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以美镇国>第25章 另有玄机 (中)

  赫连归雁与苍阳道人一路行去, 在偌大虚鹤观中四下游览,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漠北护卫数名。

  不知是何原因,苍阳道人竟对赫连归雁不假辞色, 一路冷面,连笑意都欠奉。

  赫连归雁却似毫无察觉,饱赏风景之余, 忽而问话:“储道长怎么没跟着?”

  “赫连王子所问何人?”苍阳道人回身望向赫连归雁, 神色疑惑, 好似当真不知有此一人。

  “便是储栖云储道长了, 怎么,虚鹤观中还不止一位姓储的?”赫连归雁望着老者,蓦然发笑,意味深长道, “但本王以为, 如此姓氏实在少见。”

  苍阳道人却道:“储姓算不得稀少,赫连王子久居漠北, 想来不知关内风俗。”

  “是了是了,老神仙说得极是。”赫连归雁似对储栖云极有兴趣,又问道,“只不知‘栖云’二字何解?”

  苍阳道人本想以冷言冷语抵挡赫连归雁话头,不料他步步紧逼,大有刨根问底之势。

  不得法, 老者唯有以退为进,佯装糊涂:“只不过是拼文凑字而来, 如何作解?”

  “原是如此——”赫连归雁轻叹之声若有似无, 虽未言尽,用意却深, “可惜了这么个好名字。”

  耳闻此话,素来泰然自若如苍阳道人,亦不禁轻蹙眉宇。想他一生历经两朝,见惯了风起云涌,半生修道,道心已定,如今竟也因漠北王子一言而色变。

  如此不明不白说了三两句,赫连归雁似已心满意足,不再攀谈,只是眸光里渐露凛冽锋芒。

  便是此刻,有漠北人疾步而来,与赫连归雁低低耳语。苍阳道人只瞧见,赫连归雁脸上笑意骤散,几乎一瞬之间,变为如笼阴云。

  赫连归雁本生得俊逸,只可惜不笑之时有阴鸷相,如今再将面色一沉,愈发诡谲起来。他与苍阳道人匆匆道一句告辞,便转身寻萧玉山去了。

  原来,漠北所献之宝已于昨日雕琢完毕,照着当今陛下的模样,琢出个摆件,正好能单手握于掌心,可供日常把玩。谁知一夜过去,玉雕竟不翼而飞。不仅如此,窃贼还甚是嚣张无礼,敢留书一封,放于匣内。

  宝物丢失本就是大罪,宫中惊现窃贼,更是滔天大案。试想,皇宫守卫之森严,算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有人如进家门,窃宝之余,还敢留书信挑衅。

  赫连归雁乃是识时务之人,不欲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既是为顾全漠北,更是为大燕皇帝颜面。

  他匆匆行至茶室,见安风与王公公守在外头,立时驻足,也不硬闯,只道有要事需与陛下禀报。王公公不敢怠慢漠北王子,扣门三声,得令方入。

  不多时,门扉轻启,有灰袍小道一名跟随王公公步来,敛目低眉,看来甚是恭谨。赫连归雁定睛一看,不是储栖云又是何人?

  赫连归雁只将眸光都聚集在储栖云一人身上,莫名意味深长,含着诡谲与不善。储栖云有所察觉,总以为是教狼给盯上,如今方晓得何为如芒在背,唯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待到储栖云走远了,赫连归雁才收回眸光,一刹以后,眸光复又如常,好似方才尽是储栖云一人的幻觉。

  “请陛下恕罪——”

  赫连归雁才步入茶室,三五步走上前去,便在萧玉山跟前单膝而跪,全然是一副请罪之状。

  萧玉山尚不知发生何事,蹙眉问他:“赫连王子此言何意?”

  “方才有人自宫中来报……”赫连归雁吞吞吐吐,甚是犹豫,似乎是惧怕天威,“玉石雕件昨日方琢成,今晨便为贼人所窃。”

  “荒唐!”萧玉山听得此话,心下一惊,狐疑如层叠波澜,自心中涌起,“宫中宝物如何能为贼人所窃?”

  “臣下听闻,那贼人还曾修书一封,放于匣内。”赫连归雁眉宇深锁,亦是作那满面不解之色,“请陛下恕漠北看管宝物不力之罪。”

  “事情尚未明了,哪有先请罪的道理?”萧玉山口中虽如此说道,心里头却猜忌着赫连归雁,只想着此事委实不寻常。

  这世上即便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盗贼,敢入宫一游,但也难不教禁军发觉。如若没有贼人,便就是漠北人自导自演,监守自盗,但献宝再盗宝,又实在不合情理。

  事情尚未明了,不可妄下推断。

  萧玉山如是想定,立时摆驾回宫,连见一面储栖云,道一声别过,都未能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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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玉山一行人去后,虚鹤观众道士才略略松下一口气,因为只要皇帝一走,就无须时刻恪守礼仪,谨言慎行。

  储栖云见萧玉山行色匆匆,临走之时面色不善,便即刻猜到,定是宫中出了大事。每逢此时,储栖云只恨自己乃一介小道,不能为萧玉山排忧解难,甚至不能时刻相伴左右——此为平生一大憾事。

  茶室桌上还摆着半碟白果,半盏清茶,储栖云去收拾时,发觉白果与茶俱已凉透,也不知为何,想到那“人走茶凉曲终人散”一言。他本性潇洒豁达,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如今也不免心生惆怅。

  储栖云正坐在方才萧玉山所坐之处感慨,忽闻门扉轻启,顿时回过神来。原是师兄替师傅传话来了,只道有事问他。

  储栖云忙不迭收拾了茶室,又去往苍阳道人之处,进了门先恭恭敬敬施一礼,轻声问道:“师傅找我?”

  苍阳道人也不回应,冗长的静默下,仿佛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储栖云仍作那躬身施礼之状,只是眉宇渐锁,隐约晓得此事兴许与萧玉山有关。

  只因苍阳道人曾有言在先,不愿虚鹤观卷入权贵门阀之争,为着此事,早前还曾给储栖云敲过一回警钟。

  “虚鹤观留你不得了,明早下山去吧。”说罢,老者沉沉叹息,

  苍阳道人沉默良久,不想一开口,说的竟是此话。储栖云始料未及,万般惊愕涌入心间,如波澜骤起,纵使巧舌如簧似他,在此时候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苍阳道人不愿多言,轻念一声道号,转身欲走。

  储栖云终归回过神,只因不明缘由,心有悲戚与不甘,追问道:“师傅,徒儿不明白——”

  不待储栖云将话说完,苍阳道人冷笑不已:“素日瞧你是个乖觉聪慧的,竟还不能悟出缘由,果真痴愚不堪,哪有修道的悟性?”

  苍阳道人从来宽厚仁慈,自打将储栖云捡回虚鹤观,便格外疼爱这名关门弟子。而如今,竟亲自赶他出去,还反唇相讥,说的尽是字字锥心之言。

  “你既从来无心清修,又何必留恋虚鹤观?”不待储栖云开口求情,老者又道,“你由始至终都是红尘中人,还是打红尘里来,回红尘里去吧。”

  苍阳道人虽未说破,却已将要害之处点名,储栖云是聪明人,心念一转,便已晓得师傅旁敲侧击的,是他与萧玉山之事。

  一时之间,纵使储栖云能言善辩,也哑口无言。原由无他,只因确有此事,抵赖不得。

  苍阳道人见储栖云不再辩驳,再度叹息,语调终归变得轻缓如往昔,直教人如沐春风:“去吧,如若有朝一日,你心念已定,再回道观中来。”

  储栖云长眉渐蹙,眉心深锁,如拢作“川”字:“是。”

  说罢,储栖云对着师傅背影,深深一拜。苍阳道人本已转身而去,听得储栖云那一应声,脚步蓦然一顿,却在刹那之后复又前行。

  “去吧。”老者再度叹息,虽有不舍,却不曾回首,“明日便下山去吧。”

  储栖云虽是放浪不羁,生来没有清修的道心,但虚鹤观是他自幼成长之处,避风遮雨整整二十年,当得一个“家”字。道观里头,师傅宽厚和蔼,师兄仁善可亲,二十年来,储栖云自云不曾蒙受半点苛待。

  不料今时今日,师傅骤然教他离去,储栖云便似那三魂失了七魄,心中空落落无所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待他再度起身之时,只瞧见窗扉之外黑白交替,清晨将至。

  扣门之声倏然响起,储栖云心下惊诧,不知何人选此时拜访,应道:“进来。”

  原来,是小师侄陆子茸。只见他捧了灰布包裹来,耷拉着眉头,一张脸苦瓜似的:“小师叔要走了?”

  “谁告诉你的?”储栖云只想着,师傅断不会将此事传出去,他自己也未曾说,虚鹤观里怎还会有第三人知晓?

  陆子茸将包裹塞到储栖云手里头:“师傅让我带给你,还不许我宣扬出去。”

  储栖云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抽开包裹绳结一瞧,只看见是两套新衣衫,外带一包碎银子。再一掀衣服,就瞧见两张玉米饼,储栖云见着吃食,一敲陆子茸脑袋,只说道:“怎么还有这个?”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要便罢。”陆子茸揉着脑袋,作势要夺回饼子来。

  储栖云心中郁结稍散,故意躲开,又与小师侄说道:“哪有送人礼物再要回去的?”

  陆子茸鼓了鼓包子似的脸,只说道:“听闻你要走,我也想尽些心意,可惜一来没几文钱,二来也没旁的可送,只有省下今日的早点。”

  储栖云感怀万分,却不曾流露,分一块饼递到陆子茸手中,轻声道:“那就陪你小师叔再一道吃一回早点。”

  陆子茸咬了一口,却咽不下,想他与这位小师叔平日相互打趣,违反规矩时,便互为掩护,算得一等一的损友。如今离别倏然而至,怎教人不伤怀?

  储栖云心中亦有感伤,也不知是因他生来乐天潇洒,抑或佯装不谙别离苦,安慰陆子茸道:“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你师叔我就在将阳城寻个地方住下,日后大有相会之机。”

  “小师叔可不许食言。”陆子茸想了想,又忙不迭补充,“日后我下山办事,必要去你那儿小住几日。”

  “怕不是要蹭吃蹭喝蹭穷我吧?”储栖云有心逗他一笑,故作嫌弃,连连摆手,“还三五日,一日便就够了。”

  “你分了我的饼子,就欠了我人情!”陆子茸一指储栖云手中的玉米饼,笑那处缺了一块。

  储栖云见他终归展露笑颜,顿时放心,又调侃好一番。末了,天色已大量,离别终归到来,陆子茸拿出包裹里的衣衫,说道:“师傅说,离了虚鹤观便不再是道士,得换作寻查打扮。”

  即便时至今日,苍阳道人关切爱护之心仍可窥得一二。储栖云此番虽是教师傅驱逐而去,但心中无恨,深知此事在所难免。

  自从他与萧玉山缠绵不休之日起,便注定要斩断与虚鹤观的缘分。师傅虽偏爱他,但也不能用虚鹤观众弟子命运做赌注。

  储栖云换下灰道袍,身着寻常衣,一手提包裹,于众弟子眼前行过。迈过石门槛,他蓦然回望山门,惆怅之余,忽而笑出声来——

  “且让我再往红尘走一趟。”说罢,愁绪渐散,渐如云雾无踪,只见男子缓步而去,踏着满山银杏金叶,且歌且行。

  作者有话要说:储栖云命运转变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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