,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千叶卫的下落我又怎会知道,如今他们正是冲着四大家族来的,还能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不成?”说这番话的时候,罗彤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兴致勃勃的罗不思,似乎意有所指。

  沈般立刻便悟了,于是一本正经地道:“罗不思,罗彤不愿意帮我,我只能托你帮忙了。”

  罗不思却一愣,有些戒备地往后挪了挪:“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不怀好意呢。”

  “我要先去找沈笑笑,她还不知道顾笙失踪的事情,必须先通知她才行,让她帮我去找千叶卫。”

  一提到这个心结,罗不思立刻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成,那我就跟你走一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再去问问沈笑笑昨日之事。”

  然后他刚一出马车,就被沈般用琴箱在脑袋上狠狠一拍,“咣!”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罗彤:“……那毕竟是我哥,你下手轻点,别真拍死了。”

  “手下留情,他就躲过去了。”

  他也活该受点教训。

  “今日千叶卫会从东面上天极峰,我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特地挑了西边的路离开。”罗彤顿了顿,接着道:“可就算你知道又如何,顾笙未必找得到千叶卫。如果他失去神志,去了其他地方,与你错过了怎么办。”

  “总要试试看再说。”沈般依旧没有改变主意:“顾笙他……有的时候,直觉很准的。”

  罗彤:“……”

  沈般急着去找人,于是也不再多留,点了点头便要离开。起身时,却感到身后一阵阻力,原来是罗彤扯住了他的衣摆。

  “你知道去找千叶卫的麻烦,代表什么吧。”

  “嗯。”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不打算回来了,对吗。”

  “……嗯。”

  真是讨厌极了。

  先是罗不思,现在又是沈般,一个个都是这样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这样显得仿佛她才错了,是她太过胆小又懦弱。

  “沈平实,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永远都站在你这边的。”

  和千叶卫做对,便是与朝廷做对。从此往后,罗家便不会再对他出手相助。作为罗家的家主,罗彤也将成为他的敌人,成为那些虚伪的、令人厌恶的、玩弄权力的其中一人。

  沈般回过头,罗彤已经拔出了在罗不思手中的剑,指向了他的咽喉处。只再进一寸,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这便是你先前躲着我的原因吗。”看来这人也记仇,到现在还不忘沈般在风路城的暗岛上无故冷落她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沈般点了点头:“如果知道这些,反而让你会感到为难。”

  那现在难道就不为难了吗?

  “反正总要我来当恶人,你们每个都是英雄豪杰,每个都一身轻松。”

  “你并不想拦我。”沈般开口道:“否则你不会用罗不思的剑,用不惯的武器,是拦不住我的。”

  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任性。

  “滚吧。”罗彤放下了剑,也仿佛放下了全身上下的力气:“没有下一次了。”

  “……谢谢。”

  “要真的谢我,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就在此刻,在天极峰的东侧、一条悄无人烟的林间小径上,几辆马车缓缓地踩在石子路上驶过。马车通体漆黑,就连窗户都是黑色的,看起来密不透风,从林叶间落下的光线都陷入其中。驾车的马夫头戴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动作僵硬而略显迟缓。若是看仔细了,便会发现他的四肢都缠绕着铁线,那竟然是一具造得栩栩如生的假人人偶。

  林间的树枝微动,假人原本稳定而有规律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便扯住了马的缰绳,几辆马车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周围安静了许久,最终,似是终于有一方感到不耐烦了,一个黑影从半空中飞向马车,被假人车夫拦住,与它一起重重地摔落地面。

  那是一具尸体,穿着道方门的弟子服,从衣袖里露出一只狰狞的手——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手的话。它看上去仿佛一捆被抽干了的水分的枯枝,表皮干燥而焦黑,全无生机。

  光是这一眼,便知道这人在临死前,受过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假人车夫们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着四肢,这一幕发生在这些真人一样的肢体上显得奇诡无比。随后所有的假人突然将头扭向路旁的一块巨石的方向,头部的机关开启,钢箭一齐朝巨石发出。

  只听一阵剧烈的轰响,那块巨石已经四分五裂,但巨石后却不见人的踪影。钢箭中的雷火燃起,一团黑雾从中缓缓冒出,与激起的烟尘混为一体。

  青天白日下,黑烟弥漫,像是给这天罩上了一层黑纱,正如黎明黄昏一般昏暗。千叶卫们藏身于黑雾之中,他们虽然过惯了血雨腥风、刀口舔血的日子,但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要命正面挑衅的。毕竟旁人光是听到千叶卫的名头,就已经退避三舍。

  奇袭者武功极高,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一道明亮的剑光在烟雾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不见。此人的内力极为深厚,与罗家的罗率可堪一比。但功法却没有罗率那般刚硬强势,更加轻灵飘逸。

  武林中叫得出名字的高手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但无论他究竟是谁,挡了千叶卫的路,最后都是一个“死”。

  无数钢弦崩断的爆响从黑雾的四面八方传来,千叶卫中的其中一人露出了些许动摇的表情。就在这时,崩断的声音停了下来,传来“咣!”的一声,一堆报废了的假人被丢了出来。

  “抓住你了。”

  幽幽的声音传来,立刻暴露了自己的真正位置,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黑烟中传来了闷哼声,随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奇袭者便已经到了他们中的一人身前,手中长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那人闷哼一声,半跪在地,遂即感到一股奇异的热度从肩膀涌起、传遍全身。他的眼前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一座巨大的铜钟在他头顶敲响,传来“铛!铛!”的巨响,震耳欲聋。

  在那座铜钟下,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往。他仿佛站在了家乡的田埂上,夏日的风吹过,田间传来麦穗独有的清香,母亲就在不远处朝他挥着手,催促着他该去收麦子了。

  “戏师!你在发什么疯!”

  代号为“戏师”的千叶卫猛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他的母亲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也被要债的人套上枷锁,卖去当了奴隶。等他成为千叶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那片田间,放了一场大火,将那些债主们推入火海。

  肩膀处传来刺骨的疼痛,他闷哼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还在战场之上。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的双手竟然还在操纵着假人傀儡,攻击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同伴。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戏师刚想停下手中的傀儡线,却突然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般,仿佛有千万把钢刀正在凌迟着他的肉体。他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傀儡线连接的假人们也不住扭曲地颤动着。身体仿佛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以极其诡异的动作操纵着傀儡线。细密的血痕一点一点蔓延至他的全身,仿佛只要轻轻一碰,所有的表皮便会纷纷剥落。

  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便是千叶卫们见识再多,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恐惧并非来自于强大的敌人,而是对于未知的无措。

  “现在轮到你们了。”

  青衣的男子站在黑烟之中,他身上受了很多伤,衣服快被自己的鲜血染成鲜红,行动却没有分毫滞涩,仿佛感觉不到痛。他拔下插在身上的箭矢扔在地上、目光冰冷,看着眼前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仿佛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这一次,轮到你们被当作猎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