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攒够盘缠后接着上路,虎子知道他们要离开,伤了很久的心。这孩子难得找到一个能对他言听计从的玩伴,现在突然间就没了,还觉得依依不舍,眼眶里挂着金豆子,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你以后可要回来看我啊。”虎子一下子扑到沈般身上,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除了你,就没什么人愿意陪我玩儿了。”
“嗯,会回来的。”
虽然定下了还会相见的约定,但少年总是健忘的,许这一转眼就要抛在脑后了。
还有别这样继续压着我了,手还是有点酸,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撑不住你。
告别之后,沈般与顾笙便两人两骑,走上了蜿蜒崎岖的山路。
“沈兄,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到了,届时沈兄……可是当真有意入我道方门?”
犹豫了很久,顾笙才再度问出这个问题。
怪不得他要多想,在逐渐了解这个人之后,他明白有些事情不问出口,沈般是一定听不懂的。并非因为他比别人迟钝,只是有些普通人之间、江湖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他似乎并不了解。
“嗯,是啊。”沈般点点头。
道方门的内门功法也属上乘武学,如果能够解决他的问题,他就无需再去找鬼毒书了。
“既然如此,顾某定会向师尊举荐沈兄。”
“那就先谢谢你了。”沈般认真地说道。
“沈兄何必如此见外。”
两人这一路无惊无险地到达西子城,日子突然过得太安逸,都快让人他们忘记屁股后面还有追兵。顾笙打听过后,找了家位置相对偏僻的客栈落脚。他才和店小二说了没几句话,再一转眼的功夫,跟在他身后的沈般就不见了。
顾笙先是冒了身冷汗,接着才在客栈的角落里瞧见这人,原来是听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入了迷。
云州西子城,一共有三样东西最为出名。西子湖畔西子城,西子城中西子楼。
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最先出了名,让其余的几个都随后跟风改了名字。
“沈兄,我们该走了。”
虽然不忍心打扰听得出神的沈般,但他这打扮实在是太过招摇。一身白衣,身后却背着个黑布裹缠的匣子,即便是坐在角落里,也频频引人侧目。
“嗯。”沈般点了点头,依旧想着方才突然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
这里只要天一阴,就会断断续续地下好几天的小雨。还是沈般他们运气好,在雨停的时候入了城,否则怕不是要被淋个透心凉。
安顿下来之后,顾笙出门去寻当铺,而沈般留在客栈,一个人百般无聊地在屋中等他回来。
似乎又要下雨了。
虽然顾笙交游甚广,但也是第一次来西子城。向路人打听了当铺的方位后,便朝着那里去了。路上的泥石沙土都被雨水盖了下去,空气格外清新自然,望着飞檐屋瓦间的青青绿色,令人心情愉悦。
没想到初春时节的云州还有这样一番韵味。
这里距江州已经不远了,不知此时道方门山下的那棵老杨树有没有发出新芽儿来。
走到一半的时候,顾笙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停在了原地。
如今他已经远离了城镇的繁华区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边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寂静的诡异。
来得这样快,看来是他一进城就被盯上了。也好,被他们引至此处,距离人群也远些,不会伤及无辜。
“阁下是何人,既然已经被我发现,何必再躲躲藏藏的。”
顾笙拔出腰间宝剑,同时有些庆幸还将它当掉,否则此时怕要更加不利。
“不愧是道方门的六公子,看来小女子还是有些托大了,应该自罚三杯才是。”
顾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身着红衣的女子款款向他走来,衣着暴露,笑得极为矫揉造作。虽然貌美,可却俗气不堪,远在八丈之外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粉味儿。饶是顾笙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因那刺鼻味道而皱起眉来。
他扫了一眼,未发现她身上藏着任何利器。或许她和莫师弟一样,也是善用暗器毒物的杀手。
女人注意到顾笙的目光后,调笑道:“顾公子真是坏人,盯着姑娘的身子,眼睛眨都不眨,是在看什么呢?
“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你问我的名字?我叫流珠。至于我是哪里的人,顾公子不如自己来猜猜看?”
“鸿客居。”顾笙紧了紧手中的宝剑。
“顾公子好眼力。”流珠妩媚地一摆宽大松散的广袖,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呢?”
“阁下既为取顾某性命而来,何须多言。”
鸿客居从来都是只看价钱,不顾情义。有这样的人来追杀他,还来得如此之快,恐怕不会是为了挂在他名下的那些死者报仇。
如果抓住破绽,成功近身,应该能够活捉她。
流珠似乎看出了顾笙的心思,却没有半点慌张,眼角依旧带着笑意,手臂一挥,十几个黑衣人从四方跃出,将顾笙团团围住。
“我这个人啊,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所以这种事情都是让别人代劳。”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放心打,斩断他的手脚都没关系,不过要留一条命。”
黑衣人应声朝顾笙冲了上来。
顾笙毕竟是道方门高徒,对付这几个人虽然略显吃力,但也不落下风。只是对方不仅使用刀剑,还有几个会用暗器的好手,正好克制他的剑法,精妙配合之下让人难以突破,甚至受了些皮肉伤。
但面对这些恶人,也无需留手。
身周激起无形剑气,在顾笙身边吹起猎猎罡风,化作利刃斩向四面八方。他这一剑之下,足有三四人被激起的劲气所伤,一个个倒在地上,恐怕再难爬得起来。
“不愧是顾君子啊,道方门内门六弟子,果然名不虚传。”流珠原先只是站在一旁,现在却凑得离战圈中心越来越近:“妾身心中激荡不已,忍不住想亲自和你过过招了。”
顾笙一边留意着流珠的动作,一边与众黑衣人对敌,分心之下动作竟有些迟钝。流珠似乎正看中了这一刻,突然之间冲进战圈,然后……朝顾笙的怀里正面扑了过来,颇有些投怀送抱的意味。
顾笙吃惊之下,同时动作却不慢,一剑朝流珠的胸口刺去,这一下却发现了不对劲。
她身上的内力好像……突然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将剑锋一转,擦着流珠的肩头而过,同时流珠这一扑也扑进了他的怀抱。同时顾笙感到身后掌风逼人,可是剑未收招,怀中还多出了一个人,一时之间竟无法躲避,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一掌。
后背像是被烧得烫红的烙铁狠狠撞了一下,内腑激荡。顾笙吐出一口鲜血,跪在了地上。若不是以剑撑地,他恐怕此时连直起身体都做不到。
他朝出掌之人看去,正是那黑衣人之中的一个。对方仅露出的双眼之中满是嘲弄,还未收回的掌心发青,明显是掺了毒的。
“卑鄙。”
“卑鄙只是一种手段,顾公子都输了,何必输不起呢。”对方摇了摇头,轻蔑地说道。
“你才是流珠?”
“你猜?”对方笑道:“我可是鸿客居的杀手,专靠杀你这样的蠢货为生,你竟然会问我问题。即便我回答你了,你敢信吗。”
顾笙怀中的女人此时已经没了动静,昏了过去。在她后颈之处插着一枚金针,金针末端绑着一根红线。
臭名昭著的傀儡术。
再仔细看向其他倒在地面上的黑衣人,后颈之处都有金针的痕迹。若没有猜错,这位鸿客居的杀手,最擅长的应是傀儡术和暗器。其他人都是他不知从哪里劫持的普通人,被控制心魂之后,又强行灌了内力,才会如此不堪一击。
顾笙一手抱着女人、拔出她后颈的金针,一边撑起身体,运功治疗伤势,考虑着该如何冲出重围。
“你不是还想着那个叫沈般的呆子吧?”真正的流珠开口道:“我把你们二人分开,当然是要将你们分开击退。他那里,可也有别的杀手去了。”
顾笙瞳孔微缩。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可只要是人,就总有弱点,总有能被杀死的方法。”流珠笑得开心灿烂,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让顾笙的心越来越寒:“在上一个镇子我就对他下了毒,可他似乎和你一样百毒不侵。没办法,毒没有用,我就只能对他下蛊了。”
什么时候中的蛊?
墨。
顾笙突然想起了沈般与虎子在一起的那一天,在那之后,沈般就一直说自己的手指酸痛,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现在想想,那孩子的来历他从未怀疑过,更因为他年纪太小而未加防备。他究竟是因为单纯的想要找个玩伴,还是别有用心、受了别人的指使,才要接近沈般。
想到此处,一股莫名的恐惧升上心头,就像一行蚂蚁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不行,不能让他也死了,不能……不能让他死。
他不可以让沈般因为自己而死。
狂躁的情绪突然溢满顾笙的心头,他的手脚突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发疯似地挥着手中佩剑,疯狂地朝流珠攻击着。可对方却不想与他正面交手,在其他黑衣人身后左躲右闪。
被傀儡术所控制的人大多有恢复神志的可能,顾笙多少留有一丝理智,不愿滥杀无辜,于是被逼得束手束脚。
“我对他下的可是三息蛊,发作起来三息之内就会死,他应该已经没救了吧。”
“解药。”顾笙的神色冰冷,招式越发狠戾:“把解药给我。”
“既然我想杀他,又怎么会随身带着解药呢,你这人真是好玩。”流珠嘲弄道:“你不该向我要解药,你该去找阎王爷要人。”
顾笙小腹突然一痛。他慢慢地低下头,往怀中看去,发现那女人已经醒了,此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极为纤薄的牛角小刀来,妩媚地笑着,刀身没入了他的腹部。
“顾公子真是头脑简单啊,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顾笙缓缓倒下去时,女人从他的怀里脱身出来,到了流珠面前,踮起脚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我做得怎么样?”
“不错,等回去我会好好奖励你。”流珠暧昧地伸手搂住女人的腰。
顾笙眼前发黑,跌坐在地。这把刀上涂的东西也不再是毒药,而是特制的化功散。他只感觉身上的力气在不断流失,连聚起的内力都在慢慢散开,现在的他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连流珠的一掌都难敌。
他此时却无心关心这些。
沈兄……真的死了吗。
他就算千般万般的不想,最后还是连累了他。
从一开始便不该跟他一起上路,不该轻易接受他的好意,不该把他带入如此凶险之局。如果没有遇见他,沈般应该知道现在都好好地待在京城,更不会轻易中了这阴险小人的算计。
不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无论沈兄现在是生是死,他都要去救他才行。
他一咬牙,猛地将腹部的刀柄抽了出来,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就在顾笙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流珠所发出来的、充满恐惧的声音:
“怎……怎么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他也很想知道。
是怪物,是凶煞……还是早该死去的、在这世上久久停留、不愿离去的孤魂野鬼。
再说到沈般。
在客栈内等了很久,他还不见顾笙回来,只觉得奇怪。但顾笙让他等着,他也就没有多想,无聊地往嘴中塞着云片糕。
不是很好吃,没有京城的那家店面做得好吃。
只可惜他们现在已经走得远了,早知道临走前应该背一箱子走才对。
正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腹中绞痛,脸色一变。
莫非是吃坏了肚子?
吃坏了肚子不会这样疼。
沈般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冷汗从他的额上滑下,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像是突然没了力气,倒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