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晔的衣服胸膛被泪水打湿一块, 急促的哭声慢慢地变成低低的抽泣声。
“哭好了我们就上去。”沈晔轻抚鸢时头发,试图安抚惊慌失措的她。
李鸢时头埋在他胸膛抽泣几声,抽抽搭搭道:“没有。”
向来没受过苦的她今日着实吓了一跳,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无助和恐惧随着天越来越沉逐渐把她心沾满。
抽泣声渐渐小了, 腰间的手慢慢松开, 李鸢时抬头,沈晔一眼便对上小姑娘那哭红肿的眼睛,楚楚可怜仿佛能滴出水来。
呼吸深了几分, 沈晔急忙挪开目光。
如此狭小的空间,美人落泪再看下去要出事。
刚才光顾着安慰小姑娘了,沈晔没来得及察看身处的环境。
扫视一圈,沈晔道:“猎户的陷阱素来挖得深,幸好这只是一个深坑,若是猎户在壁上和底部布满削尖的竹竿,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攀着他衣角,李鸢时眼睛红肿,焦急问:“如何?”
她跌落陷阱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试想过攀着阱壁上去,可她力气小, 泥土湿滑,诚然是不行的。
沈晔嘴角拧成一道线, 未罢一言。
李鸢时看的着急, 明明有办法,却不说。
她正要开口询问,哪知沈晔倏地往前一步, 揽过她细腰。
“譬如这样,我带你上去。”
天色阴沉下来,黑云滚滚,是风雨来临的前兆。
“带?”
李鸢时狐疑,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她就这样稀里糊涂抱住了沈晔的腰。
他身上熏香味还是那么好闻,紫檀香淡雅,萦绕在她鼻尖,一呼一吸间,都是沈晔的味道。
李鸢时手臂紧了紧,他的腰肢好似比往日细了。
“抱好了。”
话音刚落,沈晔足下发力,轻轻一跃,带着怀里的人安全出来。
突然的凌空感让李鸢时心悸,感觉心快跳到嗓子眼了,但在沈晔怀中,她又莫名的心安。
仿佛又回到了几月前的夜里。
那次沈晔也是这样,什么也没说,带着自己逃出宅子。
那次绑架,李鸢时不知何人所为,也没有告家人。
一想到那次,李鸢时心有余悸,鼻尖忍不住开始泛酸。
林间寂静。
落地不久,李鸢时没动,沈晔也没动,由她抱着自己。
可抱着抱着,怀里传来一声细碎的啜泣声,小姑娘声音柔柔的,直戳沈晔心尖。
他忙不迭轻抚她背,着急问道:“怎么了?是方才落地伤了脚?”
李鸢时抬头,眼睛红了一圈,眸子里蓄满泪水,哽咽说道:“沈晔,我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万一……万一哪天遇到危险,我……”
“不会的。”沈晔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轻抚她柔软的头发,安慰道:“你是广平王最疼爱的女儿,你兄长疼你,哪怕日后身处险境,也会安然无事。”
指腹轻轻拭去鸢时眼角的泪水,沈晔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道:“别哭了,妆都哭花了。”
小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就是春雨过后的红樱桃,已然成熟,挂在枝头待人采摘,耀眼又诱人。
沈晔本就对她动了心,这般娇滴滴哭下去,他把持不住。
李鸢时哭声渐渐止住,精致的眼妆被泪水打湿花了一半,依旧挡不住女子骨子里的娇美。
盈盈唇珠宛如鲜花,娇艳欲滴。
李鸢时抹着眼泪,哽咽道:“怎么不会,自从上次被掳走,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知道那晚她吓坏了,沈晔敛开她额前碎发,“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出事。”
小姑娘双眼微红,楚楚可怜宛若只受惊的兔子惹人怜惜,沈晔心中一窒。
倏地,他情难自已,低头吻上她眼角。
轻轻柔柔吻去泪水。
细长绵软。
李鸢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捏紧沈晔腰封。
她不排斥与沈晔亲近,方才在陷阱之中头先想到的人也是他。
可是沈晔不该这样对她,一声不响便吻了上来。
李鸢时推了推他,力道小,打在沈晔身上宛如棉花一般。
隔靴搔痒般的回应扰得沈晔心痒痒,纵使再不舍,他也没有更进一步。
“鸢时,”沈晔唤了她一声,“坏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把那不开心的都忘掉。”
李鸢时抿唇,没有继续沈晔提的话题。
眼里蕴着水汽,她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询问道:“沈晔,你怎么在青南山。”
“出京办事。”
沈晔回答的干脆利落,这次没有骗她,确然是有要事要办。
沈晔拧眉,沉声问道,大有几分责备的口吻,“怎么一个人出来?”
李鸢时低头看着足尖,“跟母妃到云卢寺烧香,寺庙里闷,便出来走走。”
沈晔眸色沉沉看着自己一个头的小姑娘,似乎是想说什么,无奈最后化成一声叹息,道:“罢了,以后出门注意些,再独自一人……”
李鸢时被看的心里犯怵,那严厉的目光,她有种被李睦训斥的错觉。
这是沈晔!才不是她二哥哥!
为何要怕!
“就怎样?”李鸢时仰头,问道。
沈晔抿唇,淡声道:“无事。”
——若再独自一人,有人知道收拾你。
他得找时机跟李睦说说,别让她再单独一个人。
言罢,沈晔从怀中拿出一枚簪子。
李鸢时眸色一喜,“给我的?”
沈晔点头,“前段日子在街上看到的,觉得你戴着肯定好看,就买了下来。”
李鸢时有几分得意,拿着簪子左看右看,面色平静道:“一般。”
她听人说,男子送女子饰品,摆明了是在讨女子欢心。
若是面露喜色,那才是合了他心意。
李鸢时已从惊慌中缓了过来,此时笑脸盈盈道:“我家中有不少好看的珠钗簪子,沈公子送的是实乃寻常之物,没什么新意。”
沈晔目光缱绻,“既是这样我也想开开眼界,免得日后闹笑话,不如下次见面,李姑娘戴上几支?”
“……”李鸢时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
拒绝他,显得自己小气,不大度;
答应他,可她为何要答应!
她怎么感觉自己跳进了沈晔挖的坑里。
沈晔满意地笑了笑,道:“戴上看看。”
他第一次给姑娘戴发饰,试了几处。
戴前面些,流苏挡住了小姑娘面容;戴后面些,簪子看不全。
一向做事胸有成竹的沈晔,头次有了挫败感。
“笨蛋。”
李鸢时没嫌弃他笨手笨脚,反而觉得那束手无措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接过簪子,李鸢时娴熟地戴在头上。
晃了晃脑袋,她问道:“好看吗?”
沈晔点头,笑意横生。
抬眼望了望天空,沈晔眸子渐深,染了担忧,“黑云滚滚,快要下雨了,初冬的雨,阴冷绵长,若是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回寺庙。”
李鸢时闷闷道:“我脚痛。”
沈晔担心,蹲下便要查看是否伤及脚踝,却被李鸢时挡了回去。
“不严重,缓了缓好多了。”
沈晔心想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凡是要顺着她心意,便没有执意下去。
他蹲在鸢时面前,“我背你回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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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鸢时回云卢寺没多久,雨便落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哗啦作响。
沈晔孤身一人来南青山,适才送她回来时,他两手空空,幸好离开时她找寺庙的师傅借了一把雨伞,不然如今他真成落汤鸡了。
大雨如注,山路崎岖,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沈晔着急办事,万一脚下打滑,摔着了,这深山野林又遇上大雨,定是没人发现。
越想,李鸢时心里越担心。
在佛堂前陪着母妃诵经,木梆子敲击声萦绕在耳边,鸢时第一次觉得聒噪。
广平王妃手里捏着串佛珠,虽然眼睛闭着,但女儿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感受到,察觉到鸢时在一旁坐立不安,道:“鸢时,礼佛最忌讳的便是浮躁,你心不在此,母妃不勉强,下去罢。”
被窥探到心事,李鸢时面露窘态,既然有了母亲的同意,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冲佛像深鞠一躬便离开了佛堂。
走在回房间的廊亭上,香巧道:“小姐,自你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就心不在焉,若是遇到烦心事,可与香巧说说。”
李鸢时自是不会把今日见到沈晔一事说出去。
在长廊停下脚步,鸢时伸手出去。
细碎的雨点滴在她手心,带着点点凉意。
“香巧,你说这雨断断续续,何时才能止住呢?”
也不知他是否还在山上。
闻言,香巧望了望天空,“天上的乌云比方才少了些许,雨势渐小,约莫再过几刻钟方能停歇。”
李鸢时目光飘向远方,轻声低喃道:“但愿如此。”
在长廊边的凳子上,李鸢时待了许久,听着雨声滴落,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翩翩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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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间,沈晔撑伞前行。
好不容易从旁人口中探出李元容私藏银钱的地方,不管那人是否骗他,总不能白白错过这一线索。
以李元容上的耳目,过不了多久便会知道身边的人出事了,一细查便知有人在追查他私藏银钱一事。
他们这位六皇子可不想表面看上去那般纯真。
爱戴百姓?
那私藏的银钱就是从搜刮民脂民膏中挤出来的。
沈晔永远记得半年前的夜晚,那晚,李元容拐走鸢时。
如此笑面虎,岂能是位明君?
雨势渐渐小了,沈晔按照得来的口供寻到了山背洞穴。
许是因为下雨,四周无人。
一丛竹子旁,一泥塑矮小土庙中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前的供果放了有些日子了,已然腐烂。
而佛像不远处是个小山洞。
云卢寺在京城久负盛名,香火旺盛,因而许多人烧香会选择在此处,而鲜少有人踏足这偏僻的小土庙。
确实是个隐匿的好去处。
李元容心机深沉,单单一个私藏银钱的罪名不足让他失去圣上的宠爱;他能藏钱,便在做这件事那日起想好了脱罪的供词。
来日方长,有些纠葛暂且先记着,他日慢慢还。
沈晔拂去衣袖上的水珠,扬唇看着那一尺见方的洞穴,“尾巴藏再好,终有露馅的一天。”
收好雨伞,沈晔进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