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神都双璧>第56章 .逼宫

  临近皇城的诸坊居民,或许已经注意到了今日皇城的异样。

  本是大腊休沐, 皇城城门中却进进出出大量的宿卫, 多是黑甲的虎贲军。这几年, 神都权力更迭的速度很快,有敏感的居民很快发现,神都只怕又要再变一场天了。

  因为公主的配合,所以一路上虎贲军对三人还算尊重。车驾行至则天门前, 杨开元上前拦住,请公主下车。

  镇国公主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薛容与也吃不准自己的阿娘在想些什么,反倒是薛仪,脸色铁青。

  外头杨开元的声音,是镇国公主极为熟稔的了。她从小看着杨开元长大, 算得上是他半个母亲,此刻掀开车帘下车,杨开元依然非常平静地亲自将她扶了下来。但车上的薛容与却能看见镇国公主的手背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听见旁人说皇嗣围了宫城是一码事。

  亲眼看见杨开元带人守在则天门,又是一码事。

  薛容与此刻也感觉到了漫天的寒意。她避开了杨开元,跃下车来,看向他。神色似乎是控诉。

  杨开元早已经见过裴照,他以为裴照离开后会把薛容与带走,可不料薛容与竟然同镇国公主一道出现在此地。他眸色一暗, 还是上前问道:“伤如何了?”

  薛容与侧身同他拉开了距离。

  确实, 他现在这样执戟披甲立在则天门前, 手下的虎贲前去镇国公主府“请”公主来太初宫的态度一定不会很好。薛容与如今和他生疏也是正常。

  心里早就有了他们会形同陌路的预期, 但现实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心头还是抽了一下。

  于是杨开元也没再说什么,冷着脸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并薛仪一道入了皇城。

  虎贲已经将含元殿围了水泄不通。

  虽是大腊休沐,但由于前夜突厥事发,几位军机重臣并中书省数舍人、门下省诸侍郎都聚集在含元殿中,形同瓮中捉鳖。女帝听闻虎贲清晨突然闯入宫禁,并无任何异色,依然和近臣商讨对敌事宜。

  故到现在,虎贲还围在含元殿前,没有破门而入。

  一架鎏金御辇,从东宫缓缓而至,所持仪仗尚是太子规制。薛容与看见那仪仗之后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她也发现镇国公主僵直的脊背稍微松弛了一些。反倒是薛仪,脖子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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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公主远远望着她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兄长,款款而来。

  女帝同先帝共生育了四子一女,镇国公主排位最末,徐皇嗣仅仅比公主大了一岁。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情感非比寻常。饶是现在公主已经为人母亲,依然能记起少女时代同幼兄之间的种种亲密。

  其他三个哥哥,长兄为废太子,十八年前被公主构陷,贬为庶人,抑郁而终。次兄继任东宫后没过两年,突发暴病而亡。三兄流放,唯有徐皇嗣在皇位上短暂地待了一段时间,复又回到东宫。

  女帝的四个儿子,都曾被立储,又遭遇贬斥。公主身为女子,嫁入薛家,在前两年皇权斗争最激烈的时候,一直站在徐皇嗣的背后。

  她知道徐皇嗣会逼宫,却不肯相信他会因此而对她动杀念。

  袖中那卷周询的手记被她揉的发皱,镇国公主深吸一口气,上前站定,一双青春光彩不再的明眸望向御辇上的兄长:“阿兄。”

  皇嗣的御辇之前站着的两位老者,正是尚书令崔嵬和中书令张昴。不久之前,镇国公主还询问过他们二人的病情,并得到了不是很好的回复,但此时此刻,两人的精神状态,却绝非中毒而缠绵病榻的病人之色。

  皇嗣从御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兄妹两的面容极为相似,皇嗣略比公主胖些,脸盘子更加圆润,神色也一贯温和,满朝文武无不以为,在女帝的几个子女当中,排行第四的徐皇嗣是最好说话的,反倒是镇国隆昌公主,从小骄纵,性格冲动。

  在徐皇嗣面前,隆昌公主还有一丝小女儿姿态,她语气软得不像是她:“阿兄,我要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当心!”薛仪在背后出言提醒。

  镇国公主却怒喝一声:“此乃我杨家家事!”

  薛仪一愣,闭上了嘴,眼看着镇国公主朝着徐皇嗣的御辇走去。

  “隆昌。”御辇上的皇嗣终于开口了,“你如今已经是薛家妇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公主美目微瞪,停了下来,仰头看向皇嗣,半晌,方问:“那我就不是你的妹妹了么?”

  徐皇嗣的眸子暗淡了下去,不再作答,转头询问御辇一侧的张昴:“含元殿如今是个什么情状?”

  公主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次:“阿兄,那我就不再是你的妹妹了么?我嫁入薛家那么多年了,如今才不是你的妹妹么!”

  但没人回答她。

  围着皇嗣御辇的虎贲、黄门、东宫各官员,似乎都没有听见她厉声的责问,唯有薛仪上前一步,还欲劝说:“公主,皇嗣已经有了定夺了。”

  公主转身用力挥退他:“你住嘴!他是我的阿兄!四十多年了,难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公主,人是会变的!”薛仪小声劝阻,镇国公主却绝不愿相信,她转身对着徐皇嗣道:“阿兄,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我在这里听着,若你不说,则便从我的尸身这里碾过去吧!”

  “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徐皇嗣本就在大腊祭台之下布下黑火,准备行不轨之事,又如何会在意您是否拦在路中!”薛仪都快要顾不得男女大防,亲自上手拽住了公主要将失去理智的她拖拽回来。

  公主却从袖中掏出那本周询的手记,恶狠狠摔在了地上,厉声责问:“阿兄!你告诉我这是否就是事实!”

  薛容与站在这旋涡的中心,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

  她的母亲疯了似的要皇嗣一个解释,她的伯父拼命劝阻,在这被黑甲虎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包围圈里,他们三个人简直可怜地像是三只意图撼树的蚍蜉。

  徐皇嗣却依然不为所动。昨日上午,他还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在东宫晒着太阳,给薛容与和裴照烹茶,絮絮叨叨一些长辈们都爱唠叨的话,现在,则成了一尊金身大佛,垂着毫无情感的双眼看着拦在御辇前几乎疯魔的镇国公主和薛仪。

  崔嵬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公主不若想想,是谁先不顾骨肉亲情,对至亲痛下杀手?当年你以一己之力废掉了你大哥的太子之位,逼迫他自尽身亡,如今还提什么骨肉亲情?”

  公主一愣,被薛仪拽了一个趔趄,抬起头来望向皇嗣,半晌,辩解道:“那是因为他残害我孩儿在先!无德无道,不堪东宫!可是阿兄,我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若非是我,如今你废帝之身,怎可再稳坐东宫?”

  崔嵬笑了笑:“公主,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东宫哪里算得上是储君呢?”不过是个囚禁废帝的牢笼,女帝百年之后,继位者,又不一定是徐皇嗣。

  “公主,事已至此,挣扎无益了!”薛仪使劲将镇国公主往后拖拽,“不如静观其变,还能留得性命!”

  三个人就这样被围在虎贲的包围圈里,只要徐皇嗣一声令下,三人立刻就能被扎成刺猬。

  镇国公主看着那一圈黑压压的禁军,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阿兄难道真想置我于死地?枉我信任阿兄,孤身前来,那阿兄是要以我的血,为你的禁军祭旗么?”

  皇嗣听见这句话,突然抬了抬眼皮:“隆昌,如果你……”

  “小舅舅。”薛容与突然发出了声音。拽着隆昌公主的薛仪浑身一震,压低声音告诫她,“容与,不要轻举妄动!”

  但薛容与还是笃定地走到了母亲的身侧,拾起地上那本周询的手记,随意翻了翻,然后抬头道:“小舅舅想要杀我阿娘,这样是不是太大张旗鼓?我们镇国公主府上对你从不设防,虎贲可随意出入,直接一枚冷箭,无声无息。或是用对付周询的方法,一缕无色无味的毒物,取我二人性命便可。铺垫那么多,又是为何?“

  薛仪:“容与,难道虎贲就没有放冷箭伤过你么!皇嗣殿下,您如今已经兵临城下,我等只能束手就擒,但望你顾念手足情深,不要再背上残害亲妹的恶名!”

  薛容与却笑了一下,幽幽地看向薛仪:“大伯,皇家手足相残的事情还少么,西京都城的玄武门前,还有前朝太子的鬼魂徘徊呢。”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射杀长兄,夺得皇位,手足相残之事在我朝皇室屡见不鲜。

  而御辇上的徐皇嗣,听见薛仪所言“手足情深,残害亲妹”两个词,当即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望向隆昌公主的眼神愈发森冷。

  薛容与拍了拍手里的周询手记,接着说道:“我姓薛,虽然得外祖母青眼封了个王,但杨家的事情我还是插不了嘴。不过薛家的事情,我倒是有资格说上一说……伯父,今早上侄子去追案犯徐录成的时候,虎贲明明是替我一箭射死了那个反贼,何曾对我放过冷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