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听说你把瑾王府的银炭全往朱府里送了。”一身军装飒爽英姿的陈自修打趣道, “果然有了露水情缘的就是不同啊,美人开口就是要比我这当兄弟的好用得多。”

  邵准气笑道:“你又酸溜溜的说些什么话!”

  陈自修笑:“我还听说你当众打了朱母的脸?”

  邵准站着让下人伺候着穿上甲胄,提到朱母他眉头深深的皱了一下:“她那样的性子, 挨打了都是无声掉泪, 怎么跟别人斗?可不得被欺负惨了。”

  “她向你告状了?”陈自修说,“女人还真是爱告状,前天, 我老娘跟我媳妇也吵起来了, 我夹在中间都不知道有多难办。不过……她怎么把状告到你这儿了?朱时叔不才是她的夫君吗?她告诉你,难不成是想你替她出口恶气?跟你说,女人惯会这种伎俩了, 尤其是在榻上, 总要从你身上捞点什么。”

  深邃的眸子一暗, 邵准好半会儿没说话。

  陈自修啧啧凑近:“我就是被我家那位这么坑蒙拐骗带回家的。”

  陈自修的正妻其实身份低贱得很,若非他是陈家不顶用的小儿子,陈父陈母也是绝无可能同意他娶进门。

  邵准眸子一深:“你说她想跟我回家?”

  陈自修捏了捏通红的鼻子,这山上的冷风吹得厉害:“欲擒故纵嘛,这锦衣玉食!谁不爱啊!我家那位,天天吵着让我给她花钱。”

  邵准笑他:“那不是你自个儿心甘情愿的么?”

  陈自修装模作样的叹气:“那不是当时被美色熏昏了头脑嘛。”

  邵准笑容不觉冷了几分:“她可没你家那位的本事大。”

  晏汀性子太静太软了,恐怕什么事也折腾不起来。

  陈自修蔫坏一笑:“可某人却要比我重欲啊,否则也不会半夜爬人围墙, 还勾搭起了已婚新妇。”

  邵准:“……”

  他看上晏汀的时候她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好吗!

  瞧见裘逸轩过来,陈自修识趣的绕开话题, 裘逸轩眼力见贼好,见二人急忙扯开话题, 也清楚是些不能讲给他听的话。

  裘逸轩换军装时盯着邵准说:“昨日陛下传你进宫了?”

  邵准看他。

  裘逸轩驱散小厮自顾自的往手上缠绷带, 一双淬满火炬的双目坚毅而锋利:“为的什么事?”

  昨日, 裘薇熙返回朱家后,当着朱母的面,把朱妙春的脸给毁容了,因为这事,朱时仲还跟丞相府闹上了,陛下得知此事后,罚裘薇熙去了城南的菩提寺,让她跪上一个月方可回来。

  裘薇熙离开洛阳时窝在裘逸轩怀里哭道:“哥哥,以安哥哥喜欢上其他人了,他竟然喜欢上了朱妙春那个丑八怪……薇熙从小就跟在以安哥哥身后,这辈子非他不嫁,除非是死,我不可能叫其他女人得到他。”

  众所周知,裘逸轩是个妹控,对裘薇熙宠溺到无下限,在得知自己的妹妹如此钟情于邵准,而对方又毫不将自己妹妹的心意放在身上时,说心里没有一点想法肯定是假的。

  邵准在洛阳城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没错,其他人见了都得躲着走,可裘逸轩不怕,他与邵准一块长大,小时候互相看不上对方,若非裘薇熙这么一号人,二人应该成为不了朋友。

  昨日陛下传召邵准入宫为的就是替他选妻一事。

  起初陛下也是十分钟意裘薇熙这丫头的,可这次朱妙春容貌被毁一事看下来,裘薇熙太善妒了,娶回家怕是请了尊阎王。

  于是陛下说:“还是从官家的妙龄女子中再物色物色其他人选吧。”

  甚至还有意将裘薇熙许给他人。

  而裘逸轩就是从小道消息听到“陛下有意将裘薇熙许给某某某”后迫在眉睫的找上了邵准。

  原本邵准觉得告诉裘逸轩昨日入宫的事也没什么,可眼下叫人用这种态度这种语气逼问,他心里头的那股叛逆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裘逸轩步步紧逼:“你对薇熙有无意思?”

  邵准挑眉一笑:“从无。”

  裘逸轩气笑:“她芳心暗许你多年,我不信你没有任何感觉。”

  邵准哦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他就得对裘薇熙负责了吗?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委婉或者明确的拒绝过她。

  裘逸轩仰头大笑一声:“所以你并没有要打算娶薇熙过门,就连小妾都不曾考虑过?就任由着她被陛下许给她不喜欢的人,你是知道薇熙的脾气的,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嫁不了你,她情愿死。”

  陈自修是真怕两个人打起来,连忙从中调解道:“咱有话好好说,况且这事以安也拿不下主意,还得看陛下与娘娘的意思。”

  陈自修是个明白人,这皇家的亲事,哪有自己能拿得了主意的,顾及的因素躲着呢,纳妾还好说,这娶妻可是门大学问。

  但——

  纳妾也得是娶妻之后的事不是?

  凡事都有个先后规矩,在没有正妻之前,邵准的婚事,可由不得自个。

  裘逸轩推开拉架的陈自修:“朱妙春应该不是你喜欢的人吧,以你的性格,若薇熙真动了你的人,你恐怕会要了她的命。不过我也警告你,假如薇熙真出了什么事,你藏着掖着的女人也跑不了。”

  陈自修笑称:“不至于不至于,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我们兄弟间的和气。对了,不是说好的要狩猎吗?再不去天就黑了。”

  可他谁也拉不动。

  裘逸轩绝不后退:“薇熙是我唯一的妹妹,这些年我有多宠她,你们都是知道的,我绝无可能让你伤了她。”

  陈自修实在无奈,又奈何推不开二人,只能仰头长叹复劝:“感情的事,得他们自己处理,我们说了都不算数,裘逸轩,你没喜欢过人,又怎么能懂。”

  邵准冷眸一深,往前逼近,与裘逸轩直视,锐不可当:“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一旁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陈自修都无奈了。

  这俩可别真因这事打起来啊!

  去马厩选马,陈自修叹气:“你何必跟他逞那个强呢,薇熙被你伤了感情,他做哥哥的打抱不平一下,你忍忍不就过去了嘛,干嘛伤了彼此间的和气,万一他真扒出晏汀来,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陛下娘娘那边怎么交代,你是陛下娘娘宠爱的十一皇子,没人能拿你怎样,到时候铁定要拿晏汀开刀,你叫她如何自处?况且,裘逸轩疯起来也是没谱的啊,上次那个欺负了裘薇熙的,尸身已经被找到了,四肢百骸被野狗啃得稀巴烂,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生前把那人的骨头都给敲碎了。”

  邵准不予理睬的挑马。

  陈自修往裘逸轩方向瞧了一眼,又紧紧跟在邵准后面说:“还是说你觉得晏汀对你而言无足轻重?就像这次的朱妙春。”

  邵准回头:“你觉得我会护不住她?”

  一句话就让陈自修闭上了嘴。

  也是,邵准会怕裘逸轩吗?而且,真要疯起来,邵准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可既然你如此在意这个晏汀,何不想法子把人接近瑾王府?白白留着人家在朱家吃苦受罪的做甚?”陈自修素来说话直白。

  邵准一脸阴鸷的看向他:“你何时也来管我的事了?”

  是他不想接晏汀离开朱家吗?明显就不是啊,早在他第一次要了她的身子时,他就说过让晏汀来瑾王府,可那不知好歹的女人,一心就只有朱时叔那废物,哪怕是失身于他,也死活不愿意跟着他,倒显得他好似有多稀罕她似的,他堂堂一届亲王,相貌端正,有权有势,难不成少了她就不能活了?

  陈自修也算读懂了他的心思:“你这是放不下面子?”

  邵准冷笑剜眉:“是你把她太当回事了。”

  “哦?是吗?”陈自修笑笑,“但愿是吧。”

  这阴阳怪气的听得人好不舒服!

  邵准狠狠瞪了他两眼后离去。

  陈自修久久立在原地,盯着大蟒华服摇头浅笑:“若真不在意,也犯不着等整整四年,你素来聪明,怎在这种事情上就犯了糊涂?”

  挑选好各自的汗血宝马,其他公子哥们陆续也来了,刚才的不愉快随即抛之脑后。

  御史丞惊讶邵准没有骑自己的马过来:“准哥儿那匹赤骓没有骑过来吗?”

  邵准一跃上马,拉着缰绳眺望叠山:“一入冬,那畜牲就偷懒,抽都抽不动,索性就让它歇息了,就这座破山,有没有它都一样。”

  陈自修见状故意打趣道:“可别到时候跑不过我们。”

  邵准高傲一笑:“闭着眼睛也能跑赢你们。”

  裘逸轩闻言也并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是先一步御马出去了,其他人纷纷表示不理解:“逸轩这是怎么了?”

  陈自修打哈哈道:“没什么,开始吧。”

  万寿山上积雪初融,好些马儿脚底打滑摔了人,御史丞就是其中一个,他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听见背后马声哒哒,他连忙缩成乌龟,手臂细缝之中窥见,红棕色的马腹从他头顶一跃而过,刮起一阵寒风,吹得他浑身哆嗦。

  邵准回头笑道:“缩头乌龟扮得不错。”

  望着远去的马背,御史丞来不及反应,又一匹从他头顶跃过,陈自修故意挑衅的冲他吹了个口哨。

  御史丞气得捶地:“他奶奶的!”

  他赶紧爬起来上马追赶队伍。

  这万寿山是皇家专门圈起来供贵族子弟狩猎玩戏用的,万寿山山不高可数目多,四周都有官兵看守,寻常人是进不来的,山里的野兽很难狩猎到,更何况是这大冬天,连野兽的足迹都不多见,所以出现一只,大家都是蜂拥而上。

  陈自修追上邵准:“这什么也没有啊。”

  邵准眼尖发现了雪地里的脚印,往山的南边方向去。

  陈自修紧跟着,他狩猎不行,可话贼多:“这什么动物?看着像是鸟类的足迹,只要不是野猪就行,那畜牲太难对付了,去年我剑都被他给顺走了,细剑插进肚子都没死,委实是把我给吓坏了。……那边也有,看样子就在这附近了。”

  邵准满脸无奈的回头看他。

  陈自修自知话多,笑嘻嘻的闭上嘴。

  脚印在一处灌木丛中就断了,邵准踏着马儿查探一圈后,果断翻身下马,陈自修也拿着弓箭下去,灌木丛蠕动,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忽然邵准脚步一顿,抬手抵住陈自修,下一秒一只浑身黑毛的家伙,猛的从灌木地下蹿出来,邵准手疾眼快的往左边拽了陈自修一把,一阵飓风驰过,就往东边方向逃窜了。

  邵准扒开灌木,一只被咬断了脖子的野鸡,尸体还在痉挛挣扎着。

  陈自修惊魂未定的呼了声:“操!是这畜生!”

  邵准迅速翻身上马,手拉缰绳一面开弓。

  陈自修没追上邵准倒是与后来追上的御史丞相遇了:“怎么又是这畜牲?我是不是每年都要遇见它一次,这畜牲我贼不待见它。”

  御史丞乐:“吃的时候就属你吃得最香!”

  陈自修:“……”

  裘逸轩正拉开弓箭对准一只落单的小兔时,忽然听见背后野风呼呼声,他回头,瞳孔地震,瞬间被一坨黑色的大物全部占据,又听看大弓拉开的声音,箭矢离弦破风而来,同一时刻,他摸到腰间的匕首,对准野猪的眼睛,手起刀落就扎了进去,扑通一声庞然大物倒地,紧接着邵准果断丢下弓箭,拔出马背上的大刀,对着野猪的脑袋,表演了个铁树开花。

  裘逸轩盯着野猪背后的箭矢以及正在放血的颈部,暗暗松下一口气抬头与满脸血花的男人对视。

  邵准洒脱不羁的挑了一下右眉,灰色的熊毛衬得他野性十足,邵准丢下大刀甩了甩手,这一刀下去他手都快脱臼了。

  随即裘逸轩顶舌笑了。

  陈自修这才追上来:“这就已经结束了?我还想露两手的呢。”

  邵准骑马丢下一句话:“那就把野猪扛回去。”

  陈自修:“……”

  御史丞幸灾乐祸的拍拍他:“我等着吃现成的。”

  裘逸轩也笑了:“毛收拾干净些。”

  邵准今日倒是没什么兴致狩猎,收拾完野猪就下了山,陈自修也不是狩猎的料,已经有了吃的,他当然就负责在后厨看着火了,其他人也没有多少收获,因为这天实在是太冷的,动物都不出来,山上还有好些被冻死了的尸身,不过已经腐烂了,也派不上用场。

  “怎么还逮到一只松鼠呢?”

  邵准闻声看过去。

  “这松鼠估计也就三个月大,还不够打牙祭的呢,不过颜色倒是漂亮。”

  是一只洁白的小松鼠。

  “陈自修,不如你带回去给你媳妇儿养着吧,省得你天天抱怨她跟你老娘起争执。”

  陈自修还在后厨差遣奴役着屠夫呢,哪里有这闲工夫搭理这事。

  “他不要,那咱放回山里?反正也吃不得,瑾王殿下?”

  邵准走过去提着松鼠看了看:“让我看看。”

  裘逸轩往这边看了一眼。

  “殿下要带回去?”

  邵准没回答,不过给这只一直在寒风中打颤的小松鼠给带进了暖帐,给小松鼠喂食的时候,叫他想起来晏汀被他喂食的模样,同样是两腮塞得鼓鼓的,樱桃小嘴委屈死了,给小松鼠喂完,他最后找了个盒子装起来。

  -

  自打邵准往晏汀房里送碳以及各种补药后,晏汀的气色一天天好了,人也跟着嗜睡,每每到了午后方醒,朱时叔意志消颓,不久人也跟着病了,脸颊两处的肉都瘦凹了进去,朱母照顾自己的儿子都来不及,哪里有这闲功夫管她的事。

  午间被院外的哭闹声吵醒,白芷正好也端着小灶饭菜进来,瞧见晏汀要起身,连忙放下东西帮忙搀扶:“小姐不睡了?”

  晏汀皱着眉头往外瞧:“外面是怎么了呀?”

  白芷凑近小声与她道:“是姑爷,他……”

  白芷声音又压低了些:“姑爷好像是疯了,昨晚老夫人发现他不在府里,就命人去找,刚刚管家在茅厕坑里找到了他,幸亏去得及时,否则就要让粪便给憋死了,把人捞上来时大家伙全吐了,院里的人都说他是疯了。”

  话音未落外面又来了吵闹声。

  柳眉一皱,晏汀疑惑:“这又是谁在外面吵?”

  白芷沉默的垂下头颅。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凭什么她裘薇熙伤了人就被罚跪佛庙一个月?她可是毁了我的容啊!陛下竟然要这样偏袒!我何时得罪过她?要受这样的欺辱?!天杀的权势,这洛阳城我就不该来……”

  晏汀惊:“是妙春?”

  朱妙春被裘薇熙用发簪毁容的事晏汀并不知晓,那时候她病恹恹的,哪里有那闲工夫管那种琐事,白芷为了不给她添堵,也刻意藏着掖着没提过。

  朱妙春也可以算得上是晏汀在朱家为数不多对她还保留善意的人啊!

  晏汀一把握住白芷的手:“我病了的这些日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白芷故意岔开道:“三日后就是年节了,到时候洛阳城肯定热闹,小姐的病可得快些好。”

  晏汀死死盯着她。

  晏汀虽然性子柔软,不喜多管闲事,更不喜与人争斗,可倔强起来谁也拦不住,她想知道朱妙春的事,就没人可以阻止她,白芷不说,她照样可以从别人口里打听到,与其这样,还不如从白芷口里说出去。

  “朱小姐被裘薇熙毁了容。”

  晏汀震惊:“因何?”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朱妙春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裘薇熙那疯婆子。

  白芷欲言又止的说:“因为朱小姐对瑾王殿下……”

  晏汀瞬间浑身乏力的落回软榻。

  当时白芷听到这消息时,惊恐之余还有些许庆幸,得亏裘薇熙不知道晏汀的事,否则恐怕就不是毁容这么简单了。

  本来以为晏汀会悲痛一场,可晏汀很快就恢复了情绪。

  紧接着问:“陛下怎么处置裘薇熙的?”

  无关痛痒的惩罚罢了,说出来更加叫人心寒,白芷小声说道:“陛下罚裘薇熙去城南的菩提寺禁闭思过一个月。”

  晏汀心疼万分:“就这样?”

  白芷上手给她顺气:“就这样。”

  晏汀先是笑了一声,而后落下了透明的泪。

  原来这就是大燕国的皇帝!

  她在潮州时听到过不少有关当今皇帝的传闻,说他在当太子时为人端正善良,将来必定是千古一帝的明君,除了这些夸奖当今陛下的言论,她也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是当今陛下是靠弑君夺位才抢来的江山,虽然褒贬不一,是非难断,可她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当今的陛下是一个明君的。

  可眼下……

  他就是这样爱护自己的子民的吗?难怪会教养出洛阳城这么个地狱。

  白芷害怕晏汀做出什么傻事来,连忙跪在地上握住晏汀的双手劝:“小姐,咱不要了,咱什么都不要了,这洛阳城就没个天理可讲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咱什么也不做了,安安静静的过完这辈子吧。”

  “小姐,你可知道这些天我有多害怕您和瑾王的事情叫人给察觉,朱母、裘薇熙还有陛下那边,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们就没好果子吃。”

  若叫朱母知道,她必定会想法子悄悄弄死晏汀;裘薇熙那边就更不要说了,从朱妙春这件事来看,裘薇熙为人狠辣蛮横,将晏汀火扒了皮也是有可能的;而陛下,陛下想必会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把全部责任推给她,再赐一道白绫,毕竟皇子勾搭有夫之妇,原本就是为天理所不容的。

  白芷懊恼不已:“我真是太傻了,还想叫小姐明媒正娶的入瑾王府,我可真是太傻了。”

  明媒正娶的入瑾王府?可能吗?绝无可能!以她现在的身份,瑾王会愿意娶她?天下人会说闲话不说,瑾王又会甘心冒着此等风险要她?他恐怕连将晏汀私藏的胆子都没有,因为一旦被人扒出来,这就是他一生的污点。

  也难怪他要不辞辛苦的来朱家与她厮混了,也亏得天寒地冻的把他给拦住了,否则晏汀哪里遭得住他每晚那样折腾。

  邵准那人床品极差!

  这个“差”字非彼“差”。

  想着她的耳根不觉又红了。

  心里是又气又恼。

  白芷还在内疚,若晏汀当初听了她的话,或许现在被毁容的就是晏汀了:“小姐是对的,白芷当真是错了。”

  晏汀淡淡抿唇,白芷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是为了她着想而已,其实哪怕没有裘薇熙这一号人,她也是不会肖想与瑾王有点什么的,她本就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人淡如菊,没出息的只求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显然瑾王给不了她。

  朱时叔都办不到的事,她还指望高高在上的他吗?他别来这腾自己她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叽叽叽叽……”

  听见动静晏汀吓得瞳孔一颤,白芷这才想起来那只小松鼠,把盒子拿过来给晏汀看,锦盒里面一坨毛茸茸的东西,正抱着糕点屑在啃,两腮鼓鼓,甚是可爱,只看了一眼,晏汀媚眼舒展,愁容也消散了不少。

  白芷介绍道:“这是前几日瑾王殿下送过来了。”

  正欲去触摸小松鼠的手忽然停住,晏汀楞楞的询问:“他来过?”

  白芷点头:“瑾王殿下来过一回,小姐正在熟睡,瑾王殿下就没让我叫醒你了,他待了片刻就走了,所以小姐不知道。”

  晏汀冷着眸子看不出神色。

  盒子里的小松鼠吃完了东西就要往外爬,晏汀轻轻托住放入手心,逗了一会儿笑容也跟着变甜了。

  白芷也开心:“有这讨喜的小家伙,小姐养病的日子,也不会枯燥乏味了。”

  晏汀往门口看了一眼,她心慌得厉害总觉得这小东西会替自己招来大祸,可又不忍心抛弃它:“不要让朱家的人知道了,以免无端生出祸事。”

  白芷点头:“是。”

  -

  年节前半个月,朱府上下忙碌,今年霉运太多,朱母特意请了法师,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撒了圣水,说是辟邪去霉运。

  晏汀的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脸颊渐渐有了肉,大概是因为她养病期间宿在房间,原本雪白的皮肤更加白皙细腻了,午间朱时仲过来送年货,看得直走不动道儿,他自己也是十分痛惜没能早点遇见晏汀,否则这么一朵娇嫩的花儿又怎么会插在牛粪上。

  晏汀发现他,朱时仲回过神,笑着朝她走来:“可是念家了?”

  他一过来就瞧见晏汀盯着褪了苍青的老树出神。

  朱时仲走近了又说:“潮州到底是山高水远啊,否则早该让时叔领着你回门一趟了,原本是计划着年前去一趟潮州的,可……你身子弱,时叔也病了,嗐,今年的年岁不太行哦,像是犯了什么冲。”

  晏汀笑笑:“是呢。”

  白芷拿着狐裘给晏汀拢上,雪白色的裘毛衬得人熠熠发光,她病色渐褪,白嫩的皮肤多了几分桃色,像是春日里枝头上的油桃,只待人小心翼翼去采撷,晏汀拢过狐裘,回头冲白芷弯眉浅笑,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白芷又吹了吹热腾腾的药递给她,叮嘱着叫她务必一定要喝完:“这可是在小耗子那里抓的,灵着呢。”

  朱时仲被狐裘夺去眼球,那狐裘毛色上佳,淡淡散着一层白光,这种质量的狐裘,他也就在三年前在皇家猎场上见过一面,却也没有眼下晏汀身上的厚重,他凑近又看仔细些。

  晏汀顿住,声音柔和:“小耗子?”

  朱时仲接话道:“清风堂上个月就开来洛阳了,你不知道吗?前天我才去过,跑腿的姓郝,看着年纪不大,人勤快着呢。”

  白芷吹冷药汤喂她:“就是小耗子,他把清风堂开洛阳城来了,老爷也会过来,只是现在年节封路,他要年后才能过来,正好也趁着这个时候把潮州的事情处理清楚了,以后就在洛阳定居了。”

  朱时仲很是殷勤的说:“那到时候你们支会我一声,我好叫些人手过去帮忙。”

  晏汀微笑:“就不麻烦二哥了。”

  朱时仲捏捏鼻子:“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相互照顾是应该的,弟妹有事就只管来找我。”

  待朱时仲离去,晏汀才把事情的始末给问清楚,清风堂确实是开到洛阳城了,晏父记挂着远嫁的女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搬过来,一来也是有个照应,二来也想看看晏汀如今过得如何了。可毕竟洛阳深似海,他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先派郝仔探个路,他把潮州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就打算定居洛阳了。

  晏汀听完鼻子一酸:“阿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忧心我的事,我真是太不孝了呜呜……”

  白芷眼睛红红:“小姐。”

  好一会儿晏汀才停止哽咽,这时候想起来洛阳城的糟心时,反倒是更加冷静理智了:“我在洛阳城发生的事你切记不要叫阿爹察觉了。”

  “白芷晓得。”

  晏汀抬起水汪汪的眼眸:“既然小耗子上个月就已经到了洛阳,怎么没过来找我?那他现在住哪儿呢?”

  白芷摇头表示不知:“我听院里的小厮提起过,前些日子有人来找小姐,可被老夫人一句您抱病在身给打发走了,老夫人怕我们逃掉,看得实在严实,我也打听不到外面的消息。”

  晏汀沉默的垂下了头,又盯了好一会儿的秃树。

  朱时叔整个人彻底是废了,他每次出门回来,身上的衣物必定是破的,双目呆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郎中来家里看过,说人大概是犯了疯症,朱母因此把眼睛都快给哭瞎了,后来又把责任往晏汀身上推,她说,晏汀以前没来,从来没发生这样的事,可自从晏汀嫁进门,祸事不断,朱时叔变成了这幅模样,说都是晏汀给克的,对她格外不待见。

  朱妙春也被家里人重新接回了乡下,而罪魁祸首裘薇熙光鲜亮丽的回到了洛阳,经朱妙春一事后,洛阳还有哪个女人敢得罪裘薇熙,对邵准的爱意也只能深藏心底,其实说到底还是陛下处罚不公造成的。

  邵准进宫去请德裕贵妃的安,正巧嘉兴公主也在,见他越发俊朗,便打趣道:“可是有什么好事了?也说与皇姐一道听听。”

  邵准逗着德裕贵妃屋里的猫,这猫儿被喂养得圆润慵懒,无论邵准怎样逗都不带动的,偶尔厌烦了,张着嘴巴打个哈欠,换个姿势又继续睡,这模样与晏汀夜里贪睡时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晏汀睡觉就是这样,无论外人怎么叫她都不会理会,要么张开嘴巴露出尖尖的虎牙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就是如现在这样这么逗她的。

  嘉兴见他玩得开心又说:“这猫是从波斯来的,比大燕的猫温顺许多,眼珠子就跟琥珀似的。”

  邵准拿着羽毛蹭小猫的脸:“皇姐不用回去伺候驸马爷倒有这闲情逸致来打听我的事。”

  嘉兴小心思被人点破,气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养的,嘴巴竟如此刁钻,确实是应该找个媳妇儿好好管管了。”

  说着就往德裕贵妃告状。

  德裕贵妃躺在美人椅上笑:“现在哪个女人还敢嫁给他啊。”

  虽说是笑话,可也是事实。

  嘉兴眉头一皱:“这裘薇熙也真是的,怎如此刁钻刻薄,难不成以安只能娶她不成?上次寿宴也是,拿出母妃的旧衣物出来,还害苦了人家朱三夫人,搞得女眷们兴致缺缺,寿宴都给破坏了呢。”

  德裕贵妃一愣:“什么旧衣物?”

  嘉兴回:“您第一次见到父皇时穿的那件水袖裙。”

  德裕贵妃接过邵准抱来的大肥猫:“朱夫人?可是从岭南潮州来的那位?”

  “正是呢,说得一嘴流利的官话,声音啊,软软糯糯的,我一个女人听了,骨头都酥了半截儿。”嘉兴说这话时并没有注意到邵准眸子一滞唇角上扬的细节。

  德裕贵妃缓缓起身:“本宫小时候见过她一面,小模样很是俊俏呢,当时你这好弟弟呀,还把人给欺负哭了。”

  说着就往邵准脸上使了个满是宠溺又恼的眼神。

  邵准低头看了眼小猫进食,回到位置抓了把花生,漫不经心的剥着壳:“我几时见过她了?”

  “瞧瞧,自个倒是忘记了。”德裕贵妃回忆起来了,“你十三岁那年,将一小女孩推入了荷花池中,这事你还记得不?”

  这么一说邵准瞬间眼放星光。

  难怪他第一眼在剑南道军营瞧见晏汀时就觉得眼熟。

  原来是她!

  “那小姑娘被你吓怕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本宫瞧见了,领着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模样白嫩嫩的,眼睛水汪汪的,当时官话还说不太流利,特别讨人喜欢,也不知道现在出落得如何。”

  邵准吹了吹花生屑,唇角一抹笑意的说:“比小时候还爱哭了。”

  德裕贵妃气骂他:“那还不是叫你给欺负的!”

  邵准含笑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仁。

  确实是让他给欺负的。

  现在想着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他恨不得飞进朱家好好欺负欺负。

  逗猫哪里有逗人乐趣多。

  德裕贵妃骂完他,忽然又提起水袖裙,她年轻那会儿也被誉为岭南第一美人呢,舞得一把好水袖舞:“可惜现在人老了,跳不动了,你方才说那丫头会跳?”

  嘉兴纠正道:“应该是会跳。”

  因为当时邵准来了,所以晏汀没机会露一手。

  德裕贵妃正坐起来,目光深远的盯着某处,怀里的小猫正在打鼾。

  嘉兴看得出德裕贵妃睹物思人,便主动提议道:“年下父皇不是会宴请朝臣吗?到时候一并将她给请来呗,一来是为了弥补朱妙春一事,二来也全了母妃的心愿。”

  德裕贵妃想想便答应了。

  又过了些时辰,德裕贵妃问了宫人陛下,陛下那边还在接待完使臣,嘉兴公主挑拣着榛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上次以安河南郑州的事办得还不错。”

  邵准顽劣的将波斯猫翻了个身,圆滚滚的猫肚泛着灰白色,小猫喵喵喵的叫唤着表示不满,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翻身,却又叫人轻而易举的给翻了回去。

  嘉兴公主说:“听驸马说,父皇赏了以安不少好玩意,怎么也不见拿给皇姐瞧瞧?”

  殿里小猫奶凶奶凶的嚎着,两颗牙齿锋利皎洁,德裕贵妃实在是看不下去:“你好生生的又折腾它作甚?”

  说着便让宫女将可怜的小猫翻过肚皮抱了过来,奶凶奶凶的小猫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了。

  想起晏汀被吵醒时的模样他不禁又笑:“皇姐是看中了什么?”

  嘉兴公主直白说道:“父皇可是赏了你一件千山雪狐裘?”

  邵准目光微微发浅。

  嘉兴公主又说:“你又不怕冷,反正也用不着,倒不如给我拿去做件外袍,这天是越发的寒了,到时候宫中年宴,又是露天举办,我拿来御寒用。”

  邵准沉着眸子端起热茶刮了刮盖:“今年年宴办在宫殿里。”

  嘉兴公主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在问清楚年宴确实是在内宫殿举办后,千山雪狐裘一事也被抛在了脑后。

  皇帝那边接待完外邦使臣,德裕贵妃带着邵准过去了。

  嘉兴说:“我就不过去了,昨儿个才请了安,更何况父皇心心念念的人,也并非我。”

  德裕贵妃气笑:“你们姐弟俩就没一个让本宫省心的!”

  嘉兴耸眉笑了笑。

  皇帝并不在政德殿,而是去了武场,陪同在侧的还有裘逸轩,裘逸轩近年来很得陛下器重,陛下见他手段雷霆,且为人忠孝,就把禁卫军交给了他掌管,因此他也时常出入于宫廷。

  裘逸轩见到德裕贵妃微颔首便退到身后,皇帝见到许久不见的小儿子明明内心愉悦,面上却不留半点痕迹,只是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你们来了啊。”

  德裕贵妃推搡邵准:“还不快去给你父皇请安。”

  邵准上前颔首:“父皇好。”

  皇帝佯作不在意:“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又是去哪里混了?听说你最近往朱家跑得勤,朕竟不知你是何时与他交好的。”

  裘逸轩往邵准脸上看了一眼。

  见邵准不答,皇帝又说:“前些日子朱妙春的事情你可听说过了?你怎么看?”

  邵准看着裘逸轩抬了一下眉。

  皇帝见状也跟着转向裘逸轩:“算着时间薇熙那丫头早就从菩提寺回来了吧?她近来也安分?”

  裘逸轩回道:“父亲给小妹请了先生在家读书。”

  皇帝眉一挑,有被惊到:“读书好啊,多读点书,也能少些愚昧,说到底,还是不能太任性妄为了,更何况,以安是皇子,有那么几桩风流韵事,也无可厚非。”

  皇帝这话无疑是在警醒裘氏一族——邵准的正妻可以是裘薇熙,但他不能只有一个女人,如果裘薇熙容不下其他人,那么这个正妻的位置,她也别想妄图了。

  裘逸轩听得面色难看,好在德裕贵妃搭茬道:“薇熙还小,年轻不懂事,多教教就行了。”

  皇帝收回眼神,盯着前方的箭靶:“朕许久不曾见你们握过箭了,今日正好来比试比试,看看是逸轩箭术高超,还是以安更胜一筹。”

  裘逸轩看了邵准一眼上去取来大弓和箭矢。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他把大弓递到邵准面前,邵准扯唇一笑握住,一手从箭筒里取出箭矢,上弦拉弓,气定神宁,看似很随意的射了一箭。

  一箭定心,全场安静。

  皇帝盯着强势将裘逸轩射在箭靶中心的箭矢从根部射穿的箭眉眼间满是欢喜。

  邵准挑眉一笑,少年意气风发,伺候在旁的武将,赶紧上前接住大弓。

  裘逸轩不服气的仰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