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蛊

  那颗药顺着喉管,落入她腹中。

  季明舒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她原本就准备动身前往天残宫,那是怎样的地方,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对这些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谢无渊再次开口时,语气又恢复了方才淡笑时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怎么不问我喂你吃了什么?”

  季明舒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她的沉默就像是无形的武器,狠狠扎在他的心上,猝不及防的心口又痛了,那是凌北辰给他的剑伤留下的后遗症。

  他捂住胸口,怕再多一刻,会控制不住做出疯狂的行为,掀开车帘出去了。

  眼前的情景,季明舒莫可奈何,她只得闭目养神。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反倒有什么东西清晰起来了。

  她又看到了那只白毛刺小刺猬,它站起来仰着头与她对视着,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仿佛在对她发出某种邀请。

  这是第三次了。

  季明舒隐约觉得这小家伙和幻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定定心,决意接受它的邀请。然而——

  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将她从神识中唤醒,回到了现实世界。

  谢无渊给她喂的毒发作了。

  那种痛苦好像有一条毒蛇在她胸腔中摆动,在咬她的肉,饮她的血,这种程度的痛苦,即便她拥有高明的幻术,却也无法通过催眠麻痹自己。

  她身体不受控地滚到了地上,蜷缩成一团。

  谢无渊听到动静,回到了马车中,他坐在另一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痛苦的模样。

  半晌,他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回应他的只有季明舒痛苦的低吟和冰冷冷的空气。

  他自顾回答,“这是当日凌北辰的剑插入我胸口时的感觉,这般痛苦,你感觉如何?”

  季明舒额头冷汗涔涔,嘴角溢出鲜血。

  “你想咬舌自尽?!”谢无渊大骇,立刻蹲下去,掰开她的下颚,却发现她舌头安然无恙,她咬的是唇,鲜血是唇裂开浸出来的。

  他不觉松了一口气,捏住她下颚的手却没有移开,他手指揉摩着她的下巴,似深情,又似绝情,“你求我啊,兴许我心软,便会赐你解药了?”

  季明舒转头,想要脱离他手掌的控制,然而那只手跟铁打的似的,无法挣脱。

  这一阵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不再动了,继续与那种钻心的痛苦抵挡,但到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谢无渊还是妥协了,他手指一划自己左腕,顿时血流如注,跪坐下去,将支离破碎的她揽入怀中,将左腕流出的鲜血喂入她的口中。

  他叹息一声,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低声呢喃,“你没有变,还和小时候一样倔强。”

  季明舒死死闭着嘴巴,并不想让他的鲜血进入自己体内,然而谢无渊无情地掰开她下颚,容不得她拒绝。

  血液从身体里流失,他觉得有些冷,将季明舒抱得更紧了一些,麻木地说道,“这世间的感情真是可笑,亲子骨肉,同门师徒,青梅竹马,都逃不开抛弃、背叛的宿命……可你知道吗,最伤我心的人是你,你食言了,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

  他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声音透着绝望和苍凉,“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舍不得杀你……我要你活着,要你看着我登上九重宫阙,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俯视苍生。”

  他紧紧抱着她,“望舒啊,你期待这一天吗?”

  他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你服下的是伴生蛊,我的鲜血养成,这些小家伙现在在你肚子里,每个月需要我的鲜血浇灌一次,它们才不会伤害你。所以,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季明舒体内的蛊虫被压制住了,孱弱地靠在他怀中,缓缓吐口,“你疯了……”

  谢无渊终于听到她的回应,很是高兴,与她说道,“疯的岂止是我,天残宫都是一群疯子,谢凝雪、天青子、无忧……也包括你……”

  他顿了一下,左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伤口仍鲜血淋漓,很快浸湿她的头发和后背,他却仿若未觉,“你既然已踏入地狱中,就不要想着回到人世间,和我一起永生永世堕入无间地狱吧。”

  季明舒无力回应了。

  ……

  凌北辰知道季明舒走了,脸上浮现一丝落寞。

  冷延不禁劝道,“殿下放心,季姑娘幻术高明,就连天青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凌北辰凉悠悠地看向冷延。

  冷延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恨不得咬舌,“夫人,属下是说夫人!”

  明远怕自家殿下白费了季明舒一番苦心,他劝道,“殿下,冷延说得对,夫人既然去了,定然是有所准备,她不会有事的。再者,云小姐已经找到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开您的寒症。”

  凌北辰眉心微微一蹙,“把青冥带过来。”

  明远以为他听劝了,立刻去了,很快将青冥带了过来。

  谁知,凌北辰第一句话便问,“天残宫在何处?”

  青冥只当自己是云凤澜,对于之前的经历忘了个干干净净,她感觉到这个问题对殿下很重要,她很想帮殿下,可是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如实道,“凤澜从未听过天残宫。”

  凌北辰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他思索了片刻,提笔疾书,写下了一封信,交给冷延,“把它传回宜安。”

  冷延虽然不知道殿下写了什么,却知道事关重大,他一时觉得手中的信仿佛千斤顶,压得他走不动步。

  明远见形势不妙,沉声道,“冷延,你先出去。”

  冷延郑重地点点头,立刻退下了。

  明远声音沉痛,“我知道殿下重情重义,放心不下夫人,可是请殿下以大业为重,如今正是关键之秋,若是殿下出什么岔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会付之东流。”

  “先生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恕臣直言,殿下无子嗣,若是您有个长三两短,这片锦绣江山要交托何人?”明远满脸决绝,跪下请命,“先皇将殿下托付于臣,臣绝不敢辜负先皇所托,若殿下一意孤行,还请赐臣死罪吧!”

  “于公,她的幻术是对付无希子和天残宫的利器,我不能让她孤身犯险,于私,她是我的人,若是要牺牲她才能登上九五,这样的位置要来有何意义?”

  凌北辰凤眸沉了沉,“太子殿下仁德,有父皇遗风,若是我死了,由他即位,也无不可。”

  “殿下啊!”明远万万没想到,他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

  “还有三日时间,我最多答应你,这段时间你尽可以施为,医治我的寒症。”

  “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