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102章 (一百零二)不在其位,不知其事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呀?”雨流杏挽起了长发,用发簪在头顶盘成一团。比起少女娇俏的模样,此刻她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我自信没有露出半点痕迹,怎么会被你看出破绽呢?当初试探你的时候,尹师姐也在,周师兄和李师兄也在。你为何不怀疑他们,却笃定是我呢。”

  “因为你和他们太像了。”

  “嗯?”

  “太过于追求完美,反倒显得刻意。”

  “道方门的莽撞小师妹”像是一张好用的面具,只有需要时才会戴上,平时就会弃之不用。让一个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人假装成单纯的直肠子是最难的,雨流杏所营造出的表象和她的行为仿佛是两个人,时常形成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说白了,你也只是凭直觉瞎猜的。”

  “嗯。”

  “亏你没有半点证据,就敢来威胁我啊。”

  “最坏也只是被骂一顿而已。”

  “倒也是……瞧你,倒是比上次见面时聪明了许多。”

  雨流杏笑了笑,即便被揭穿了身份,她看上去依旧从容不迫:“顾师兄没有和你一起来找我,那你应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吗?”

  “我是来找莫小柯的。”

  “莫师兄?我可没跟他在一起。”雨流杏有些困惑,但在看到沈般的表情后,顿时明白了什么:“你不必太担心,就算他识破了我的身份,我也绝不会对他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样的。”

  不杀了他,你便会杀了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一切都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那你是担心我喽?”

  沈般:“……”

  “开玩笑的,我听说过你的事,高山流水庄的小少爷。”雨流杏轻声叹道:“在你眼中,对我们这样的人,应当是恨之入骨罢。”

  朝廷的鹰犬,权贵的走狗。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钟思思当年绝不会在本该绚烂夺目的年纪便撒手人寰,沈般也不必被困在山上二十年无法离开。

  在他们手下,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者,都深受其害、甚至死不瞑目。

  沈般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雨流杏的目光,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会在高山流水庄,朝廷盯上了道方门吗?”

  “这倒不是,你尽可以放心。”雨流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道:“三年前道方门莫名死伤了那么多弟子,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而我接到的命令,便是混入道方门,调查事情的真相,只是后来……”

  后来她的上峰不仅没有让她回归千叶卫,反而和季三先生达成了交易,隐瞒真相,让她永远留在了这里。

  她在道方门的目的,不再是为了调查真相,而是作为千叶卫埋下的一颗棋子、一根暗桩、一只见不得光的鬼。

  “我的代号是‘雨师’。”雨流杏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真正的师父曾对我说,我的天资极高,就算是与罗家的罗率相比也不逞多让。若是假以时日、用心习武,也会成为如他那般的绝顶高手。”

  可是在千叶卫中,早已不缺武功高手:他们只需要有用的人。

  卧底道方门,不能太过出彩,也不能太过平庸。于是她不得不用药硬生生地毁了自己的根骨,成了跟在众人身后泯然众人、平平无奇的小师妹。

  “那你真的喜欢顾笙吗?”

  “当然啦。”雨流杏坦然地笑了笑:“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现在还会跟在他的后面,当一个对他崇拜倾慕、百依百顺的小师妹。若他不喜欢我,来日便找个身世清白、无权无势的人嫁了,这样还能留在道方门。若他喜欢我……不过我瞧他对我的态度,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

  “你可不要多想,顾师兄他……是个心防很重的人。”雨流杏叹了口气道:“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每个人都走不进他的心里去。他看起来和大师兄一样温柔和善,但骨子里是冷淡疏离的,怎么捂都捂不热。所以看到他对你的态度时,我可是惊讶极了。”

  “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又为何要将他的消息卖给季三?”

  “当然也是因为上头的命令了,你可能不太明白……千叶卫虽然背靠着极强的势力,但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我的上峰想要教训我,都不必亲自动手。只需曝光我的身份,自然会有人来要我的命,那时才是生不如死。”

  她看起来总是那样没心没肺、自由自在,但却日日活在恐惧中,提心吊胆,毕竟她不过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我知道你喜欢听话本儿,喜欢里面的大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雨流杏转过身去,自嘲般地说道:“那样的生活,其实我也很喜欢。只可惜,我恐怕这辈子都过不上那样痛痛快快的日子。”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沈般猛地抓住了雨流杏的手腕,停下了她手中紧握的匕首。

  “你不需要这样,你的事情,我不会对外人说,所以不要自尽。”

  雨流杏试着挣扎,沈般的手却纹丝不动,她不禁笑了:“你不是说知道千叶卫是怎样的地方吗?从被你发现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没有活路了。”

  “可你刚刚还说,你的上峰和季三有交易,他不是也暴露了身份吗。”

  “在他们那样的位置,比我的选择要多的多。”

  “你也可以代替他们。”

  尽管对千叶卫极尽厌恶,但真正面对雨流杏的时候,沈般却不希望她死。

  他突然想起了在风路城遇到的那个女子,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怀里。虽然孙芙兰死时也是心满意足的,但沈般还是希望……如果她能活下来就好了。

  “好好活下去吧。”沈般夺过了匕首,向旁边一掷,刀刃深深地刺入了一旁的桌面:“像你这样的人,活着也很不容易。”

  而且你在道方门的亲人们……应该也不希望收到“雨流杏”的死讯。即便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们还是会为你感到伤心和难过。

  雨流杏注视着匕首晃动的刀柄,然后突然笑了。

  “若是人可以如草木一般,无情无感便好了。”

  如果“雨师”到现在也仅仅是“雨师”,而不是雨流杏,那么她或许能够活得更加轻松。就像话本儿里的大侠客那般,过上遵从本心、快意恩仇的日子。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问你,你就算不回答,我也不会曝光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拆穿了雨流杏的身份,沈般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千叶卫什么时候会到武林盟?”

  “很快了,不是今夜,便是明早。”雨流杏还不知道沈般与顾笙的计划,只当他是害怕两派受到牵连:“不过你不需要担心,他们不是冲着道方门和高山流水庄来的。倒不如说因为二十年前那件事的缘故,千叶卫的人现在恨不得躲着高山流水庄走,尤其是你们那位脾气不太好的钟庄主。”

  在千叶卫的人眼中,高山流水庄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直属于皇室,只要沈般的身世未明,便没有人敢去动高山流水庄,以免背上个“噬主”的名头。

  可反过来说,高山流水庄却没有这层顾忌。钟文和也乐于利用这层关系,时不时地给他们找点“不痛不痒”的麻烦。

  “钟文和的脾气是不太好,还是个小心眼。”沈般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对雨流杏道:“你也该回去了,这么久不见你,他们也会担心……尤其是莫小柯。”

  “嗯。”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沈般便转身离开,留下了屋子里孤身一人、无去无从的鬼魅。

  如果说莫小柯并没有来找雨流杏,那么他究竟去哪儿了?

  透过门缝,莫小柯看到屋中有两个人。一个穿着武林盟弟子的外服,另一个是道方门的弟子。他记得这人是今年才入的外门,因为莫小柯成天将自己关在屋里的缘故,几乎记不起这人的名字。

  “比武台上是怎么一回事?”武林盟弟子问另一人道:“沈笑笑为什么突然停手,可是因为道方门和潘家又有什么交易?”

  “应该不是,当时我站在陈皓夜的身边,看他的神色,像是对此也不知情。”道方门弟子摇了摇头:“这两人在道方门几乎形影不离,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要么是沈笑笑自己突然改变了心意,要么或许与她背后的沈家相关。”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顾笙?他昨日那样招摇地在大会上现身,‘毒君子’的恶名也突然没了,这背后必定有四大家族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的确有可能。”

  “看来还是要等上面的大人来后才能调查清楚,不然顾笙身边时刻跟着高山流水庄的人,实在棘手。”

  是指沈般?莫小柯心中一动。

  可这又与高山流水庄有什么关系?

  “或者能与道方门内的其他暗线接头也好……据说那条线已经埋进去三年了,或许他能获得沈笑笑的信任,从她口中刺探消息。”

  “还是先小心行事,以免打草惊蛇。”那人顿了顿,接着道:“叶藏于林,我们无需探寻真相,只要确认他们与四大家族是否有关便足矣。”

  莫小柯的后背猛地一紧。

  竟然是千叶卫的人。

  他悄悄地屏气往后面退去,心中数十个念头闪过,又瞬间被一一否决。

  不行,他必须先跟沈笑笑商量对策,看看究竟该如何应对。

  正想到这里,莫小柯一转头,正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糟了。

  他还没来得及取出怀里的暗器,就感到胸前一凉。对方手中的兵器看上去很奇怪,仿佛一根细长的钢针,此时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肺。

  这人的武功,甚至在沈笑笑和沈般之上。

  这是莫小柯倒下前,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想法。

  “什么人!”屋里的两名弟子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立刻推门而出。看清外面那人的面孔后,连忙恭敬道:“见过大人!”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那人从莫小柯身上拔下那两根长足一尺的钢针,从怀中取出帕子,擦了擦上面残留的血迹:“若是被他逃了,死的可不止你们两个。”

  “他……他是道方门的真传弟子!”其中一人认出了莫小柯的身份,不禁大惊失色:“若是被沈笑笑发现了,这恐怕……”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些江湖人,少了几个不是很正常。”那人将帕子放回了怀中:“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清理干净痕迹,跟我去接应其他人。”

  仿佛一条潜行的毒蛇,来去无声,无影无踪。

  不知为何,顾笙突然感到心中一悸,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杯子。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和沈笑笑谈完后,他便没有再见到沈般。如今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实在是让人揪心。

  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片,正在顾笙打算出门找人时,便听到窗户那边传来一声轻响,然后一个纯白的身影从外面翻了进来。

  顾笙:……

  不管什么时候,这翻窗的习惯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去打听消息了。”沈般说完后,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

  “我们应该走了。”

  虽然已经确定要离开,但是真的来到这一刻时,顾笙还是感到心中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千叶卫的人差不多要到了,今夜我们可以下山,明日走官道离开,在马车上休息片刻。”

  “……好啊。”顾笙点了点头,试图给沈般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已经见过了沈师姐,你还想跟谁告别吗?”

  “嗯。”

  深更半夜,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的感觉是不太好受。花韵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睡眼惺忪地对着整装待发的沈般与顾笙道:“什么事情这么急,莫不是你终于打算走了?”

  “嗯,我突然想起来最后一件事情,要托你帮忙。”

  “帮你瞒过钟文和和潘家的毒蛇已经够麻烦了,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这一次很简单。”

  沈般从怀中取出了玉佩,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红色的线条遍布它的表面,最后汇聚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般”字。

  见到这东西后,花韵顿时不困了,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沈般点了点头:“我不想再给他留下任何需要顾忌的隐患。”

  他借过顾笙的宝剑,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狠狠地一剑落下。

  铛!

  不知这块玉是什么材质,竟然只是颤了颤,表面完好无损。沈般不由地一怔,然后再次举起剑来,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

  高山流水庄,从来都只有一位庄主。

  没有什么二十年前的遗孤,过去的已经过去。这里的未来,只会、也只可能是钟文和的。

  这一次,玉佩终于断成了两半,地上落满了细碎的渣子。

  “如果他之后问起,就将这个给他。告诉他,这上面的字实在太难看,帮我把所有的信物都毁了。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花韵接过破碎的玉佩,讷讷地道:“你这是让我带着火把,去靠近一个一点即着的火药桶啊。”

  “他会接受的。”

  “好吧……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花韵背过手,有些感慨地看着沈般:“少爷刚下山的时候,我其实心里也有些空荡荡的,过了大半个月后才逐渐变好。这一次,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习惯。”

  沈般没有出声,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宝剑递还给了顾笙。

  从这一刻起,他也真正的斩断了自己与过往的唯一联系,斩断了他与高山流水庄紧密相连的一辈子。

  接下来,真的要靠他自己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