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神都双璧>第57章 .皇储

  闻听此言,薛仪浑身一凛, 而御辇上的皇嗣也直起身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薛容与的身上。

  “早晨有虎贲借着射杀徐录成之事, 朝着我放了一箭。我现在还想想有些奇怪呢,毕竟我是毫发无伤,那个虎贲的箭是对准谁的,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伯父可至于如此笃定,那枚箭就是杨六哥授意, 冲着我来的呢?”

  她话音未落,虎贲中立刻蹿出来一道人影,在薛仪还未动作之前,立刻将他钳制住, 定睛一看,果然是杨开元。

  薛容与冷冷地望向杨开元,此刻他们被虎贲包围,杨开元虽然帮她按住了薛仪,但他们也并没有因此就站到一条战线上去了。她握着周询的那册手记,只冷淡而疏离地对着杨开元做了一个谢谢的口型。

  薛仪满脸的不敢相信:“容与,你同你的阿娘都是疯魔了么?”

  薛容与摇了摇头:“没有。伯父,咱们都被围成这样了, 束手就擒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然后她回过头来对公主说:“阿娘, 我不认为小舅舅和杨六哥有意伤害我, 早上的冷箭都是流言, 接下来您要如何做,自己定夺吧。”

  公主皱着眉看向她,她却不言语了,举着双手退到一边,对两侧的虎贲说:“怎么不绑我?意思一下嘛。哦对,我胳膊上有伤,麻烦当心一点啊。”

  公主凝眉看着她,不知道是否在她的脸上早到了早逝的丈夫和夭折的儿子的影子,旋即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徐皇嗣:“阿兄,我从未觊觎过你的皇位,这皇位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你当天子,阿妹心服口服。”

  徐皇嗣看着公主,陷入了沉思。

  崔嵬道:“殿下,镇国公主睚眦必报,如今东窗事发,她定然不会将此事轻易揭过……”

  一旁的薛容与却高声叫道:“小舅舅做了什么对不起我阿娘的事情要遭到我阿娘报复了?你说那黑火真的点了么?没有吧?薛家有人死了么?没有吧?哪里有证明证据是小舅舅策划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周询的那本手记刷刷撕下来两页,塞进了嘴里。

  众人见她的这一举动,皆大吃一惊,从未见过有受害者,替行凶者粉饰太平,还毁灭证据的。薛仪在一旁尖叫起来:“容与,你真是疯了!你真是疯了啊!”

  薛容与把那纸团三两口吞了下去,淡定道:“是啊,薛家怎么就出了我这么个不肖子孙。”

  她撕下来的那两页手记了,正是记载了有关大腊祭台修建一事和大腊礼乐安排一事。周询知道祭台中空,就此事去询问过提供图纸的江士铎,并且写了江士铎是受到皇嗣授意,才有了中空祭台的想法。而至于祭典退场后的礼乐,也是皇嗣授意,大量使用缚钟。

  黑火案的一切,因为这两页记述,几乎可以将皇嗣这个幕后黑手,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身为黑火案受害者,薛容与却毫不客气地吞掉了这两页,将一切证据都毁灭在了她自己手中。

  就连徐皇嗣都被她的行为慑住,因为看不透她的想法,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

  但公主却看懂了,她的眼睛复又亮了起来,对徐皇嗣说道:“阿兄,我愿意为你当说客,前去劝说母亲。”

  含元殿大门紧闭,女帝和几位近臣都还在里面,徐皇嗣敢逼宫,确实是已经确认含元殿内部没有女帝自己的武装力量了。但由于自小受女帝教育,灌输了太多以母为尊的观念,他还是不愿亲自进入含元殿,要求母亲禅位。

  公主道:“阿兄,当年,你的禅位文书就是我替你递送给母亲的,这是我的过错,今日,便由我来弥补。”她已经全然不再提及此前大腊祭台,她差点被炸死的事情,仿佛这一切都未发生过。

  徐皇嗣车前的张昴和崔嵬交头接耳了一阵,复又请示了徐皇嗣,徐皇嗣终于点了点头。对等的,一开始没有被缚住的薛容与,这回终于有虎贲上前把她给押住了。

  薛容与得意地说:“就该这样嘛,按着我,我阿娘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一边的薛仪简直要背过气去,一张脸铁青如同锅底,显然是对薛容与这个薛家子孙临阵倒戈,认贼作父的行为极端唾弃。可薛容与却依然嬉皮笑脸地看着面前的大军和众臣,仿佛她不是被押着的那个,而是来逼宫的那个。

  公主拢了拢自己的发髻,将在刚才争辩中有些歪斜的珠翠重新拨正了,挺直腰背朝着含元殿大门走去。

  她走过的地方,虎贲主动让出一条路来。公主目不斜视,登上大殿的汉白玉石阶,然后伸手推开了那扇朱红漆面的大门。

  天光从她的背后射入大殿,扬起尘土在刺目的光线中上下翻飞。她的影子被照进殿内地面上,浓重的像是一团墨。

  随后大门在她的身后重重地阖上了。

  整个殿外,陷入了默契一致的沉默。

  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各怀鬼胎,唯有薛容与,却像是没心肝一般,纵使被虎贲押着,却也像是在洛河游玩似的放松,将一侧没受伤的肩膀靠在那个虎贲军的身上,说:“诶,我这边胳膊受了伤没好,麻烦你轻一点啊。”

  杨开元沉着眸子看向她,似乎想要把她的皮掀开看看她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没有人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分明皇嗣父子暗中谋害公主的事情已经昭然若揭,她却非得以一己之力粉饰太平。

  她到底还在打什么算盘?

  就连徐皇嗣,都警惕地望着她。

  但薛容与依然像是对这些或疑虑,或警觉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慢慢地升入中天,阳光炽烈,烤得她全身发软,腿根那里更是酸得要命,她也并非她装的那么毫无所谓,心里头此时早就天翻地覆。

  此刻含元殿内,全不如外头广场上那般剑拔弩张。

  看见公主进来,坐在皇座上的女帝只是掀了一下眼皮,复又埋首去看桌上摊开来的一卷朔方舆图。含元殿内和殿外简直是两个世界,甚至让镇国公主产生了时空错乱之感。

  “母亲。”她开口,大殿里除了女帝之外,还有几位中书舍人和尚书台近臣,另有朔方留后,几个臣工静悄悄的,都像是死人似的沉默,含元殿内因此显得越发空荡,镇国公主的声音在殿内反射了几圈,掷地有声。

  听她说话,女帝才抬起头来,说道:“隆昌啊,你来得正好,徐录成今早上死了,你看还有谁能领兵反击突厥?”

  镇国公主近年也开始插手朝政,但不怎么过问布兵打仗的事情,对此是一窍不通——而且,她进入含元殿,也不是来给女帝举荐去攻打突厥的将领的。因此,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呼唤了一声:“母亲。”

  女帝放下手里的舆图,抬眼看向她,似乎要从她那张芳华不在的脸上看出她的来意,半晌,才说:“隆昌啊,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女儿。”

  “女儿知道。”镇国公主道。

  她也老了,做了母亲,而母亲更是满头华发。当年大明宫里枕在母亲膝头撒娇的少女,已经在岁月里蹉跎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妇人,站在神都皇城的最中心,向皇位和母亲的权威发出质疑。

  “你是来替你四哥做说客的。”女帝平静地说。这种陈述的句式,表明她压根也不惊异于徐皇嗣的大逆不道,似乎在她看来,徐皇嗣的逼宫就还是小儿子玩泥巴似的不正经。

  “是。”镇国公主道。兄妹五个,她是唯一一个敢抬头看母亲,跟她顶嘴的。但此刻,她竟然也有些脊背发凉。

  “知道朕为什么要赦封容与为亲王么?”女帝问。

  镇国公主说:“知道。”

  薛容与姓薛,是公主之子,又无立特大的战功,按照我朝例制,并不能获得亲王爵位,一个郡王爵禄,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亲王之爵,通常只授予天子之子。

  但女帝在大腊前一天将薛容与提为亲王,不仅仅是为了嘉奖她勇敢地发现了大腊祭台的龃龉,更是敲响所有觊觎储君之位的人的警钟。

  女帝叹息一声:“可惜你的阿兄,没看明白。”

  公主因为一门两个亲王爵禄,被抛上了风口浪尖。然而镇国公主始终知道,亲王爵禄,还不如女帝赐姓徐氏有用。她给薛容与一个爵位,却依然让她继续姓薛,相当于一种变相的补偿。

  神都所谓三人竞争储位,她早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公主说:“但无论如何,阿兄始终是杨氏正统。请母亲还政吧。”

  女帝叹息了一声:“是啊,不然还能如何呢?”

  她从御座上缓缓走了下来,握住了公主的手:“朕做皇后、做太后、做帝王,旁人说朕弄权擅政,但朕扪心自问,从未有任何对不起这个国家的事。”

  公主垂着眼:“母亲一直是明君。”

  女帝的声音依然慈爱:“隆昌,朕现在同你说的话,并不是出自一个帝王,而是出自一个母亲的本心——天|朝在你父亲和我的手里这些年,一直国运昌盛,万国来朝,我不希望我百年之后,会有一个昏庸的继承人来毁了这一切。我不选你,不是因为你是女人,而是因为你的能力,并不足以承担这个担子。你凡事过于钻牛角尖,担不起大任。”

  “女儿明白。”镇国公主说。

  “而你的哥哥,却又过分懦弱。”女帝叹息一声,复又望向含元殿紧闭的大门。

  雕花镂空的门框上,隐约可见黑压压的虎贲军,一排森严。

  “不过他今日竟然能做这样的事,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女帝的脸上突然露出一道欣慰的神色。

  镇国公主闻言,浑身一凛,不敢相信地望向女帝:“母亲……”

  女帝说:“你们的父亲,驾崩前曾说,我太过强势,反而使得儿子们一个个懦弱无能,但我到底还是培养出了一个帝王,倒也不会无颜去地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