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以美镇国>第33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下)

  再说赫连归雁得了皇帝之命, 亲自前往牢狱,协助尚书郎审问漠北人犯。

  那名雕玉师见得赫连王子,也不顾浑身鞭伤, 皮开肉绽,蓦地重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如风中乔木。

  牢房之内, 烛光昏暗, 昏黄光亮落进赫连归雁琥珀珠子似的眼里, 化作点点业火:“既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便要承担苦果。”

  人犯听得此话,立时扣头如捣蒜,却不曾开口祈求恕罪。

  “大燕与漠北联姻在即,你闹出这一桩大案来, 定乃奉命行事, 为的就是从中作梗,行挑唆之事。”赫连归雁唇角噙着冷笑, 神情如堪比鹰隼锐利,此乃弃卒,自不必留情,“说吧,你究竟效忠于何人?”

  “小人——”那人本还心存侥幸,即便教安风捉住, 在牢狱里头受尽酷刑,亦不曾背叛主人。他只以为, 如若赫连王子相救, 兴许还能挣得一条活路。

  可谁曾料想,赫连归雁早将他视为弃子一枚, 方才那一席话,甚至已开始借用此事大做文章,矛头直指某些漠北贵胄。

  兴许,自打谋划之初,他就已经成为弃子。

  赫连归雁垂眼睥着此人,颇有一番居高临下之态,与他敲响警钟:“现下若从实招来,尚可不累及家人,否则莫说皇帝陛下,便是本王也断不会轻饶了你。”

  听得此言,那人如遭雷击,猛然抬首望向赫连归雁,脸上满布血污,只能瞧清楚一双决眦欲裂的眼。他双唇翕动良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小人……小人确是受人指使。”

  “指使之人为谁?”赫连归雁薄唇之上展开笑意,森然如豺狼,连叶文卿见得,亦不免胆战心惊,“你可得想清楚了,莫存包庇之心。”

  人犯不敢再直视赫连王子双眸,再度重重叩首,直至磕出血来,才咬牙道:“那是……是伏都大将军!”

  此人乃漠北武将,抵御赤狄十数年,战无不胜,颇有威名。叶文卿乍闻此人名讳,都深感耳熟。

  赫连归雁意图昭然,是要借盗宝案铲除异己,行那借刀杀人之计。叶文卿已然瞧出端倪,忙不迭出言阻拦:“赫连王子,此话日后再谈,今日是来审盗宝一案的。”

  赫连归雁不为所动,一步一步诱那人供出证词:“大将军为何要你做这等下作之事?”

  “伏都将军拥兵自重,早有不臣之心,曾与小人言道,大燕漠北联姻不成,则必生异心。唯有如此,才能一举起事。”左右死路一条,人犯已心如死灰,只顺着赫连归雁之意说下去,以求保得家人周全。

  赫连归雁如愿以偿,才转身看向叶文卿,神情里略露一丝歉意,语调中却有漫不经心:“方才叶大人所言甚是,只是事关大燕漠北联姻,本王不得不追问下去。”

  赫连归雁已将两国和睦都搬出来,叶文卿再怎样不悦,也不好再多言,唯有以退为进,将话锋转向盗宝案:“案情尚未明了,下官一时忧心,言词多有唐突,还望赫连王子见谅。”

  “无妨无妨,都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谈何恕罪?”赫连归雁满口“无妨”,好似生来便是本性宽和之人。

  叶文卿旋即冷下眉眼,与人犯问道:“你又是如何与人犯吴靖共谋盗宝案的?”

  “吴靖?”漠北人犯一怔,竟不知吴靖究竟是何人,神情茫然之中不掺一丝假。

  “便就是吴统领了。”赫连归雁也不慌张,不紧不慢地提点道,“你们为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共谋盗宝案?”

  “我们——”那漠北人犯再度望向赫连王子,眉宇紧蹙,踌躇半晌,直至双拳紧扼,亦不曾说一字。

  此事也着实难为了他,本只是奉命行事,哪里能参透这贵胄见博弈游戏?

  赫连归雁负手踱步,也不多瞧他一眼,兀自问道:“可曾收受贿赂?”

  此话似是点醒人犯,那人流露了然之色,不住点头:“是了……是了,小人记起来了,伏都将军曾暗赠吴统领金银绢帛,共谋挑唆大燕与漠北之计。”

  赫连归雁冷笑一声,意味不明,再不拿正眼瞧他,坐于笔录文官身旁,睥着他所录供词,一字一句默念。

  赫连归雁跟前,叶文卿尚未开口说上三两句,竟已结案,真正是讽刺。

  所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赫连归雁借此契机,既可铲除异己,又能杀人灭口,用意之深,用心之狠,皆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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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涉足风波里,没有通天的手眼与本事,哪还有命全身而返?如雕玉师及吴统领这般的愚人,就好比无根落叶,最终结局,只会教狂风暴雨撕碎。

  兵卒推开朱门,踏入吴府门槛里,翻箱倒柜,羁押众人——抄家之事终归在落在高门士族身上。

  妇孺哭号,家仆奔走,想这朱门官邸昔日富贵滔天,今时亦逃不过人亡家破。

  不多时,兵卒搜出锦缎布帛数匹,绣的是日月连珠纹,俨然出自漠北,不仅如此,更有银毫狼皮一张。这银毫狼皮珍贵异常,非漠北贵胄不得擅用,常人连沾一沾的机会都没有。

  只因银毫沙狼生性凶残,每回捕猎,不赔上人命,休想捕到一只。正因如此,漠北藩国早已严禁捕狼剥丿皮,用以媚上。只可惜事与愿违,禁令一出,便应了那句“物以稀为贵”,贵胄富贾里头,皆以得此物彰显尊贵,私下花重金雇穷苦猎户捕狼,故而屡禁不止。

  至于大燕关内,将阳城中,先帝倒是有一件银毫狼皮袄,早在崩逝之时随葬皇陵,至此,宫中再无此物。

  那几匹锦缎绢布尚能说过去,但这银毫狼皮现身于府邸之内,吴靖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与漠北的关联了。更何况,皇帝都用不上此物,他却私藏于家中,本也犯了大忌。

  叶文卿得了物证,将布帛锦缎及银毫狼皮一并丢在吴靖跟前,冷言道:“你可还有要解释的?”

  “不过是几匹锦缎,一张狼皮,何需什么解释?”此乃私下收受之物,吴靖心中自云无事,尚不知大祸临头。

  叶文卿暗道此人愚笨不堪,竟还不知一只脚已踏在黄泉路上。叶文卿并不与他多做纠缠,拿了已签字画押的供词来,俯身递到他跟前:“你且仔细看上一看。”

  吴靖暗道不妙,忙不迭拿过供词,定睛一看,顿时惊骇:“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你是不认此罪了?”叶文卿明知那漠北人所供之言皆赖赫连王子“循循善诱”,仍旧佯装深信不疑,从而借此试探吴靖口风。

  “你想公报私仇……”吴靖愤然,指着叶文卿破口大骂,口不择言。

  叶文卿处之淡然,待他骂完,故意问道:“你我之间,有何私仇?”

  此刻吴靖心境大乱,正是问话良机。

  “你是为你胞姐——”话说至一半,他终归意识到,已教叶文卿圈进套索里,再难挣脱。

  只可惜为时已晚,他方寸大乱之时,半句话脱口而出,覆水难收。

  “昨日与另五名人犯对峙之时,你还一口咬定并不曾参与其中。”叶文卿冷笑不歇,眸光如刀,一但思及家人险遭毒手,便恨不能将其诛杀。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留着他的命,是为揪出另一人。

  一步错,步步错,心境大乱之刻,纷杂忧虑如洪水决堤,令吴靖头痛欲裂。他已不知还有何事在后头等着,也不知究竟多少人紧盯着他的错处。

  “如实招供尚有活路,负隅顽抗只怕难逃家破人亡。”说罢,叶文卿故意瞥一眼银毫狼皮,意味深长。

  吴靖循着他眸光望去,望着证物,眸光逡巡半晌,最终黯淡如烛火熄灭——此物能现身于眼前,只怕家中已被抄检,家人亦难逃羁押软禁之难。而他满心满念所盼望的章太尉,选择明哲保身。

  如今,他与弃子无异,悔之晚矣。

  “你还想问什么?”吴靖面如死灰,再无往日目下无尘之势。

  顽石终归裂开缝隙,叶文卿不禁轻笑,当即问道:“一件一件来,先说说私调兵卒一事。”

  “私调兵卒……是为助晋安王世子一臂之力,谋划矿场暴丿乱。”吴靖低垂眼帘,教人瞧不清神情,嗓音却不住发颤,“萧玉琮不服新帝,有不臣之心,谋划矿场暴丿乱是为扰乱大赦,陷皇帝于文人口诛笔伐之中。”

  “你协助萧玉琮犯案,不臣之心亦是昭然。”叶文卿又问,“遣兵卒乔装成流民,意图戕害我胞姐,又是为何?”

  “是你自己树大招风,区区寒门小官,竟妄图与门阀抗衡。”说到愤怒之处,吴靖双拳紧扼,手背青筋毕露,“士族之间唇亡齿寒,你扳倒晋安王世子,足已引来杀身之祸。我不过是小惩大诫,想借此提点你收敛言行。”

  “我看不见得仅是如此。”叶文卿眸光一凛,陡然将语调加重三分,“彼时,本官正奉命搜查晋安王旧宅。”

  吴靖蹙眉,反问叶文卿:“那又怎样?”

  叶文卿冷声厉色逼问道:“晋安王旧宅里头,究竟藏有怎样的宝贝,竟教你等日夜难眠,非烧了不可?”

  吴靖纵使不将眸光投向叶文卿,也能感知到森然之意,好似刀芒加身。不得法,他唯有反唇相讥:“叶大人断案怎能凭空臆测?晋安王府人去楼空,哪还有宝贝?”

  叶文卿嗤笑出声,蓦然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比如——账簿?”

  “你!”吴靖一惊,猛然回眼望向他,片刻过后,才说道,“什么账簿?”

  时至今日,旁的罪名都能认,哪怕代人受过、哪怕罪名莫须有,皆可担下,但唯独账簿一事,牵连甚广,罪当灭族,他绝不能认。

  叶文卿观其神色,已瞧出端倪,可惜得不来供词。如此情状之下,再逼迫下去,只怕吴靖但求一死。

  叶文卿从无急功近利之心,顿时改换话锋,问起旁的来:“据纵丿火之人招供,你与漠北伏都将军狼狈为奸,妄图破坏两国联姻,你认是不认?”

  祸乱朝政,罪该当诛,此事若是认下,必将身首异处。只是,纵使他不认,难道就有活路了?不说皇帝,便是牵扯进矿场案的贵胄之族,亦不能放过他。

  踌躇良久,吴靖一咬牙关,恶狠狠道:“我认。”

  他担下此罪,无异于舍弃自身,为吴氏家族挣一条活命之路。

  叶文卿又问:“目无法纪,谋害人命,你认是不认?”

  “我认。”

  “私调兵卒,共谋矿场暴丿乱,你认是不认?”

  “我认。”

  叶文卿睥着他,再度提及铁场一案:“唯独铁矿外流一事,你不认?”

  一旦提及铁矿,吴靖便又化作顽石:“本就不曾发生,我如何能认?”

  “好,本官会将今日供词如实转呈陛下。”叶文卿说罢,转身欲走,却教吴靖唤住。

  吴靖跪坐在地,面如死灰,颤声道:“我要……要见章太尉。”

  叶文卿求之不得,只以为吴靖想要鱼死网破,将章太尉一并招供而出,自是满口答应。

  吴靖身犯要案数桩,还牵扯进人命官司,纵使出身簪缨士族,死罪亦是难免。

  萧玉山听得叶文卿所言,知晓吴靖以一己之力担下罪责,却矢口否认曾找寻过铁矿账簿。他还曾要见章太尉,甚至不再避讳叶文卿,当面如此要求。

  萧玉山也以为,吴靖自知性命难保,又恨章太尉狠心,竟不肯为其奔走,故而横生鱼死网破之心。

  士族之间狼虎斗,萧玉山自乐得清闲,只想坐上壁观——不费心神,教他们自相残杀,又能兵不血刃,实在妙得很。

  萧玉山当即下令,择日处斩吴靖,并将吴氏一族抄家流放。如若吴靖心中藏有怒火,萧玉山只愿此举能添一把柴,燃起他熊熊怒意,直烧向章太尉。

  吴靖听闻斩首之刑时,人似已入定,连应一声都不曾有,更不似旁的死囚那般喊冤,只求再见一面章太尉。

  数日过去,尘埃落定,章太尉才现身相见,身后相随的,还有叶文卿。

  叶文卿本欲回避,却被章太尉挽留。此举无非是为避嫌,章太尉果真似得了道行的狐狸。叶文卿暗自发笑,只可怜吴靖沦为棋子,生死都任人摆布。

  章太尉看着牢房中面如死灰之人,出声问道:“你还有何事要讲?”

  吴靖彻夜未眠,好似木胎泥塑,直至章太尉问话,才将眼睛珠子动一动:“我——”

  “我辜负章太尉期许,有愧先祖,犯下滔天大罪。”吴靖满面凄然,瞥一眼来者,复又垂眸,继续说道,“只是家父年迈,幼子尚小,还望章太尉照拂一二。”

  “你愧对的是当今陛下,身居要职却有负圣恩,竟犯下滔天大罪。”章太尉不住叹息,似也为他痛心,连连摇首,“现如今,不仅是你自身性命难保,还累及家人,举族男丁都将流放至滁南,沦为采石苦役。如此重罪,老夫如何保你家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喊一个‘冤’字,只求章太尉念在内人与章府沾亲带故的情分,照拂妻儿老小。”

  这本不过是寻常托孤之言,落在聪明人耳中,便能听出弦外之音。不光是章太尉了然,连叶文卿也隐约猜得言下之意——不喊冤,便是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不牵扯旁人;提及两家沾亲带故,隐隐有胁迫之意,提醒他谨记唇亡齿寒之理。

  “罢了罢了。”痛斥一番吴靖不忠不义后,章太尉应下所托,拈须道,“老夫尽力为你一试,在陛下跟前保下你妻儿老父,至于旁人,只怕难逃流放之刑。”

  得了此话,吴靖心愿已了,再不多言,复又倚靠墙角坐于地上,合眼长叹。

  章太尉此番前来,可谓是心满意足,而叶文卿却大失所望。本以为吴靖将效法困兽反扑,谁知他竟决心替人受过,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罪责。若非此前储栖云偶然见得章太尉密会纵丿火之人,他也会以为章太尉忠义两全,乃不二之臣。

  同样大为意外且失望至极的,还有九五之尊萧玉山。谁能料到,生死面前,吴靖与萧玉琮别无二致,竟都选择包庇旁人,只身赴死。

  区区一个章太尉,不足以教他们以性命相护,萧玉山思及两件大案,总觉得如置身云雾之中,方向难辨。

  究竟是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让他们甘愿以死相护?又或许,那幕后之人手眼通天,能使其全族蒙难?单论章太尉,绝无如此手笔。

  如今虽未寻到账簿,亦不曾抓住幕后主使,但也大有收获——章太尉同漠北多有勾结,更也牵扯进矿场一案,赫连归雁更是大有嫌疑。

  储栖云机缘巧合之下撞见章太尉密会漠北人,萧玉山出宫与他相会,又碰到此人纵丿火。诸多巧合连成一线,环环相扣,才略略扫去疑云。如今再回想,若有一回漏去,都难看清案情,正应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竟些了5000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全是主线案情,过去就能让儿子们谈恋爱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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