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何喜◎

  ##69 联

  翌日一早, 崔瑗去了惠王府。

  她站在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司马澈娶张蓉蓉时来过一次,没想到短短数月, 王府又扩建了足有一倍, 将附近几条街都占了不说, 工匠们正拆除周围的民房,想必是还要继续修下去,如此豪奢, 怪不得百姓们惊叹。

  到了访客进出的侧门,筠儿先上前说明了来意,内监听说是承恩侯府家的嫡女来拜访惠王殿下, 愣了片刻一路小跑进去,报给了彭冶知道。

  “来拜访殿下?不是王妃娘娘?”

  “不是, 这位小娘子说的明明白白, 她知道殿下上朝去了, 所以请求在府内等候。”

  彭冶皱眉想了片刻,道:“那就请她去会客的花厅稍坐就是。”崔家虽然和殿下起了点罅隙, 但是毕竟宫里还有一位贵妃娘娘呢, 她没失宠,撕破了脸可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惠王府的人待崔瑗, 也不那么热情, 上了茶水之后,就纷纷告退下去,把她一人留在了那里。

  崔瑗也不在意, 眼睛盯着屋外廊柱, 看着幽暗的柱影慢慢缩短, 正午时分,日头升到最高,司马澈终于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蟒纹朝服,迈着大步进了花厅,意气风发的,和司马浚的颓丧简直天壤之别。

  崔瑗的眼眸黯了黯,恭敬的起身见礼,“见过惠王殿下。”

  司马澈似笑非笑的盯住了她,今日的崔瑗盛装打扮,明丽非常,一身绯色金丝绣花罩衣,云锦暗纹的百褶如意裙,腰肢盈盈一握,行动间好看极了。

  他没有说免礼,崔瑗便也没有起身,臻首低垂,脖颈弯成了好看的曲线,但这样屈膝弓背的姿势累人,没多会儿,额间就渗出细细的汗珠儿。

  “起吧。”司马澈终于别开了目光,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崔瑗直起身,仰头看着司马澈,缓缓说:“殿下,阿瑗今日来,是想请殿下原谅我此前的不逊,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恳求殿下能……容我入府伺候。”

  随着她把最艰难的一句话说出口,司马澈的眼睛微微瞪大,之后了然的嘴角一勾,笑道:“你倒是乖觉,知道认错,还用了伺候这词儿?不过,你会伺候人吗?崔大小姐?”

  “……我……我会,我会学的!”

  ……

  从惠王府出来,崔瑗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急声吩咐回府,明明阳光耀目刺眼,她却觉得心里发寒,冷的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在车厢里抱着膝盖颤抖不停。

  但是她成功了,不是吗?

  司马澈没有拒绝她,虽然他的要求——实在将她羞辱到了极点,而她竟然答应了,也做到了。

  眼泪终于滑落,崔瑗把头埋进膝盖里,一闭眼……

  司马澈的眼神,就像是看青楼里不着寸缕的姑娘,“你不是怕我吗?怎么又想通了?不怕了?”他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声响一下下仿佛击打在她身上。

  崔瑗捏紧衣襟,强忍着惧怕摇头,“阿瑗糊涂胆小,后来才明白那只是谣言,错过了殿下,阿瑗已是后悔的不行。”

  “谣言?”司马澈冷笑道,“倒也未必。不过你要我收了你也未尝不可,我还可以给你体面,一入王府就给你侧妃之位,不过有一条……”

  “殿下请讲。”

  “很简单,你刚才说你会伺候男人,口说无凭,得试试才知道。”

  崔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下流的话!

  似乎是觉得她表情好笑,司马澈竟然笑出了声:“这就为难了?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你以为入我的王府是来享福的呢?”

  片刻之后,崔瑗咬牙道:“我可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牙忍过来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和他身体的触感还黏腻在肌肤之上,王府的下人打了水给她清洗,她却觉得那些浊液已经浸入肌肤,仿佛无数虫蚁啃食着她,让她恨不得现在就将双手砍掉!

  她紧紧闭起双眸,试图把刚才的一幕忘掉,马车忽然猛的停下了,外间传来一声呼喊:“阿瑗!是你吗阿瑗?”

  是谢黛宁?!

  崔瑗受惊般往后一缩,脊背抵在马车后壁上,却根本无处可去,筠儿已掀起了帘子,一脸欣喜的回道:“姑娘,是谢姑娘寻你呢!”

  话音才落,崔瑗已经从缝隙里看见,谢黛宁从对面的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过来爬进了车厢,焦急的拉住崔瑗:“你去哪儿了,崔景没跟你说待在家里吗?我们等了你一上午,实在没辙,只好出来找!”

  崔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就是去逛了逛,忘了时辰!”

  谢黛宁一时着急,也没发觉她有些不对,她挤进马车坐好,冲外吩咐道:“快回府。”

  说完了,才回头打量了一下崔瑗,笑道:“今儿这身儿衣裳不错,也不用换了!阿瑗,你猜猜谁来了!”

  崔瑗的表情微凝,一个名字从心底浮现出来,他真的来了?算算日子,也是该到了。

  此时湛明和沈屹两个已等在了承恩侯府,陪客的是承恩侯和刘氏。

  若只有一个湛明,承恩侯恐怕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沈屹在,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岁数是自己一半,官阶却是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的,真正的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他此前入宫,曾听崔贵妃提起,宣帝有意给沈家一个爵位,以弥补当年的错杀,如今军饷已经寻回,这件事恐怕马上就要成真了。

  等两人说明了来意,承恩侯却迟疑了,沈屹的一番分析,句句切中他这些年的忧虑之处,令他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苏州湛氏,世代清流,虽然如今在京为官的不多,但是散在各地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且没想到,素来清高的沈屹,竟和湛明关系如之好,日后只要沈屹官途平坦,他的前途也错不了。

  他心里来回琢磨,那些话没错,把崔瑗送进宫去,能否得宠生子不说,崔家最多能有二十来年的好日子,即便有了孩子,到了新帝继位之时,又不知是什么境况。

  沈屹说的隐晦,他却也听明白了——太子继位,宣帝的子嗣能否活下来是未知数,若司马澈继位,崔家现在就已经得罪他,再扶植自己的势力,难倒还期望能和他修好?

  可押宝在湛明身上却不同,他和崔瑗年龄相配,又心系于她,他的前程再加上崔景,崔家倒真有可能改换门庭,成为世家。

  听了沈屹的话,承恩侯真的动心了,这些年崔贵妃一直没有子嗣,崔家总是忐忑悬心,外戚起家就是这点不好,荣宠全看帝王的心意。可正经官职功名不同,功劳是实打实的不说,官场同僚之间,只要是一派的,也能互相帮扶。

  正思量间,忽见崔瑗和谢黛宁走了进来,崔瑗看也不看沈屹湛明,大声道:“父亲母亲,我不嫁他!”

  在场的几人都愣在了那里,刘氏先回过神,拉过了崔瑗道:“傻丫头说什么呢!”她瞥了一眼瞬间煞白了脸孔的湛明,想要把崔瑗拉下去劝说。

  沈屹也有些不解,看着跟上来谢黛宁,眼神似在询问,谢黛宁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在马车上听来的事情,让她根本无法相信!崔瑗告诉她,为了不嫁给宣帝,她已经和司马澈……

  她歉然的看向湛明——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死死盯着崔瑗:“阿瑗,你可否给我一点时间,心意说明之后你再拒绝不迟……这般斩钉截铁……就说不嫁……我……”

  崔瑗打断道:“湛师兄,你是好儿郎,可是我——我是不能跟着你过苦日子的!”她闭了闭眼,转过头继续绝然道:“我打出生就是侯府贵女,从没吃过一天的苦,可你呢?从一个县令往上熬要多少年?我的青春年华怎可陪你虚度在这些苦日子里?”见湛明要开口说什么,崔瑗又对着承恩侯跪下,郑重的伏身叩首。

  “父亲,之前都是女儿不懂事。今日早间我已经去了惠王府,向惠王殿下道歉,他接受了我的歉意,而且我们已经议定,三日之后他便会迎娶我过门,做他的侧妃!还请父亲,母亲为女儿操持婚事。”她顿了顿,又道,“这比进宫还是强一些的。”

  承恩侯一时无言,他本就两边斟酌算计,如今女儿自己选了条路,他也觉得不错,便只点点头,算是允准了。

  倒是刘氏,嗓子呜咽的哭出了声,“我的女儿呀,到底是被逼……”

  崔瑗起身扶着她坐下,然后对已经木然伫立的湛明说:“湛师兄,你我在书院相识一场,也有几分情分在,别的话请不必再说了,我即将成为惠王侧妃,我的清誉,你的前途,都是要紧的……”

  ……

  沈屹三人沉默的出了承恩侯府,崔景送他们到了大门处,长叹一声,拱手道:“沈大人,阿宁,你们……替我向湛公子赔个不是,日后有机会,我再……”

  沈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看湛明失魂落魄的样子,崔景也不便多说什么,叹息一声关了门。所有人都在努力,想要为崔瑗争取一个未来,可却没料到竟然如此落了空,心里滋味各自复杂难言。

  湛明一个不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沈屹一把拉住他,湛明回头道:“我没事。”他挣脱沈屹的搀扶,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湛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谢黛宁一脸愧色的跟上去扶着另一边,对不起三个字太过轻易,可是除此之外,别的话她也说不出来,给了他满心欢喜,让他千里而来,竟是如今这样一个局面。

  两人陪着湛明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沉,长街上起了风,小摊贩们匆忙收拾东西,人群散去,眼见一场秋雨将至。

  看着瞬间空落落的长街,湛明终于停下脚步,苦笑道:“人生就是如此,或是天色将晚,或是雨打风吹,终要散场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也是我自己给自己许下的,自己骗自己罢了,我期望有一天能有资格跟阿瑗说,我喜欢她,想她嫁我为妻,可是——我根本没有资格。”

  “湛师兄!”谢黛宁急急上前劝他,“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再问明白一些才去告诉你,我……”

  该说什么好呢,她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却没办法告诉湛明,在惠王府发生的事情,她一直知道崔瑗的性子,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凌烈决然,可是她也没料到崔瑗会为了司马浚,做到这一步。

  湛明颓然的摇摇头:“不怪你,也不怪阿瑗,本就是我没有资格,一开始阿瑗的心里就没有我,我看得出来,你们帮我……还有阿瑗的父母,他们本来马上就要答应了,可是她……若是她有心,又怎会不成?”他的语气里有着怒意和不甘,“她是真的一点都看不上我……”

  见他如此,谢黛宁本想为崔瑗解释两句,却还不知该怎么说,却见沈屹也轻轻摇头,用眼神止住了她,今日崔瑗的说辞以及阿宁的态度,他隐约猜出了什么。

  事已至此,湛明心生恨意倒比还存着念想好,无谓再给他希望了。

  沈屹强拖着湛明回了府,吩咐下人准备了酒菜,三个人喝了一场酒,第二日一早,湛明就悄悄离开,赶回净湖县去了。

  而司马澈那边也没有食言,早朝一散就去清凉殿请旨,对宣帝说自己和崔瑗是两情相悦,宣帝虽然不满他才娶了王妃就要纳侧妃,但是问过了崔贵妃之后,到底还是允许了。

  三日之后,崔瑗被一顶宫中派来的轿舆送入了惠王府,正式成为了司马澈的侧妃。当晚,惠王府摆了一场酒宴。

  因为是做侧妃,崔家没有大张旗鼓的送崔瑗出门,依照皇家礼仪准备罢了,平日里要好的女伴也无需作陪,在崔家略坐了坐也就散了。倒是谢黛宁,虽然心里难过,还是和沈屹一道去赴惠王府的酒宴。

  因为纳侧妃是寻常事,司马澈邀请的人也不多,除了交好的宗室子弟,朝廷官员只零星来了几个。

  沈家的马车停到了惠王府门前,谢黛宁看了一眼大门上两个孤零零飘摇的红灯笼,虽是为了喜事挂上去的,可一股凄凉之意还是瞬间涌上心头。

  “小时候不懂事,常拿阿瑗和司马澈的婚约逗她,可是我们都怕他,所以总觉得是不会真的嫁给他的,就是玩笑罢了,可没想到到头来,阿瑗还是跟了他。”

  沈屹轻抚她后背,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温声道:“日子还长,以后你再慢慢劝她罢,这条路她选择了,若是能开心的过下去,也未尝不可,若是日后后悔了,我们再想办法帮她就是。”

  这两天沈屹一直如此说,可是谢黛宁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崔瑗嫁的是皇子,难倒还能和一个皇子合离不成,她后悔极了,若是那个早上她早一点去找,也许就能拦住崔瑗,不让她做下傻事了,现如今……

  她因为此事大受打击,神思恍惚的下了马车,沈屹帮她把大氅的兜帽带上,拉起手带她进了惠王府大门。

  内监一见他两,倒像是有所准备一般,恭谨的迎上来笑道:“沈大人,沈夫人,宴席还要一个时辰才开始,大厅里人多嘈杂,我家王爷吩咐了,若是您二位到了,便请先去暖花榭稍坐。”

  沈屹点了点头,暗卫一直跟着保护,而且今日客人多,他又在谢黛宁身边,也不怕什么。

  随内监到了暖花榭,只见一个偌大的亭台式建筑靠水而立,里面竟然是鲜花盛开,如霞似锦,又因为已是冬日,四面用透光的锦缎做了遮蔽,看起来更是如梦如幻,一股花香隐隐飘来,和着寒风的冷冽,让人心神一凌,花谢底部的格砖缝隙里,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整个花谢像是架在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上。

  引着二人进了暖花谢,内监又道:“桌上有备好的茶点,二位请慢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我家王爷在前头待客,恐不能来招呼了。”

  沈屹点点头算是谢过,他们夫妻和司马澈可是对头,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崔瑗,司马澈其实并无必要如此殷勤。

  内监退了出去,沈屹斟了一杯热茶,先自己尝了一口,等了片刻没有异样,才有倒了一杯送到谢黛宁手里,看她呆呆地捧着杯子暖手,沈屹心疼,知道她和崔瑗感情好,只是有的事情,她得慢慢想通才行。

  “阿宁……沈兄?你们也在?”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话音传来,沈屹扭头一看,内监又引了一人走来——竟是司马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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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