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51章

  雷瀚海应接过来,抬目凝视对方双眸,竟发现斑斑水花,睹此情状,他心底一搐。

  突然,万俟静的语音变得极低,极低,低得两侧旁人俱听不到,独有雷瀚海耳内鼓膜受颤:“芮翱其人行为古怪,约你到塞外不知有何意图,你要自己留心。”

  雷瀚海点了点头,轻抚万俟静的手掌,只觉一股暖流淌进心田。他依样用传音之术答道:“莫看芮翱前辈外表粗俗,却绝不是施奸耍诈之辈。他不会暗中坑害我的,你放心好了。”说着使力地捏了一下掌内纤手,仿佛从中得到无穷自信。

  却说早在马鞍上久候的芮翱已颇感不耐,当即向那对恋人道:“教主,该上路了,我们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到南阳,那里投宿方便。”

  雷瀚海闻语立时撒开手掌,灵便地翻上马背,与其他人互诉珍重,遂拨转马头同芮翱并排挥缰,直至三岔口处朝左而行……

  如果只有一个字可以贴切地形容塞北的冬季,那便是冷。载途满路的冰凌、骄奢放纵的怒雪狂风,似乎要把塞外——这块富蕴宝藏的饶土永久覆盖。这就是大自然的冷酷,即使一个地区的天然环境再怎么优越,人们若不懂得合理发掘、开采,其结果只会是坐吃山空、山穷水尽,而最终被历史无情的抛弃在洪荒。铃声悦耳,两骑快马由南向北奋蹄前行。虽然它们生得膘肥体壮,可同人类的智能相比,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人类用自制的叫做“辔头”、“鞍蹬”一类的东西将这些可怜的牲畜驯得服服帖帖,使它们甘愿为强大的人类效命,这也是大自然的另一项法则——弱肉强食。但换句话说,动物离开了人可以靠自己野外生存,那么人没有了在他们眼中所谓的低等生物,又能否自立而过得很好呢?到底孰强孰弱。

  “唉,塞北的雪好大啊!”一声清亮的话声响彻整个飘雪的孤原。

  说这话的是一名锦裘厚靴的美貌少年,别看他奔波了十余天的路程,又饱受雨雪困扰,可其俊秀的脸上还是充满英气,显得无比自信;比起他来,身侧的老者倒古怪滑稽得很,紧身的衣衫使此人癯瘦的身板变得有棱有角,然而别人可看不见,因为他还披着一件又长又宽、足以裹下三个壮男的大氅。老者御马技艺很高,无论一旁的少年勒缰亦或扬鞭,他都能驭使自己坐骑的头不超过少年坐骑的头,分毫不差。

  “嘿嘿。”老者笑道:“教主第一次来这里,还没见过真正的大雪,万一这时下起来堵住道路,咱们只好困此挨饿了。”

  一听到饿,已经好几顿未吃饱饭的少年有意识地摸了摸腹部,问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距离老爷子的总坛还有多远呐?”

  老者芮翱向前方指道:“教主瞧见那块山角没有?到了那儿往西一转,再走十二、三里便是老朽庄园。”

  雷瀚海定睛望去,果真远处天地毗连间矗立一座高及数百丈、光滑如镜的洁白山石,那山石尽管色彩祥和,却连绵起伏,气势巍峨,教人一眼望不尽边际。好壮观哪!这是号称关外第一山——长白山给锦衣少年的第一印象。他信马游览于群岭环抱之中,内心赫然得到一种升华,名利涡里的追逐纷争、诸豪朝觐的浮华虚荣,这些世间最靠不住的玩意往往能让人人最纯洁的心灵脏垢万分,越陷越深。

  锦裘少年贴壁而行,手心紧触沁冷的山石,虽然磨得皮肉生疼,但清新的凉气则还予了他洁净的心。他此刻已渐渐忘我,只盼自己化做一块顽石,遗忘所有,与这里的其他山石一样,屹立在人兽罕至的山区,换来永世的宁谧。

  “吱!吱!吱!”三下尖锐的哨子声划破灰蒙蒙、静得令人窒息的天空,步声连连,一时数不清的黑衣大汉陆续从附近山石后闪现出来。原来山石有时也会藏着险恶。“何方狂徒,竟敢闯我地界?”一个腰系红带、看样子像是头目的汉子喝道。他启齿说话之际,手里犹不停地挥动一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器。

  这声吆喝,反使锦裘少年神志清醒,他四遭环视,见前后左右起码百十名大汉围住自己,而那个与自己始终保持半个马头距离的老者这时居然不见所踪。纵然如此,锦裘少年也心平若水,他象征地笑了一笑,说道:“诸位挡住在下去路,必是有事,却不妨当面见教。”他表面客套,暗地倒打量这些大汉,见他们一个个生得肩厚背实、相貌粗犷,一眼即知乃北胡人士。

  “呵呵。”那手握奇形兵器的汉子冷笑道:“看小兄弟的装束,一定是打中原来的。如今你朝嘉靖皇帝觊觎我关外物藏,不日将举兵扫北,你这厮衣着鲜丽,或许便是明朝官差,被那昏君遣来刺探虚实的。”

  语声方落,锦裘少年双眉一扬,略带火气道:“嘉靖皇帝昏庸无度,在下焉可受他支派?你们不要乱说。”

  握着奇形兵器的汉子闻他不是明廷鹰爪,随即音调放缓,道:“既然小兄弟并未从仕,那错怪之处还望不怨。”

  锦裘少年亦自谦道:“好说好说,如若各位大哥再无他事,就请放在下通行。”他以为事情讲开,这群大汉便会识趣让路,哪知他们动也不动。

  那领头的道:“小兄弟首来塞外,尚不懂规矩。你现在站的地方已属鹰庄地盘,这里平素不允外人踏入,念你初犯即不追究,速速绕道走路,往后咱们仍是朋友。”

  锦裘少年立刻面露喜相,道:“此处名叫鹰庄,难道就是鹰帝芮翱的住所?”

  那汉被他噜噜苏苏搞得不耐,怒哼道:“嗯。他老人家目下去中原与黄蜘蛛比斗,这番胜算极大,不出数天就可凯旋。他若是撞见你这饶舌的后生,你的命便没了。黄蜘蛛你听说过么?”最后一句乃是他补充问道。

  锦裘少年揶揄地笑道:“实不欺瞒,在下雷瀚海,正是黄蜘蛛时任教主。你主人已给我三阵打败甘愿称降,这次本座北上,即是同芮老爷子前来收复鹰帝残兵,不料刚刚和他走散……”他后面的话完全教众汉的笑声淹没,上百名壮汉同时肆无忌惮地狂笑是可怕的,其势直冲霄汉。

  待他们发泄够了,那为首的说道:“你这小子倒真能吹牛,我主鹰帝武功盖世,岂是你一后辈可及?至于什么雷瀚海更不用提,那根本是个呆子!”说毕又自仰天大笑,余下汉子也跟着哄笑开来。

  这帮人自幼生长于蛮邦,平常极少教养,故而行事皆由性子,他们边笑边大喊“鹰帝无敌,雷瀚海愚笨”之类的话,半点不懂待客礼数。

  今日的雷瀚海城府甚深,他只是平静地目睹狂妄众汉,直到他们再一次喘息之隙,才一字一字对那头目道:“你这刁奴,胆敢侮骂中原上教首领,斯罪当惩。”

  那汉不以为然道:“老子自骂自的,要你帮哪门子腔?再不快滚,小心我一锏搠透你!”他口上嚣张,手中却也不逊,乌光划过,那柄外门兵器——镔铁锏疾扫锦裘少年雷瀚海坐骑前腿。

  那汉原打算虚张声势把马吓惊也就完事,然而雷瀚海则不惧怕,臀下使劲,那马二蹄高抬,铁锏落空,汉子这方明白轻敌。雷瀚海不给对方机会,连劈三掌,尽击那汉头颅,那汉招架两式,无奈左颊吃打,仰面躺在寒冷的雪地上,顿时印出个雪人模子。其余汉子见景,连忙抽刀仗剑准备厮杀,但为时已晚,雷瀚海的手比他们更快,径自持剑抵住那头目心口,冷冷地道:“损辱主公乃是死罪,可看在你不明真相的份,便饶你一命。”

  “谢教主宽宏。谢教主宽宏!”两声洪亮的话音旋即响起,不过不是剑下壮汉所说。

  当场诸人循声去望,只见人群之外一匹健马踩雪而至,骑者是一个枯瘦的老叟,众汉立即跪倒,大呼鹰帝吉祥。

  芮翱不理他们,一口气奔到雷瀚海近前,道:“教主,这汉子是老朽花三十年心血栽培的精英弟子,若杀了实在可惜。多谢您的仁慈成全。”

  雷瀚海看见芮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道:“此人根基颇佳,险些被杀。芮老爷子方才去哪里了?”

  芮翱道:“关外雪大,老朽不慎迷路与教主失散,使教主受辱。”“辱”字落口,他嘴角处竟流露出教人费解的笑意。

  也就一瞬的工夫,芮翱复转首吼那头目:“王犷,你有眼无珠,这位少侠便是黄蜘蛛雷教主,你居然带众挑衅,确该好好受罚。快来向教主赔不是。”

  那王犷虽肚中疑惑,可主人有话,只得吭哧吭哧地站立起来,拂净身上白雪,朝雷瀚海抱拳说了几句赔礼的言语,雷瀚海并不怪他(要怪适才早杀了)。当下芮翱对众汉说明去大洪山斗法的经过,且极力拥护雷瀚海收复鹰帝门,众汉亦被黄蜘蛛教主的仗义、胆识折服,于是又纷纷跪做一片,改口呼“雷教主”吉祥。

  众人前走不远,一户庄园呈现在目,已得消息的庄丁立刻开门迎客,杀牛宰羊。

  席间,雷、芮二人先是说些闲话,但雷瀚海谈吐之时,发觉芮翱有的地方支支吾吾,似乎想说什么却不便或不敢说。

  “芮老爷子,晚生素闻您性格豪爽,敢说敢为,怎么单跟我一处时反如此不痛快?”雷瀚海道。

  芮翱听言,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把过鹿皮酒觥,扬颈饮尽,道:“自从老朽结识教主以来,提了不少苛刻条件,现在止剩最后一事,请你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