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皇帝定住了。

  桀纣,那是荒淫无道的暴君。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和桀纣扯得上什么关系。

  在他心里,他一直想做德昭古今的千古明君!

  无尘竟问他觉得自己和桀纣相比怎么样?那么就是说,在无尘心里,他是桀纣之流?

  这个想法,将皇帝彻底击溃,他突地站起来,一时都未注意仪态。

  无尘大师重新拿起木鱼,闭上眼睛一下下地敲着,“天下大事,浩浩汤汤,繁华终会成荒芜,陛下,放下执念,于人于己皆是功德。”

  皇帝终于意识到,无尘大师绝不可能站在他这一边了,他只觉得头疼,一时再无顾忌,厉声道,“哼!大丈夫本应当建功立业,若能立不世之功,那更是彪炳千秋的功绩,依朕看你这个老和尚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何资格对朕的江山说三道四?!”

  无尘大师看他如此执迷,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摇了摇头,便离去了。

  房间顿时只剩皇帝一人,炉中的檀香丝丝升起,钻入他的鼻尖,让他浮躁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他细细琢磨着「执念」二字。

  究竟何为「执念」?

  皇帝的头更疼了。

  等候在外的越王和众大臣,见着无尘大师一人出来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据说无尘大师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就是看一眼,都会沾染仙气,延年益寿。

  虽然不知道传言真假,但是能瞻仰其风采,那也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无尘大师对众人行了一个佛礼,而后转向凌北辰,对他单独行了一个佛礼,随即缓步离去。

  待无尘大师走远了,越王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起了茅草屋中的皇帝,便让人推了推轮椅,靠近了茅草屋,试探性地喊道,“父皇?”

  没有回应……

  越王思忖了片刻,壮着胆子又往前了一段,谁知刚接近茅草屋,就听到暴怒的一声「滚」。

  越王见皇帝动怒,他只好让人将他推回了原处,静静候着。

  他一退回来,便发觉凌北辰不见了,他立刻警惕起来,对左右道,“秦王呢?快找到他!”

  这种时刻,微小的差池都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得不警惕。

  很快,凌北辰便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扇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由晴转阴,一场小雨猝不及防地飘下来。

  越王身边的婢女立刻撑开了雨伞,为他遮挡着。

  大臣们知道这次行程可能耽搁数日,也早有准备雨具,因此都拿着伞挡住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冷延也撑开伞为自家殿下挡着,谁知道,凌北辰伸手推开了伞,也不知在置什么气,冷冷说,“不必挡……”

  冷延没辙,只能将伞收起来,陪自家殿下一起淋雨。

  众大臣见状,纷纷收起了雨伞,也跟着淋雨。

  也就是越王,古里古怪地看了一眼凌北辰,而后移开视线。

  这雨下了不久,茅草屋终于传来了动静。

  越王与大臣们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只见皇帝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一直走到雨幕中,太监吓坏了,立刻上前为他挡着雨,焦急地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皇帝却一把推开他,下一刻,他的动作把大臣们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皇帝目光在大臣中间扫了一圈,而后收回视线,毫无预兆的,他突然跪了下去,“朕有罪!”

  百官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跟着跪了一片,他们如何敢让皇帝跪他们,不想活了?

  越王满腹狐疑,怀疑是无尘那老头对皇帝说了什么导致他受了刺激,才做了这种惊人之举,但是不管如何,他不能不跪。

  满场之中,也就只有凌北辰没有跪,越王狠狠瞪过来一眼,但凌北辰并没有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跪着的皇帝,越王只得作罢,此刻他更关注的,还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

  “南希国走到今日皆是我的过错!”

  “昔日我做亲王时辅佐先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并不满足于此,我觉得,若是我当皇帝,一定比大哥做的更好。

  所以我和西宣皇帝合作,他助我谋夺皇位,我助他称霸天下,无希子是他派来协助我的,也是在我授意下,无希子发动了荫龙山大火,意图杀死昭仁太子和诸国皇子皇孙。”

  大臣们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然而不管他们承受能力如何,皇帝仍继续满脸沉痛地悔过。

  “荫龙山大火后,无希子调配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是我趁着进宫机会放在先皇和先皇后饮食中,不过数月,两人就暴毙,我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

  “登基后,云安侯一直对先皇的死抱有疑虑,暗中追查真相,为了铲除他,我与武威将军商量,栽了云家通敌卖国的罪名,将云家满门抄斩。只可惜,名震天下的机关术也随之消失了。”

  “云安侯谋反一案后,朝廷震荡,朕知道许多大臣生了二心,在背后议论朕,所以朕让无希子当上了国师,借他的本领铲除异己。从那以后,朝廷就安静多了。”

  “虽然朕也知道,无希子一直都是西宣国皇帝的人,甚至他暗中指使归云山庄对兵器动手脚,好让南希吃败仗,朕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与朕早已捆绑在一起了。”

  “朕是真的想当一个好皇帝,像先皇一样受百姓爱戴的帝王。可是,朕没有办法,朕没有像云安侯一样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的臣子,却有无希子这样互相牵制的妖道,朕每晚都睡不好,怕哪天会被人发现这些秘密,朕唯一欣慰的就是,太子……”

  “太子身上寄托了朕所有的期望,朕一直相信,他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朕这辈子已然这样了,只要太子坐好这个皇位,那就不能算朕错。

  可是,我的亲儿子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他为什么非要揪住往事不放?朕不想杀太子啊……朕也不想杀晋王……”

  “他们为什么都要和朕作对呢?”

  “朕错了,是朕错了。”

  “朕被权势迷了眼,枉顾亲情,酿成悲剧,也害了南希国子民……这一切,都是朕的错。”

  “苍天呐!朕从来没想过要杀太子啊,朕只是失手,那只花瓶就……枫儿竟然不躲,老天爷,你要是当真有眼,就把太子还给朕,朕的命给你!”

  越王脸色黑如锅底,他听不下去了,疾声打断,“父皇,您魔怔了吗?为何要讲这些话,污了您的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