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86章

  “哼!”人罗怒道:“雏儿既然如此痛恨老夫,巴不得我马上死掉,那索性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咱们公平的较量较量!”右手疾扬,乌光划过,缚在万俟静身上的丝绦立时应声断为几段。

  万俟静独臂护胸,目不转睛的看着人罗,见他无下手之意,当即快挪数步,与雷瀚海挨肩而立。她未反应过来,雷瀚海却暗呼不妙,假使万俟静被人罗扣做人质,他大可以全力一博解救伊人,但此刻伊人竟同自己站在一起,无形中倒令他分了心神。人罗貌似以一敌二,实则是教雷瀚海在打斗中不敢全神贯注,施不出全部功力。

  “姓雷的小子,你廿载随父学艺,目的不就是欲和我一战,为你泰山雷氏报灭门之仇么?我们现在就面对面的站着,你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吧。”人罗右掌平伸,那柄玄龙铜鼎游挺指前方。

  没有人能猜到人罗的第一剑会刺向谁,如果刺雷瀚海,他自然仗剑相迎不会有任何危险,可如果刺向万俟静,她手无寸铁且闪动不便,必定中招身亡,因此若想保护伊人性命,雷瀚海必须屏弃天狼秘录以守为主的要义,抢先出手,招招进攻,令人罗自顾不暇。

  “静静,你不要上!”雷瀚海口里言语之际,腕上加劲,人助剑势,翠篁剑剑锋连颤,分戳人罗“丹田”、“气海”、“神阙”下焦诸穴。

  他的动作迅如脱兔奇快无比,然则人罗亦不迟疑,挥剑接了两式。端的是两口好宝剑, 虽尽由上品钢铁打铸,可二者相触,竟无一丝声响。静,静得如同结冰的深潭,表面宁谧,却暗含凶机。

  一旁的万俟静目睹厮杀,内心十分矛盾,她既盼着雷瀚海能够一剑劈死那恶贯满盈的人罗,扫去笼罩武林上空的阴霾,同样又生恐雷瀚海攻势过于猛烈而露出破绽,反教敌伤。奈何自己眼下身残体弱,纵有拳脚助阵的想法,也是力不从心,唯有枉自焦急。

  她惶恐之间,这边二人已拆了五、七十招,来来往往,谁也占不到便宜。八十招,平分秋色,九十招,旗鼓相当……

  “九七,九八,九九……”万俟静每默数一句,她的心便紧张一分,敢情百招过后,人罗骤击三剑,力道刚猛绝伦,迫得雷瀚海下盘不稳,连连退步。渐渐,雷瀚海身后已是百丈冰崖,倘有不慎,九死一生。

  “海哥……”万俟静方惊呼出口,雷瀚海赫然一脚踏空,长大的身躯迅速下坠。好在他思绪敏捷,瞬间出手,将锋利的翠篁剑插入坚硬的崖壁冰层,左手张开,搭在崖边。

  “喀喇!”雷瀚海身形甫定,顿感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却是人罗乘隙进前,踩住了他左掌掌背。

  “魔头你莫要伤他,我和你斗!”万俟静见状大骇,急迈几步,却因腿伤剧痛而仆倒在地。

  人罗背对着她,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知道她此时根本没有能力和他斗。“雷瀚海,老夫同你泰山雷家的恩怨足足延续了三代,今天就是了断的日子。汝祖父雷金池文武全才,自诩有知人之明的本事收我入派,到头怎么样?我用河豚胆轻而易举的毒死了他,又杀他妻奸他女,盗走泰山祖传秘笈中禁止历代弟子习练的‘轮血鬼印’心诀,使得有四百余年历史的泰山派毁于一旦。师业危亡,雷金池老匹夫的两个弟子竟表现得很是难堪:长徒曲昊其时已经自立于世远居金陵,得知师门罹难,遂召集天下群豪缉捕老夫,然而那时候老夫早已化名元气散人潜进皇宫,谅武林希仁(曲昊绰号)消息再灵,也不可能查到我的去向;比起他的师弟,曲昊已称得上尽心尽力,泰山派灭亡的事刚在江湖上传起一丝风声,正为朝廷效命行走仕途的方抑扬便挂印辞官,继而隐踪匿迹。直到前不久老夫才在直隶八卦村探得他的下落。随后我以重金诱惑,那‘疯儒’什么也没说就投拜老夫,哼,什么气节操守、清高圣洁?统统不过说说罢了,当足够多的利益摆在眼前时,任平时何其自以为尊的人都会跪到我的膝下,供我差遣。而越是像那种饱读圣贤之书的人,也越容易堕落,嘿,嘿,嘿。

  “在老夫眼里,雷金池诸多晚辈当中,尤数汝父雷朗最是优秀。可惜我大闹泰山玉皇顶那日,他正远在京城做李氏豪门的入赘女婿,由此我与他未曾交手。但是半年后的燕京郊外,老夫终于施展‘千里寻踪术’跟他晤面,那场厮杀堪称自我闯荡武林以来最艰苦的一战,险些丧了性命,好歹后来我用刚刚习成的泰山秘技——‘轮血鬼印’将你父重创,打那以后他过得便是一种人非人、兽非兽的生活,最后落得个当着普天群豪面自戕的结局。

  “雷瀚海,细数往事,你的上两辈或直接、或间接皆命陨我手,这不能不说是天意。如今老夫只需稍微使一使力,你的尸骨就将永久埋在这深不见底的百花山壑,当然,倘使你肯效仿方抑扬颇识时务归顺于我,不但性命可以保住,而且待遇断不会比他低,人没有不爱富贵的,你应该考虑考虑……”语声将绝,人罗俯下身体,一对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看着悬在半空的雷瀚海,等他示弱讨饶。

  “做你娘的千秋大梦!”雷瀚海怒啐一口,尽管这会儿他的手已在人罗脚下痛得快没有了知觉,可他并未因此而放软低头,依旧圆睁双眼,与人罗昂昂互视,“我雷家世代刚强,从未生过委曲求全的懦弱子孙,你趁早把我杀了,反倒成全了在下!只遗恨我无法亲眼看见你和方抑扬受戮,但我敢打赌,你们会死得很惨!哈哈!痛快……直娘贼……”他越骂越解气,至后来竟将小时在市井听泼皮们相互骂人的话一股脑转给人罗。

  人罗似乎教雷瀚海口中的污言秽语惹恼了肝火,阴阴地说道:“好,既然你这小子和雷朗一样不识抬举,那么老夫就送你去死。止希望你来世学得变通一点,别把无用的东西看得太重。”“太”息“重”落,那魔头提起玄龙铜鼎游,无尖剑锋对准雷瀚海“百会”大穴,欲狠命一刺。

  “去死吧!”一声大喝直划苍穹,人罗尚未调匀气息,但感胸背一紧,身子顿向前倾,原来是匍匐在丈寻以外的万俟静眼见情人命悬一线,当即施出毕生气力奋身一扑,同人罗一齐跌下山崖!说时迟,那时快,雷瀚海左手得救,遂双足用劲,一式“纵云梯”跃上崖面。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剑交左手,右掌翻扣,掣住急速下滑的万俟静手掌,万俟静坠势一顿,宛如适才的雷瀚海一般悬挂崖壁。

  雷瀚海稍做放松,忽右臂一沉,差些再次掉下山崖,却是人罗不知什么时候腾手抓住万俟静两只脚踝。二人就像壁画似的紧紧贴着光滑如镜、寒冷刺骨的山壁,而唯一维系他们性命的,即是雷瀚海那条坚实有力的臂膀。

  “恶魔你放开手!”雷瀚海俯卧冰面,尽量不教自己身体滑动,两个人的重量,也足可令他肩膀吃痛。

  “呵呵。”人罗狞笑声自下面响起:“傻小子,你们想活,老夫又何尝愿意白白送命?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上你们垫背。”

  这刻的雷瀚海右掌业已青筋暴凸,他的每一寸肌肉均不敢有丝毫松弛,“人罗,你若是个汉子,就上来咱们重新对战,这样耗着可不是办法。”

  “哈哈哈。”人罗大概感到雷瀚海快要坚持不住,毒笑道:“雷教主恕老夫难以从命,现在上面的情形变化莫测,老夫上去亦优势全无,倒不如此时舒服。”

  “混帐!”雷瀚海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然而就在他说话之际,万俟静竟又下滑一尺有余,一动俱动,三个人距离死神再近几分。

  “海哥你撒手吧,我和这魔头大不了同归于尽,否则我们谁都活不成!”生死攸关,万俟静朗声说道。她这一呼,气魄何等之大,却让多少畏死贪生的男儿汗颜蒙羞?

  “不行!”雷瀚海闻言,臂上又添力气:“你要是有甚意外,我立刻由这里投崖。静静,我现今一个亲人也没了,惟独你是我的妹妹,我一定要回教娶你!你抓牢我!”

  他在此处苦诉衷肠,紧握万俟静双踝的人罗插口狰狞说道:“好个痴情汉子还在依依不舍,老夫索性教你们这对鸳鸯统统陪我殉葬!”十指较劲,身躯再度下沉。

  雷瀚海察敌有变,右臂竭力回撤,试图止住滑势。上拉下扯,万俟静娇躯两面受力,她纵是满胸豪迈,但似这等肉体折磨,也不禁痛得惊叫不已。寂寥的夜,女人的尖叫,百花山四周峰岭回声不绝。

  “屉布儿,屉布儿,你一生作恶,至死不肯积善,难道你的心真的没有一丝自责么?”终于,一个听起来极其苍老的声音由峰侧而响,那声音悲怆凄凉,使人闻之,不由得心生哀戚。

  经此一唤,人罗果真停止手上动作,他不晓得什么原因,急促喘息几口,才道:“你是谁?怎地知我乳名?”

  沉静少时,一阵“咯吱,咯吱”踩踏冰雪的响声自远及近在崖边三人耳畔萦绕。微风拂过,雷瀚海隐隐感到那人坐在自己身后,无奈他目下已将所有精力集中到搭救万俟静的事上,因此倒不敢回头去望,只有从那人与人罗的对话中,揣测来者身份。

  但听那人答道:“我不单知道你的乳名儿,还知道你的身世。你娘自幼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熟,唯靠给一家蒸馒头的铺子打杂赖以生存。她十四岁那年,一次为城里办喜事待客的大户送面食,吃了几杯酒,深夜方归,途经歹人出没的乱石岗,遇上一伙强盗。那帮人非但掠走你娘几枚不怎么值钱的首饰,还轮番玷污了她的身子……不久你娘便怀上了你。由于那帮淫贼足有十余个,她势力单薄没有胆量深究,所以到底哪个是你的父亲也就永远不得而知。

  “为了生计,你娘怀胎期间依旧要干重活,这就导致了她未到足月即临盆早产。记得那天大雨滂沱,馒头铺老板嫌在后橱生孩子会带来晦气,于是也不顾产妇能否禁得住雨淋就把你们母子赶出店门。那一刻你娘并不在意自己身上多么湿泞,而是全力的保护你,不教你受丁点儿伤害。她用沾满鲜血、一样被馒头铺老板当做不祥之物的屉布裹住你的身体,没命似的奔向不远处的一座土地庙,企求躲避暂时的灾难。这便是母爱,不论怎样十恶不赦的人,都会有一个呵护自己的好妈妈。”

  “别说了!别说了!说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人罗的咆哮声打断了那人平和的语音。念及往事,他埋藏心底的那段屈辱重现脑海,令他不堪回首。他愤怒的用脚猛踢覆满冰雪的崖壁,那冻得不甚结实的零星冰粒登时应声而掉。

  崖上那人听见动静,仅仅轻哼一声,道:“为甚不说?你现在是武林最著名的魔头,同道们,尤其是后生晚辈们有理由也应该了解你的来历。”

  “不管你究竟是谁,如果还敢继续往下说,我一定杀了你!”人罗恼羞成怒的恨声说道。

  崖上人似是毫不惧怕,犹自讲道:“离开那家馒头铺后,你们母子就以乞讨为生,一岁、两岁、三岁……五岁以前,你们母子一日三餐口口都是你娘哀求人家施舍的,至于穿的衣服更是遮不住全部身体。你打小拿那块屉布盖着裆处,故此‘屉布儿’成了你娘口中唤你的唯一称呼……”

  “住口罢,住口罢,我求你住口行不行。”人罗此际痛苦万状,左右摇晃头颅,像是要把曾经的羞耻悉数甩掉。

  崖上人话声未停:“你不满六岁时,你娘终究饥累交加支撑不住,将你独自撇在世上撒手人寰。短短几年,你一个人活在人间,学会了成人之间的虞诈欺骗,而这一切,为的只是填饱肚子。你十岁那年的清明,正逢一家大宦设供祭祖,你耍聪明溜进他家祭堂偷吃供品,却被主人捉住。毒打过后,他们还要斩你双手,幸亏其时蜀中唐门当家的‘孟尝再世’唐文伯路经得讯,他见你弱小可怜,遂自费白银替你开脱。这是你的第一任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