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她的眼泪

  凌北辰看着她突兀的动作和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脸上清寒如许,毫无波澜,但凤目还是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咳嗽了一声,“我——”

  季明舒笑呵呵地打断了他,“这个很简单啊!”她捡起了机关魔方,随便拧了几下,打乱了顺序和位置,随即扔给了凌北辰,“殿下可以试试。”

  凌北辰一手接住了机关魔方,凤目凝着它,有些失神。

  季明舒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缓缓地坐回了石头上,默默松了一口气。

  凌北辰的失神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已,片刻后,他的眸子聚焦在机关魔方上,琢磨片刻后,开始转动了起来。

  事实证明,季明舒在这方面确实有着惊人的天赋,即便是天资聪慧、对大多事务一学就会的凌北辰,一时之间也复原不了这个机关魔方。

  季明舒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困了。

  她靠在石壁上,听着机关魔方转动的声音,逐渐睡着了。

  夜深了,瘴气弥漫,不少侵入了山洞里,凌北辰眼眸眯了眯,更清醒了一分,他不禁看向对面靠着石壁的女子。

  季明舒这一觉睡得异常地沉,竟让她梦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那是一间暗无天日的密室,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味,最下方是让满宫之人都闻风丧胆的无妄水池。

  无妄水刑,不仅意味着肉体上生不如死的折磨,更意味着,一身修为都会被夺走。

  行刑结束,掌刑的宫人已经退去了。

  此时,无妄水上的两个铁牢中,分别趴着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他们也就十岁左右,脸还未完全长开,可是他们的脸上已经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执拗了。

  天残宫,世人眼中的魔教,一旦落入其中,这辈子都别想逃脱了。

  不幸落入其中的人,大多很快就妥协了,修炼武功,让自己成为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

  满宫之中,只有这两个小人儿没有妥协。

  他们并不相识,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便是,从进入天残宫第一日起,他们都没有认命过,他们不停地逃,就算被抓回来受刑,也绝不放弃。三年了,他们在无妄水刑牢遇到了许多次。

  人孤独久了,总会想要一个同伴。

  望舒听掌刑人说过,这已经是他第十二次受刑了。

  她不禁想,他怎么撑得住呢?她只受了五次刑,已经感觉自己快死了,他受了十二次刑,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水牢中空空荡荡,望舒的声音回荡在其中,“我叫望舒,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看了她一眼,随即戒备地收回了目光,他抱着自己的小身子蜷缩成一团,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了。

  望舒又问,“她们说,你就要死了,你害怕吗?”也有人告诉她,她快要死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害怕。但其实,她心里是恐惧的。

  小男孩儿还是没有回答她。

  望舒有些失望,她不再看小男孩儿,翻了一个身,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好让身上的无妄水滴地更快些,以至于她能减少些痛苦。

  这时候,外头响起了铁锁链声。

  望舒并不意外,这个小男孩逃跑频率几乎是她的两倍,每次他都会被带出去得到「特殊照顾」,每次他被「特殊照顾」带回来后,他的脸色都苍白地像是一张纸,表情也变得支离破碎,好像随时会死去。

  果然,他被带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他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我叫玉隐。”

  望舒意外地爬起来,她抓着铁笼去看他。可惜,只能看到玉隐单薄的背影了。

  幸好,他活着回来了。

  天残宫很大,她与玉隐除了受无妄水之刑外,没有任何其他见面的机会。

  他们谁也没放弃逃跑的念头,可是谁也没有成功地跑掉。所以,他们后来又见到了两次。

  明明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他们也并不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可是三年来,两人都不放弃地做着同样一件事,这让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天残宫这样的地方,朋友是奢侈的,更是宝贵的。

  从那以后,望舒就把玉隐的名字刻在了心上,玉隐成为了她除了心心念念的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人了。

  他们约定,谁也不能放弃,一定要逃出去。

  玉隐听执行任务回来的宫人说,宜安城有一种桃花酿,喝了会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他们约好了,等从天残宫逃出去,便一起去宜安城尝这种桃花酿。

  桃花酿,几乎成了两个小人儿唯一的期待。

  可是,在她最后一次受无妄水刑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见到面色灰白的玉隐倒在无妄水之中,听到宫人向宫主禀报,说玉隐要死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从未妥协过的她第一次求了宫主,她求宫主救救他。

  她永远也忘不了宫主当时的模样,她鲜艳的红唇扬起,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问道,“没用的废物,本宫主为何要救他?”

  最后,她的小脸上泪痕交错,绝望而痛苦地说,“只要你救他,我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原本根骨极佳,可惜受无妄水刑太多次,已经难以习得上层武功了。

  因此,宫主让她跟着一个叔叔学幻术。

  从那时起,她成了天残宫的工具。

  因为她的出色表现,在十二岁那年,宫主破例让她见了玉隐一面。

  真的只是一面而已,宫主不准她和玉隐说话。

  当她看到玉隐的时候,差点儿哭了出来。

  玉隐被铁链绑在墙上,浑身都是鞭伤,两年不见了,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脸上的执着并未褪去,可也正因为如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看了许久,一时没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玉隐!”

  玉隐抬头看她,灰暗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欣喜地喊道,“望舒!”

  可是,不待他们多说一句,便有宫人来将她拖走了。

  出牢房之前,她听到了他喊了一句,“别忘了桃花酿!”

  季明舒猛然惊醒,好一会儿都有些魂不附体。

  一片冰凉滴落,将她瞬间拉回了现实,她蹙了蹙眉,警惕起来。她怎么会梦到这些事情,就好像被催眠了一般。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便对上了凌北辰深深的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