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52章

  雷瀚海示意他讲。芮翱握紧右拳,大概下定决心,慢慢地道:“老朽想和教主谱写金兰,拜为生死弟兄。”

  雷瀚海登时大惊,手掌不稳,洒出半觥酒水:“芮老爷子,你我辈分悬殊,结义岂非乱了伦理?这……这……断不可行!”

  芮翱颇显不快,道:“雷教主英雄了得,俗话说遇贤人不能失之交臂,咱们惺惺相惜,干嘛被那些劳什子规矩约束?”

  “此言极差。”雷瀚海立即接着说道:“这不是什么世俗缛礼,只是黄蜘蛛历代敬长,倘使我身为教主做出荒唐行径,日后又何以服众?还希冀芮老爷子收回请求,我们犹亲如一家。”

  却说芮翱其人生性倔强,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提及结拜,那就决计不肯翻悔,当即再三劝解;而雷瀚海同样很有骨气,亦再三推卸,一时僵持不下。

  “假若教主实在不应,老朽无可奈何。”芮翱佯装败兴道,忽地他长吸一口气,笑道:“狍肉好了。教主,你常居中原,未曾食过我关外特制狍肉,那味道鲜美至极,如不吃上两口,这躺北行便留一遗憾。”

  掌击三下,两名庄丁合抬一具朱几迈进大厅,顷臾间厅内香气四溢,但见几的正央摆置一只褐色瓷盘,上面盛着整只烤得里嫩外酥、表皮焦黄的狍,腹处还插一柄锋利匕首。

  芮翱更不多话,掣下匕首,在狍肚切一块三寸见方的肉来,布于雷瀚海碟内,道:“依照风俗,鹿腹之食应奉给塞外最高贵的客人,教主若赏我薄面,就请享用。”

  雷瀚海闻他说得虔诚,于是举箸夹起放到唇边,四颗门齿轻轻一咬,略咀数下咽入胃囊,脸上因惟恐中计的惶惑神情也消释散尽,敢情他游历江湖虽仅半年,但经验已愈见老成,无论蒙汗药、迷魂药乃至砒霜,只要细经品尝都会被他识破,至于他内功浑厚,那指甲盖大小的肉所含之毒根本起不了作用。雷瀚海三口两口吃了那块香肥的狍肉,直觉遍体舒畅,这种由口福引起的快乐直通他心,继而是他的神经。他嘴角有意无意间绽开满足的微笑,好似什么美梦变成了现实一般。梦,梦,梦,这三个字眼灵光似的晃过雷瀚海脑海,他立刻便有睡觉的欲望,头不可控制的垂,眼不可控制的合,顿时仆在桌上。

  这一觉睡得好奇,雷瀚海头脑昏沉,时而有坠落山坡惊悚之感、时而又如同乘舟破海起伏不定,波波荡荡,四度无助。飘忽间,一件极宽极宽的素白长衫浮现梦境之中,那白衫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然而它却不是一件,是两件。穿著它们的是一对离得很近的男女,男的稳练持重,女的清秀端庄。看到他们,雷瀚海异常激动,因为那对男女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雷朗、百里玉燕。他想喊,喊一声爹,喊一声娘,可是喉咙里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叫不出声,他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打算抚摸双亲,蓦然,那两条人影浮云般消逝眼前,取代之的仍是无涯的黑暗与孤独。

  “海郎……海郎……”几声细微的呼唤旋踵而响,雷瀚海迷茫地目向远方,瞧见一个轻纱罗衣的女子在肉眼将及的角落痴望这边,衣裙整齐、身姿婀娜,这是他所熟悉的苏君。

  雷瀚海脚底像无根的萍一样飘至那女子身左,喉结动弹两下,还是开不了口。他目光上移,去视那张曾经教他倍加怜爱的人的容颜。修长的眉,流波的眼,姣好无瑕的肌肤,这些都是世间大多女子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的,但美中的缺陷,则是那双黛眉中间隐藏着一股可以摧毁天下任何美貌的杀气。

  “静妹,怎的是你?”雷瀚海惊讶地看着那女子,心里不止地喊。父母的来去匆匆,情人离奇的移花接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可怕的梦境!

  雷瀚海“啊!”地一声大叫立时神志明晰,他睁眼打量四周,见已非鹰帝厅堂,东、南两侧木窗微启,和煦的早风徐徐吹进。别看那长白山隆冬甚冷,可雷瀚海身处之屋倒温暖得很,不到巳时,冬日的阳光便遍洒斗室。

  “咦,这是哪儿呀?”雷瀚海懵懂着挠挠额角,回忆厅堂时的情景,当思路至芮翱切肉的部分,竟自想不下去了,“莫非是那狍肉有古怪?”他自言自语,直有一种雾里观花的莫名。

  “教主是否睡醒?”芮翱的问候声透过门板传入屋内。

  雷瀚海整理一下衣袍,蹬履离床,口中应道:“我醒多时了,芮老爷子请进来叙话。”语声未停,一名侍婢业已端盥洗盆款款走进,后面跟着芮翱。

  待雷瀚海洗漱完毕,那侍婢退下,芮翱信步在屋里转了一圈,笑道:“教主在这儿住得习惯不习惯?”

  雷瀚海摇头苦笑道:“晚生说来惭愧,昨夜我于大厅饮宴之当,神志居然忽地不清,做了一宿怪梦,醒来便在此处了。”

  芮翱故意问道:“教主缘何神志不清?”

  雷瀚海道:“这也是我困惑的所在,当时我不过喝五、七杯酒,竟感到头昏得紧,难道是因为远途跋涉而疲劳吗?”

  芮翱听他言辞焦虑,反倒抚须呵呵笑而不答。“老爷子何故只笑?”雷瀚海更加摸不着头绪。

  “谁教你不肯跟我结拜。”芮翱道:“其实玄机就是那个狍子。”

  雷瀚海马上道:“芮老爷子还想那荒诞的事,可它与狍肉又有甚关系?”

  芮翱叹道:“教主谅老朽直言,您大智若愚会害了自己的。昨晚您的注意力全防备肉中施毒,却忽略了狍子本身散发的香气,这种气体最是迷人,您闻得久了,自然难以保持头脑清灵。”

  雷瀚海恍然地噢了一声,随即道:“老爷子是打算用狍肉之气制服晚生,以要挟我同你结拜?”

  芮翱眉开眼笑道:“教主这回说对了,眼下您体内余毒,惟有老朽独家解药方能驱除,而您得到解药的惟一办法,就是同我义结金兰。这笔交易是赔是赢,尽由教主决定。”

  闻此言,本就不同意结拜的雷瀚海又倔几分,他讥笑一声,道:“芮老爷子为了这等小事大费苦心,真是佩服。我不明白,现在我完全落入你手,你为什么不威逼我率黄蜘蛛投降,奉你为尊,反偏偏缠住结拜不放呢?”

  他哪料到,这原是几句嘲讽的话,却将芮翱激得大怒。芮翱一拳捶在床上,道:“老朽一生言出必践,在大洪山已然献旗归顺,岂可再使手段翻悔?我与教主结义乃是因教主为人坦荡宽厚,你不要曲解。”

  雷瀚海这才相信芮翱确无恶意,仅是想同自己结义而将他囚禁,但他还是说道:“晚生知道老爷子拿我看做朋友,可金兰之事端的违背纲常,我万难从命。”

  “什么?”芮翱仍气呼呼地道:“你如今被我掌握,还敢不听话!”

  雷瀚海再不做声,脸上不屈的神情却已给出答复。

  “好。”芮翱最后说道:“打今儿个起,老朽每天来问教主一次,直至你愿意为止。”话音犹绕,人已离屋。

  雷瀚海迈了几步跟出屋去,见那芮翱身形隐没于走廊拐角。他几处看了看,数十丈的地方只有这一间睡房,四下里遍植各种花草,奇香久久不绝。房门前过廊出口由四名壮男把守,负责看管雷瀚海不得擅自离开,若按往常实力,凭他们几个根本顶不了用,但目下雷瀚海身首毒气困扰,功力大打折扣,因此对这些汉子倒不可一味蛮横。

  “雷爷您起得早。”其中一汉毕恭毕敬地问道。

  雷瀚海也一团和气道:“诸位大哥一夜辛苦。”他一面索词答话,一面试探着走出过廊。

  奈何只迈得一、二步,适才说话的汉子立刻伸臂拦道:“雷爷请勿见怪,我家主人吩咐小的四人,没有他的命令万不许您出得廊口,还求您别麻烦我们。”

  雷瀚海晓得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也不好多说,当下讪讪退回。复返屋中,他闷坐床边,眺望窗外日头,心里则盘算几时能够赶回大洪山。中午时分,早晨那个侍婢又端着饭菜出现,二人皆未言语,吃毕撤了。整整一个下午,雷瀚海尽和衣卧床,思忖如何对付芮翱,许是想得乏了,未时将逝,他便昏昏睡下。

  果然,翌日清早,芮翱同时侍婢再度现身雷瀚海房内,吃饭之际,芮翱又询问雷瀚海可曾想通结拜事宜,雷瀚海仅用没有二字了事,即不理他,芮翱起身就走。如斯数天日日短短一问一答,枯燥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