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湖边茶楼。
那日皇后寿宴结束,张凌拿出了他无人能及的缠人功夫向李鸢时打听孟英然。
李鸢时抵不住,心想若是张凌真的因为孟英然断了娶她的念头, 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跟他约了两日后在湖边茶楼。
茶楼依湖而建, 倚栏凭眺, 将满湖的风光尽收眼底。
沁沁秋风送来, 茶香四溢。
张凌比约好的时间早来一刻钟,选了处能看湖景的位子,左等右等, 终于将人等来了。
张凌热切招手,“李姑娘这里!”
李鸢时刚到在楼道拐角处就听见张凌的声音。
提着裙摆过去,李鸢时一落座,张凌斟了杯茶送过来。
挺殷勤的。
李鸢时品了一小口,唇齿间尽是茉莉花的清香。
葱白小指轻敲杯壁,李鸢时道:“找我打听孟英然?”
张凌如蒜捣头,“自从宴会上那惊艳一舞,孟姑娘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便在我脑中久久不能散去。我从未看过如此潇洒女子,她跟别人不一样。”
李鸢时跟孟英然不对付。
小时候李鸢时淘到新物件, 无论大小,孟英然总要跟她抢。
皇后是孟英然姨母, 宫中赏赐的首饰珠宝,李鸢时有的, 她孟英然也要一份。
有次鸢时看中了皇后宫中的一串玛瑙手串, 那手串是西域进贡,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皇后答应只要鸢时能写出一幅令她满意的字来, 她就将那手串赠予鸢时。
那时候鸢时刚学运笔写字,为了练好字,她挑灯苦练,晚上做梦都在想如何将最后一笔做到收放自如。
鸢时已经很小心将那手串的心思藏了起来,孟英然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就在鸢时要得手时,那手串被她扯断了,玛瑙小珠撒了一地。
断线了的手串,纵使是在怎么修补,也不若原来。
小女娃的情绪说来就来,鸢时哭哭啼啼闹了许久才将这怄人的事翻篇。
总之,孟英然看李鸢时不顺眼,没事挑事。
李鸢时笑容略微苦涩,“张小世子还真说对了,孟英然跟其他女子不一样。”
能一样么,总是挑她的刺,就爱看她哭。
张凌一喜,急迫道:“你快跟我说说孟姑娘平日里喜欢干什么,最喜欢吃何物?”
喜欢招惹她,喜欢看她不顺心,喜欢跟她抢好吃的,喜欢撕她的新衣裳。
当然,李鸢时不会这样说。
脸上漠然,李鸢时道:“你不是要去我家提亲?现在又中意孟家姑娘,张小世子这是何意?”
张凌振振有词,“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了?我爹的想法不代表是我的意思。两日来我想了许多,孟英然我娶定了!”
“我们的婚事不过是我爹一厢情愿。八字,别说一捺,就连一撇也没有!”
李鸢时露出久违的笑容。
以退为进,她这般说,就是想亲耳从张凌口中听到那断了的念头。
“当真如此?”她道。
“自然!”张凌态度坚定,“李姑娘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
“你真喜欢孟英然?不是一时兴起?”
李鸢时不想跟张凌攀上关系,即便是讨厌孟英然,她也不愿牺牲她人幸福来换取自己的解脱。
“不是!我若是玩弄孟姑娘感情,天打雷劈!”张凌发了个毒誓以表真心。
李鸢时心里一阵欢呼,但脸上仍旧镇定,“孟英然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喜欢舞刀弄枪,故而你不能把哄小姑娘那套放她身上。她这几年跟随祖父出了京城,如今什么性子我不了解,但是有一点我能给你肯定,孟英然不娇气。”
张凌听进去了,自见面的第一眼,他便从女子身上看到了刚毅。
两人相对而坐,此时张凌往旁边挪了个位子凑到李鸢时身旁,“你认为我送一匹战马如何?白马?小红马?千里马?”
“小红马好看,不如我送小红马好了。”张凌自问自答。
“……”李鸢时不看好,直言道:“刚认识就送战马,不合适。”
“也对,可别把孟姑娘吓着。”张凌失笑,是他太心急了。
“张小世子,你不能总想着送东西,孟英然是将军之女,平素何物没看过?你得让孟英然对你有个好印象,后面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唇角微扬,李鸢时有模有样分析,好似已经在她的话中看到了一对结为连理的新人。
唉,当初认识沈晔那会儿,她还不是送过不少东西。
可结果呢。
心中苦涩,李鸢时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香囊。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没有半点回应。
“好印象?”张凌嘴里喃喃自语,指节似有似无敲击桌面,“这事儿得好生策划一番。”
“李姑娘可有办法?”
李鸢时接受到张凌投来的求助目光。
正了正身子,她道:“我只能把孟英然平素的喜好告知你,你俩能不能成,看造化。”
孟英然虽和李鸢时不合,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两人都已长大,有好几年未见,鸢时对孟英然恨也恨不出个所以然。
与此同时,街上。
“少爷?”
飞松跟在沈晔身后,见他迟迟不走,便叫了他一声。
长街上,沈晔视线从茶楼上挪开,对飞松道:“你先回府。”
飞松有些为难,道:“少爷你去何处?回府老爷问起来我有交代。”
几日前沈晔夜出回来身上少了件披风,深夜寒气重,第二天就受凉了,害得连皇后寿辰都没去。
风寒昨日才有所好转,沈奎海特意嘱托飞松,让他务必注意沈晔身子。
沈晔抿唇,道:“街上随便走走,不久便回。”
待飞松走后,沈晔进了对面茶阁。
没要雅座,沈晔在二楼阁楼外择了个位子。
从他的位子望过去,对面茶楼看得一清二楚。
栏杆处的两人尤为扎眼。
才几日不见,李鸢时便同张凌聊上了?
她竟然没有避着张凌?
听李睦那语气,李鸢时避张凌还来不及,今日却同他出现在茶楼。
女子笑容满面,想来聊的愉快。
手指不自觉握拳,沈晔目不转睛看着对面。
他寻的角度极佳,轻而易举看到对面的人,可对面之人却难以看见他。
一壶茶见底,沈晔叫来小二。
此次换了茉莉花茶。
茉莉清香,退热去火。
===
望了眼日头,时候不早了,李鸢时能说的都说了,和张凌一起从茶楼出来。
“今日先谢谢李姑娘的出谋划策。”
踏出茶楼,张凌临走时还不忘道谢,牵线搭桥,好人一个。
没什么比解决一门自己不愿意的婚事还要高兴的事。
李鸢时笑道:“年少时虽跟孟英然不登对,但是毕竟认识多年,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这话张凌听着舒坦,一瞬间信心满满,道:“我相信自己就是孟姑娘命定的良人。”
李鸢时附和道:“命定良缘,张世子好生把握!”
张凌再一次道谢,“谢李姑娘吉言!”
道来道去,两人挨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茶楼外面分道扬镳。
待张凌走后,香巧小声道:“我还以为小姐今日不会赴宴,毕竟从前孟姑娘没少欺负小姐,那日在皇后寿宴上,孟姑娘故意给小姐使绊子,实属可恶!张世子娶不娶她与咱无关。”
“你啊,”李鸢时轻敲香巧额头,道:“给人姻缘牵线搭桥,这可是好事一件。”
主仆两人正说着,李鸢时忽的看见沈晔从对面茶楼出来。
哟,京城真小!
李鸢时眉色一喜,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不过,沈晔好像不高兴,一张俊脸都快拉到脖子了。
见他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李鸢时飞快扯了扯香巧袖子,“妆发衣服有没有乱?”
香巧自然也看到了沈晔,能让她家小姐如此紧张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小姐今日依旧美艳动人。”香巧顺手将鸢时散乱的碎发稍作整理。
转眼间,沈晔已行至李鸢时身边。
“李姑娘今日很开心?”
不像以往那般,男子沉着一张脸,唇角拧着,李鸢时能明显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连他的话也带着几分阴寒。
“刚跟你攀谈的男子是……”
还未等沈晔话说完,李鸢时便道:“定国公世子,张凌。”
李鸢时笑靥如花,别的不敢说,沈晔方才那语气,显然就是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呢?
自然是见到她同别的男子在一起。
为何她同别的男子在一起他会不高兴呢?
眉梢轻佻,李鸢时踮起脚尖,刚好够到沈晔耳朵。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鸢时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的灼热。
朱唇一启,她在他耳畔低语。
“沈晔,你莫不是吃醋了?”
不知是不是她嘴唇呼出的热气,沈晔耳根明显红了一小片。
沈晔僵硬地往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他能保持理智。
清了清嗓子,他嗓音温润,道:“明知故问。”
“是吗?可我就是想问。”
李鸢时眸色一转,橘色眼妆极尽妩媚,朱红流苏珠钗摇曳生辉,“如此巧,沈公子一出茶楼便瞧见了我,好几次我想找沈公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沈晔淡然,眸光凝在她身上。
勾了勾唇角,沈晔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位置有恢复到方才。
凑在鸢时耳畔,沈晔声音极低,道:“找我?李姑娘莫不是想沈某了?”
“……”
李鸢时怎么也没想到沈晔又说出这般直白的话!
沈晔!他可是沈晔!
那个论她怎么撩拨,怎么主动都没个回应,宛如木头一样的君子。
李鸢时一时语塞。
她想走,可理智告诉她不能退。
一退,那便是害羞!
她会害羞?
不能让他看出来!
否则会得意!
宽大的衣袖中,两只手紧紧捏着,李鸢时硬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厢,沈晔退回原处。
李鸢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晔,你家住哪里?”她不能让沈晔有先说话的机会。
“作甚?莫不是真想……”
那个“我”字还未说出口,李鸢时飞快将话题了结。
“还披风!”她有些恼了。
上次在王府外见面,李鸢时披着沈晔的披风回去,一直没找到机会还。
目光在鸢时身上流连,沈晔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披风送予你。”
李鸢时道:“怕我上门?”
话毕,李鸢时瞥见沈晔腰间的香囊。
在麓溪镇她亲手绣的那个!
眸色一喜,李鸢时仿佛找到了让沈晔吃瘪的法子!
“沈公子这香囊好眼熟。”李鸢时指尖落在他腰间。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这不是当初绣好送你的?”
沈晔眼神有些闪动。
“沈公子一直戴着?”莹白的手指勾了勾那香囊,李鸢时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玩味,轻声道:“姑娘送的东西沈公子不离身,还如此贴身,不知沈公子打算何时上王府提亲。”
在庆朝,女子送香囊给男子,男子若是接受了,便意味着心悦于她。
别说是沈晔,就连香巧也被鸢时这番话惊得错愕片刻。
轻咳一声,沈晔被弄得一呛。
小姑娘本就长得美艳,细细的柳叶弯眉下眸子盈盈如秋水,朱唇一点,一颦一笑,尽是妩媚。
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在等他回话,那灵动俏皮的模样,仿佛是故意那样说的。
沈晔不再逗她,敛了目光,往湖堤走去。
柳树粗壮,枝繁叶茂掩了来往行人,绿枝垂落映入湖面。
柳树下。
沈晔身姿挺立,垂眸看了眼女子,认真道:“当真?不是气话?真去提亲,鸢时姑娘便会嫁?”
圣旨他求来了,只需她说一句愿意。
街上人生嘈杂,沈晔偏听不下去,此刻就想得到她的回应。
无声,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