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二十七年的第一场雪在夜里酉时从天而落, 白芷连夜起身抱来被褥给晏汀叠上,又将烧了一壶热水,将暖手炉灌好后, 从被褥侧边塞进去, 晏汀睡得沉,软香香的翻了个身,感觉到热气后, 终于能安心睡下。

  白芷轻手轻脚的放下床纱, 转身要离去时,猛的撞上背后不曾吭声的男人,男人一身玄色华服, 还冠了褐灰色的毛帽, 肤色雪白, 唇色格外明亮,身上处处透着一股寒气,肩上还有几片飘雪,这样该死的鬼天气,很少会有人出门,而且还是夜半出门,不过也恰是如此,他才得了机会偷偷翻人围墙。

  白芷心里挺想不明白的。

  要说这瑾王殿下疼爱小姐吧, 可好像也没有,要说他单单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确实也犯不着冒着如此大的风霜,又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实在是不符合他天之骄子的身份。

  这瑾王殿下是高祖皇帝教导出来的, 而高祖皇帝生前似乎就是一个不怎么近女色之人, 哪怕是得了圣心的万贵妃,后来也因文武百官弹劾她魅惑君主,最后让高祖赐了一道白绫。

  都说跟谁像谁。

  想来瑾王怕也是一个把情与欲分得很开之人。

  “嘘!”

  白芷憋住声音:“殿下怎么过来了?”

  邵准穿透纱幔盯着晏汀微微泛红的小脸:“你出去。”

  白芷难做的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自己小姐,最后还是只能顺从,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跟皇家斗呢。

  窗外飞雪漫天飞舞,白芷蜷缩着身子守在门口,屋内没有生火,比屋外还要冰寒,暖手壶里的热水散了热气,晏汀冻得缩进被窝。

  他不厌其烦的盯着她,用手指点她微微张开的唇齿,粘了一手的香软湿甜。

  今夜他不知怎地就来到了朱家墙院外,又不知不觉的翻墙进了后院,眼下武举在即,可他满脑子里都是晏汀的这张小脸。

  难不成这女的真是给我下了什么蛊?

  晏汀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溺了水,想要喊救命,可唇齿让什么东西给堵着,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她伸手抓,却让水里的大手握住手指,十指相扣的摁回水里。

  她半夜从梦里醒来时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男人睡相极好,一手搂着她腰肢,粗热的气息打在她肩颈露出的一寸玉脂上,呼吸声时浅时深,惹得她浑身发痒,想躲又怕把他吵醒,晏汀只能就着姿势,呆呆的盯着窗外飞雪,因大雪的缘故,天明得厉害,仿佛已然天亮,她看了一眼计时的水滴,才知道原来才三更。

  她不知道,其实她一动,邵准就已经醒了,他故意不说话,就想看看晏汀会做什么,平常都是她熟睡任自己摆布,眼下身份换了。

  但晏汀安静得不行……

  对他半点想法都没有!

  因白日睡过,晏汀醒来后便难以入睡,她低眸看了一眼邵准,然后缓缓阖上了眼皮。

  “醒了?”

  他问。

  晏汀看他醒来,终于可以从他怀里出来,二人对视片刻,她就翻身将背面给了他,可她不知道这种姿势,更容易叫他得逞。

  邵准气,一把搂住,摁下她的腰:“矫情什么?”

  晏汀顿时浑身发热:“你不是要负责武举考试的相关事宜吗?怎么有心思来这儿。”

  邵准睨她,发现她语气淡淡,表情也是淡淡,说不上来是关心还是挤兑,他撇嘴道:“孤想来便来,谁也拦不着。”

  晏汀:“夜里没人查?”

  洛阳的城防很严,又因武举在即,巡防更加严格,时不时地就要去寻常百姓家查探,很少有人能在此事上钻空子。

  他蹭了蹭她的脖子,惬意得很:“外面下着大雪呢。”

  晏汀扭头:“那你还过来?”

  他直回:“想你了不成?”

  回完这句两人的气氛瞬间尴尬,晏汀不自在的扭回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忽然门外来了动静——

  “老夫人,老夫人……”

  外面来了大动静。

  “让开!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夜闯我们朱家偷人!来啊!把这贱婢给我抓住!贱人,看我今天不……”

  在看到衣冠楚楚的邵准时朱母手里的家法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碧荷看了一眼红帐后头的女人,虽然看不太清晰,可她知道那就是晏汀,于是碧荷急忙指:“老太太!那贱人就在里面!她当真是在偷野男人!”

  邵准眼神一狠:“野男人?”

  碧荷当即吓得腿软跪在地上:“怎么……怎么是瑾王殿下?”

  朱母许久才回过神来:“瑾王殿下,你怎么在这儿?你……”

  邵准理直气壮:“朱时叔把晏汀卖给孤了,朱老夫人竟不知?孤来看自个儿的东西,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朱母失色:“卖?”

  男人弯唇:“换了他一条狗命。”

  朱母腿脚发软,竟不知这是真的,而且晏汀偷的人还是瑾王,这可如何是好啊,原本都已经打算将奸.夫淫.妇就地处死的朱母,眼下是不知所措大惊失色了。

  邵准笑着朝她靠近:“朱老夫人大可以把此事上报君上,只不过……只不过到时候你们朱家就是惑主之罪。”

  “什么?”

  邵准云淡风轻的威胁着:“届时孤只会说,是你们把女人往我的房间里塞,目的就是为了博个好前程。”

  “你……”

  邵准舔唇浅笑:“朱老夫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厉害。”

  朱母:“……”

  邵准往白芷方向看了一眼,抓着她的两个小厮连忙松手,白芷去到邵准后头,借着他的威风开始替晏汀出气:“你这恶婆子!还不快把瑾王殿下赏赐给我们小姐的东西拿出来!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不,是瑾王殿下扒了你们的皮!”

  晏汀忙唤:“白芷。”

  白芷回道:“小姐这次你莫要劝我,这老太太实在歹毒。”

  邵准微微皱眉:“孤给你的那件衣裳也叫她们给拿去了?”

  白芷忙说:“让她们给烧喽!”

  朱母虽然不知道他们口里所说的“那件衣裳”到底是特指哪一件,可她晓得自己从未烧毁过晏汀的任何物件。朱母忙辩解:“什么衣裳?殿下明查啊,老妇确实拿了晏汀的东西,可是知道那些物件儿贵重,不敢肆意烧毁的,这满屋子的人都可以作证的呀。”

  “他们都是你的人,自自然帮着你说话了。”白芷怕邵准知道是晏汀给烧了,严声出来堵朱母的话,“殿下,就是她给烧的!”

  朱母跪下:“不是老妇呀,这丫头满嘴的胡话,还请殿下明察秋毫……”

  朱母哭诉诚恳,白芷瞬间露了怯,邵准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床幔后头同样心虚的女人。

  估计这衣裳就是晏汀自己给烧的吧,朱母在洛阳待了那么些年,见多识广的,想来是不敢烧毁那件华服的,最大可能就是晏汀怕惹火上身,所以趁机就把衣服给烧了。

  这小狐狸竟然还学会嫁祸人了?

  他唇角不觉露出笑意。

  晏汀在里面也是听得心惊胆战,她总觉得邵准是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却没有道破而已。

  邵准淡淡道:“那便把叫脏东西碰过的东西全烧了,明日你们跟孤去别的地方睡。”

  他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把晏汀街道东街的宅子里去住。

  朱母踉跄走到朱时叔的房间后揪着他的衣领撕心裂肺的问:“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她就是这么欺负你老娘的啊!你怎么不休了她?你怎么不休了她?你这是要气死我吗?啊!”

  朱时叔一把甩开朱母,眼神发狠,如同恶鬼:“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放过他们!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拽着他们一起下!想让我把晏汀拱手让给他,门都没有!只要我不肯放人,他们就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我就是要让他们一辈子都偷偷摸摸的!我就是要让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朱母只觉得自己似乎第一次真正看清他,又惊又怕:“叔儿……”

  朱时叔忽然狂笑:“对,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如愿,我要去见太子,我要让太子帮我,我要让他们两个人都不得好死!既然我得不到,我就要毁了她!”

  ……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他身上也不知是熏的什么香,闻着怪让人心里舒坦,不知不觉困意竟然就上来了,晏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什么时候走?”

  “走?”她背对着他睡,因这个姿势,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邵准伸两指捏她脸蛋,“若以后再敢随意烧毁丢弃孤给的东西,孤就把你拆了吃!”

  晏汀瞬间清醒,她心虚转眸:“你……都知道了?”

  “朱母哪有胆子敢烧陛下赏给瑾王妃的衣裳!”邵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这句歧义,晏汀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件华服的料子确实是皇帝留给瑾王妃的。

  晏汀小心掀眸。

  邵准眯着眼睛掐疼她脸颊上的嫩肉:“说到底,你还是欠*!”

  晏汀羞赧,伸手推:“你……你若再同我说这些……这些……上不了台面的……”

  他好笑的包住小拳:“原来夫人是只许做不许说的。”

  晏汀:“……”

  见她眼眶发红,邵准收起玩心,也不再故意逗她,他百无聊赖的捏捏她手背上的筋骨,青丝与白肉形成鲜明对比,见多了沙场啼血的人,本不应该再对这种明艳的事物有所触动的,可放在她身上,又别有一番滋味。

  他说:“其他的东西也就坏了也就坏了,你若以后敢惹孤的女人落泪,孤绝对不放过你。”

  情话听得她耳根滚烫,可她也保持着清醒,男人在榻上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用来哄那些不谙世事的女人罢了,她与朱时叔成亲时,朱时叔不也说了要呵护她一生一世的吗?当个笑话听听就得了,若你真当真,那就是掉入陷阱了。

  夜深静得摄人。

  晏汀也睡不着,索性问他:“你明日就去万寿山的行宫里住了?朱家的人也要过去吗?”

  “应该用不着。”他心血来潮的问,“你去不去?”

  既然朱家不必过去,她也用不着吃那份罪,晏汀想也不想的说:“我不去。”

  她去过一回,没留下好印象,现在天寒地冻,山上肯定冰寒,她才不去受那个罪,至于第一科考试谁赢谁输,她就更不关心了。

  邵准却不依不饶:“真不去?”

  晏汀点点头。

  门外的白芷敲门进来了,她是来给晏汀送药的,这药一日得服上四回,早中午各一回,再加上夜里的,一共吃四回,是晏父特意配制的,用来调养生息,或者养容美颜都很不错。

  晏汀才吃了两天,血色比以前好看了许多,上次晏父替她号脉时问起她是不是用过什么补药,又说那补药其实比他开的还要好,还说想留下药方,可晏汀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何时吃过什么补药啊。

  白芷吹了吹药:“小姐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吃过什么药吗?”

  晏汀接过碗:“确实没有啊。”

  白芷叹气:“老爷还说要照着配一剂出来给城东的王夫人呢。”

  邵准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药?”

  晏汀没回他,而是对白芷说:“你去回阿爹,我再好好想想,兴许是前些日子睡懵了,一时半会儿的忘记自己服过什么药了。”

  这下邵准大概摸了个明白。

  “哎!”晏汀推了邵准两下他才回过神来,又下意识伸手搂着她后背,晏汀说,“反正我不去,你可别搞我。”

  邵准依旧懵懵的。

  白芷早就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于是开始怂恿晏汀:“小姐,你就去看看嘛,我们还没看过武试呢,错过了这回儿,就得三年后了。”

  晏汀没松口,把药碗递过去。

  白芷放好后又说:“行宫里地龙烧得旺,比这儿要强些,而且瑾王殿下走了,万一老夫人那边……小姐也没个人帮衬着,就去嘛。”

  她拽着晏汀的衣角摇晃。

  邵准听了发笑,打算从白芷入手,这主仆感情如此要好,他拿捏住了白芷,还怕吃不到晏汀?他起来穿衣服:“每年秋闱,行宫为表隆重,都要放几百箱烟火,倒时万寿山一片花海,跟仙境儿似的。”

  晏汀嘴硬道:“这儿也能看。”

  邵准盯着她隐隐发笑:“不一样。”

  白芷也接腔:“不一样的。”

  晏汀:“……”

  白芷被邵准形容的场面迷得五魂六道的,晏汀见状又恼又怒,她的丫鬟,怎么如此轻易就叫人给蛊惑了?太可恶了!晏汀赌气似的说:“既然如此,那白芷你跟着去吧,我在山下看,也是一样的。”

  白芷猛的回过神:“小姐。”

  邵准得意偷笑:“这你也恼?”

  “我哪有恼?”晏汀表示不服,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因为自己心爱的小丫鬟被人拐了而恼羞成怒的,这太有损颜面了。

  他含笑反问:“你没恼?”

  晏汀噘嘴:“自然没恼。”

  那边白芷怕二人吵起来让朱家的人给听见于是说:“白芷哪儿都不去,白芷就在府里陪着小姐。”

  邵准立马说:“瞧把人家给逼的,想看个烟火都不敢喽哟,哪家小姐似你这般不近人情的?”

  晏汀瞬间百口莫辩:“我……”

  邵准凑近看她:“你就是个惯爱耍小性子又爱哭哭啼啼的小骚蹄子!”

  “你……”

  她抬手。

  邵准笑着握住她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这打情骂俏的画面,看得白芷在一旁替二人羞耻。

  晏汀更气:“白芷,你只管跟着去好了,我不生气。”

  “口是心非!”

  “你……”晏汀怎么也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只能气哭自己,白芷也是没想到,自家小姐竟如此娇气,就这么三言两语的,竟让人给说哭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所以到底是她小姐原本就这么娇气还是现在变娇气了?亦或者是,只对他娇气了?

  邵准大笑,让白芷出去后,抱着晏汀滚了几圈,后来就只有呜咽和喘气声了。

  晏汀夜里没有答应邵准去万寿山看武举,第二日却被太子殿下邀请朱时叔时顺道邀请了过去,她不敢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只得答应。

  此事万寿山一行,有不少女眷随行,陛下也带了裘妃与王美人伴驾左右,德裕贵妃因身子抱恙,所以并没有过来。

  万寿山离洛阳城足有十几里路,几位皇子领头,武举人们骑马在前方开路,大部队缓缓前行,声势浩大,百兽回避,到晌午她才瞧见行宫一角,万寿山青葱油嫩,群鸟飞出,看得人心情愉悦。

  到了上山,太子的马跟不上,渐渐就落在了后头,此时只有瑾王□□的赤骓,非但不觉疲惫,反而是精神饱满的抬起前驹,仰天长鸣一声,这一声搅得马群惊动,像是马中霸主在号令天下,群雄震慑,无人可挡。

  马上的人儿亦是如此。

  皇帝掀开车帘眯着眼睛往邵准的方向瞧了瞧。

  王美人趴上去:“陛下,瑾王殿下的赤骓好生威武呢,其他马儿都不敢与之较量了。”

  美人声娇,身子更娇。

  裘妃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

  陛下拍拍王美人的手:“那赤骓是当年西域进贡的,性子极烈,连驯兽师都死在了它铁蹄之下,后来却被以安给降服了,朕便将其作为以安十八岁的生辰礼送给了他。”

  王美人一边给皇帝捏着肩膀一边看马背上英姿飒爽的男人,眉眼间带着几分崇拜和爱意:“竟还有这故事?”

  皇帝躺回御鸾,闭着眼睛小憩。

  想着刚刚那一幕,王美人心念一动:“陛下,你之前可是答应过臣妾的要教臣妾学骑马,可不能不做数啊。”

  皇帝拍拍她手:“乖。”

  王美人是前年进的宫,年轻又貌美,深得陛下宠爱,俨然有了专房之宠,因为她也恃宠而骄,见皇帝不守承诺,就开始哭哭啼啼了,皇帝没法子,一边哄一边兑现承诺。

  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亲自教恐怕是不行的了。

  王美人立马挽住他胳膊:“那不如请个人来教臣妾?依臣妾看,瑾王殿下就很好,他马术精湛,有他教臣妾,臣妾必然能学好。”

  “以安?”皇帝有些犹豫。

  王美人撒娇:“怎么了嘛!”

  皇帝拧着眉头说:“你确定要他来教你?以安性子很冲。”

  王美人不引为意:“难不成他还能打我不成?”

  打人可能是不会,其他的就不敢保证了。不过王美人诚心要学,皇帝也不好扫了美人的兴致。

  那边晏汀所在的马车也受到了惊吓,连带着车身震动,她一个不留神就在脑门上磕了一个大包,白芷冲手心哈了哈热气,又搓了搓,然后敷在她额头上给她消肿。

  白芷不禁咒骂道:“哪个天杀的惊动了马车!”

  申时二刻,队伍抵达行宫,晏汀跟着朱时叔被分到了一处宫殿,宫殿里早早就烧了地龙,晏汀到房间后就补了个午觉,再醒来时,听见外面有人讲话。

  “在里面睡午觉。”

  “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绝色美人,竟然可以让老十一对她别有用心。”

  听见宫殿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晏汀不动声色的躺好佯装睡着,她虽然看不见,可明显能感觉对方的气息靠近,不久就有目光落在她脸上以及身上。

  很快来人就离开了。

  离开时她依稀听到一段对话。

  “殿下此刻应该能明白在下所言不虚了吧?”

  是朱时叔的声音!

  “既然老十一这么看重你的这位夫人,朱大人可不要太小气了啊,若舍弃她一人,可以换得本宫的三位武将顺利晋升,朱大人可就是大功臣了,届时,本宫赏你几位貌美如花的官家小姐玩。”

  “谢殿下。”

  白芷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托盘里放了一碗热粥:“小姐,你醒啦?在看什么呢?”

  她没大听清楚,愣愣的摇了两下,然后接过白芷手里的碗,吃了两口后问:“最近朱时叔都在谁手里做事?”

  白芷回:“太子殿下吧。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她刚睡醒,人懵懵的:“方才他好像进来过。”

  白芷麻利的给她取来外套披上:“行宫里的老嬷嬷都是按户分的宫殿,小姐和姑爷的寝宫自然就在一起,不过白芷方才去瞧过了,旁边还在一间偏殿,让姑爷自己去那处住就行了,小姐快趁热吃。”

  白芷夺过她手里的玉碗坐下来喂她。

  晏汀浅笑:“又把我当孩子了。”

  白芷笑着伸手刮她的鼻梁:“小姐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白芷。”她忽然叫白芷的名字,“你是不是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其实是早就过了,白芷大她一岁呢。

  白芷手里勺子没拿稳掉了回去:“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嫌白芷手脚笨拙,不愿意让我再伺候你了?”

  “怎会。”

  白芷暗暗擦眼角:“那你又说这样的话。”

  晏汀轻轻捧住白芷的双耳,温声细语的说给她听:“白芷,我知道你对我好,可眼下小耗子都已经定下了,可是你还在这儿陪着我。”

  “我……”

  “你听我说完,”晏汀打断,“我眼下这样子,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可我不能耽误你。另外,你有了归宿,我做事也大胆些,假如真要离开洛阳,也不怕人威胁。”

  白芷这下听明白了,她吸吸鼻涕哽咽道:“那小姐要给白芷找什么样的?”

  晏汀笑着抬起哭成小花猫的人:“万寿山上那么多武举人,还愁找不到一个你称心如意的?到时候请公主殿下帮个忙总归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是恐怕做不了正妻,只能做妾了。”

  白芷心里明白:“小姐不必自责,白芷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奢望过高。”

  她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哪怕公主帮忙,给她抬一抬身份,总归也是做不了人家正妻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武举人。

  -

  裘文哭哭啼啼的跑到裘薇熙面前控诉,此次武举他也参加了,这是裘父的要求,因陛下近些年提倡寒门入仕,鼓吹官家子弟与寒门公平较量,裘丞相为了响应皇帝号召,于是就让裘文参加了此次武举,皇帝知道他这一做法后,果真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并赏赐裘文公子称号。

  而裘文更是扬言一定要在这次武举上拔得头筹。

  裘父得知此事后气得两天没下来床。

  裘文也是吹完牛,才发现武举人中有多少高手,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愚蠢,只是话已放出,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裘文为了不给裘家丢脸,只能破釜沉舟。

  只是没想到啊,他运气如此不好,第一场考试,抽签就抽在了死亡组,还是第一批上场。

  这是老天爷要拿他当下酒菜啊!

  为了换组,裘文找过邵准了,可是邵准半点情面不讲,还给了他一件铁布衫,说让他明日一定要护住自己的脑袋。

  这叫什么事啊!

  裘文一上来就没出息的跪地抱裘薇熙大腿:“姐姐,我可怎么办呐?若是这次第一轮就让人给淘汰了,我……我也就不活了。”

  “你出息点!”

  裘薇熙知道裘文的处境,心里也烦,若以前她还可以收买考官,可今年邵准主考,自家哥哥又是副考官,她哪里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

  裘文撇着嘴:“准哥儿不肯帮我,还笑话我别死在猎场,三姐,你快为我想想法子啊。”

  可再怎么不成器,到底也是她的弟弟,裘薇熙叹气后说:“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当真?”裘文连忙爬起来。

  裘家不会让裘文丢这个脸,早在裘文报名后,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假如主考官是旁人,裘薇熙就打算买通主考官的,可如今是邵准操办,他们就只能背地里做动作了。

  裘文从裘薇熙处回到自己的宫殿时,一甩来时的愁眉苦脸,反而是边蹦跶边哼着歌,此幕正好被陈自修瞧见,第二日陈自修与邵准说了一通。

  陈自修笑:“看来裘文那小子是稳如泰山了。”

  邵准冷冰冰的看向他。

  面前不少武举人过去,尚有礼节的朝二人行礼,一个个意气风发,陈自修指了三个人:“前边那三位穿玄色衣服的就是太子殿下相中的人,齐文均、齐文武与成孜呈三日,齐文均与齐文武是双胞胎,两个人都是从河北道提上来的,都是出自寒门,不过……他们已经与太子妃的娘家订了亲,娶的是陈家的两位庶出小姐,也算是太子的亲戚了。另外一位成孜呈,是上一届落选的武举人。”

  寒风冷冽,芦苇枯竭,万寿山下的御城河一片死寂,风声鹤唳,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不少武举人已经暗中勾结,商量着明日如何夺冠。

  第一场考试设在后日,提前一天过来,是为了让武举人们熟悉地形,免得比赛时发生意外事故。

  太子那边煮了热酒款待三位明日即将去比赛的壮士。

  齐文均与齐文武都在一组。

  而另外一位成孜呈被分在了裘文的死亡组。

  太子举杯道:“本宫敬三位英雄一杯。”

  三人齐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朱时伯在一旁坐着问起三人有无把握进入下一轮。

  齐文均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明日第三组的第一第二必定出现在我二人之中,其他人若敢跟我们抢,我们就让他重新投胎做人。”

  太子满意的笑了:“那成举人呢?”

  成孜呈三年前就参加过一次武举,当时遗憾败在了最后的策论上,经过三年的卧薪尝胆,眼下他的实力非同小可,哪怕是不用手段也能进入最后一轮。

  太子听完后再次举杯:“本宫有你三人,不愁大业不成啊。”

  忽然齐文均说:“不过今年的主考是瑾王殿下,我们怕到时候不好下手。”

  太子眉头一皱:“这个也正是本宫担心的地方。”

  其实齐文均与齐文武两个人的实力不算厉害,再加上他们那组也有几名高手,若他们想顺利晋级下一场,不耍些小手段恐难如愿,但此次邵准已经明显强调过了,若在猎兽过程中,有弄伤他人的情况,当即取消其比赛资格。

  太子叹气:“看来本宫确实得找本宫这个弟弟好好的聊一聊了。”

  说罢视线往一旁的朱时叔看。

  -

  “瑾王殿下,太子殿下在闲庭斋设了宴,特地请您过去。”

  传话太监第三次传报。

  邵准终于肯掀眸瞧他:“孤有事,去不了。”

  瑾王天生一派贵气,不说话就已经吓得太监双脚打颤,身子如同筛子般抖动。

  太监忍着怯意继续传报:“太子殿下吩咐厨房煮了殿下爱吃的菜,除此之外,还宴请了朱时叔与其夫人。”

  笔锋一顿,他兀的掀眸,吓得那太监当即跪下。

  晏汀也不知太子为何要宴请她与朱时叔去闲庭斋用晚膳,她刚睡醒,就让人请了过来,什么情况也没摸清楚,就发现闲庭斋里坐着邵准,邵准目光凶狠,像是要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邵准来时发现晏汀不在原本是要走的。

  太子殿下却笑道:“看来没个朱夫人还真是请不来你啊。”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中了太子的招!

  尤记得他在高祖皇帝膝下学习时,高祖皇帝就反复叮嘱过他,当王的要舍弃七情六欲,要有一颗刀枪不入的狼心,对于男女情爱,可以有大欲,却不能有私情,否则只会叫人拿捏,终将一事无成。

  他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太子晏汀就是自己的软肋吗?

  他怎能不气!

  都怪她!

  想他聪明一世,竟上这种当,简直可恶。

  气死了!!!

  晏汀顿察气氛不对,便想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太子殿下不依不饶的说:“夫人就是不常走动所以得的病,本宫这地方,暖和得很,最适合养病了,若夫人不嫌弃,大可以搬到这里来住。”

  晏汀几乎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第一次见邵准脸上露出如此阴鸷可怖的表情:“不必了,多想殿下好意。”

  太子微愣,而后笑道:“怎么还不快快给夫人看座。”

  晏汀低了一眼:“臣妇还是先回去了。”

  邵准当机立断:“让她回去!”

  晏汀身子微顿,福身便往外退,太子也没拦着,反正他今日的目的,不过是试探邵准罢了,既然已经知道晏汀在他心中地位不俗,她人在这儿或者是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反倒是离开了,有些事情才方便交谈。

  晏汀脚步极快,白芷都追不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等走远了再问。

  晏汀见没人后才说:“我也不清楚,只是刚刚邵准看我的眼神,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总觉得他似要生吞了我。”

  白芷抓住她的手:“小姐莫怕。”

  晏汀勉力一笑。

  白芷:“裘大人。”

  裘逸轩穿着禁卫军的衣服,脸颊似刀削了一般,开口吐出一股热气:“你怎么在这儿?”

  晏汀回:“出来消食。”

  裘逸轩识人无数,怎会不知她在撒谎,只是也没有戳穿,他提议送晏汀回去,路上再次提起和离一事。他说:“等年关一过,我就来接你。”

  晏汀愣住:“那我和朱家的婚事呢?”

  裘逸轩保证道:“就在这个月。”

  晏汀当即傻眼:“你用什么法子?”

  裘逸轩只是笑笑,并没有说出实情。

  另一边邵准还在与太子周旋。

  太子搭着他的肩膀说:“十一啊,我今日请你过来的目的,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只要你明日肯放我的人过关,今夜……沁芳宫里就不会有旁人。”

  沁芳宫即晏汀所住的寝宫。

  邵准冷笑一声缓缓看向他:“太子殿下是在贿赂我?”

  太子揣着袖口看他,一副我吃定你的模样。

  邵准又笑:“皇兄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太子当即慌了神态:“什么?”

  邵准起身拍拍外袍,语气听着漫不经心:“臣弟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在此逗留了,另外,沁芳宫的大门关不关,夜里进去的又是何人,那都不是臣弟该在意的事,皇兄您说是吧?”

  “你当真!”太子站起来身高矮他整个一个肩膀,从气势上就已经输了。

  邵准挑眉表示不在乎。

  太子便说:“既然如此,那朱时叔今晚可有福享了,来啊,去告诉朱时叔,让他今晚去主殿住。”

  饶是如此,邵准还是走了,头也不回,毅然决然。

  太子彻底败下阵仗:“那女人当真在他心里没有半点位置?”

  可他还是不死心的在等,等邵准回头服软,后来他没有等到邵准的消息,而是等到了朱时叔的。

  “什么——”

  太子推桌出去。

  太监双肩发抖,说话也不利索:“朱大人叫瑾王殿下给打了!”

  太子:“……”

  ……

  邵准从闲庭斋出去后,直奔朱时叔,二话不说,一脚对着他胸口踹下去,紧接着劈头盖面的一顿揍,其他人哪怕是看见了,也不敢出手阻拦,将人揍到爬都爬不起来后,邵准才勉强收手。

  “我看你怎么睡主殿!”

  太监悻悻过来撑伞遮他头顶的落雪:“殿下?”

  山上大雪纷飞,不一会儿,朱时叔浑身雪白,他四肢蠕动,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邵准一把抢过太监手里的伞。

  太监强挤笑容,哪里敢惹他:“殿下这是怎么了?”

  邵准发笑:“没什么。”

  邵准荒唐惯了,洛阳人都知道,只是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邵准自己动手打人的,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连一刻也忍不了。

  临走时邵准侧目道:“朱时叔受伤一事……”

  “奴才不会说出去。”

  邵准扯唇一笑:“你去告诉太子,就说是我打的。”

  太监:“……”

  太子听完后大怒掀桌:“他竟如此猖狂?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板本太子!他以为他打了朱时叔本宫就没有法子了吗?此事父皇知道了吗?”

  太监摇头:“没人敢往陛下跟前报。”

  太子指挥近身的太监:“你,去,把事情告诉父皇身边的人,夸大其词,说得越严重越好,去!快去啊!”

  太子急切的一脚踹走那太监,太监滚了两圈后,狼狈的捡起官帽往外走。

  来传话的太监又说:“瑾王殿下还说,若沁芳宫那位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他……他就……抽了那人的筋扒了那人的皮!”

  其实邵准的原话是:他若动,也一样。

  只是太监不敢说出来。

  太子听完后当即气得一头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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