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朔漠黄昏>第3章

那长鞭倒非稀世奇珍,不过已追随杨萃十三寒暑。十三年中,杨萃除却沐浴睡眠,长鞭几可说是须臾不释手,日久生情,她早已把长鞭视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心爱之物忽遭李少迟斩断一截,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愣然之下勃然大怒,恨恨道:“你仗宝剑锋利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就在招式上胜过本小姐。”她口中说话,出手却更加凌厉狠辣。“裁云八式”六十四种变化连续使出,浑然一气,无懈可击。

李少迟不好再用弄影剑削断她的长鞭,故而想在猝然间冲出重重鞭影极为不易,他只能静观其变,来个以静制动。杨萃见他在自己的全力扑击下,尚能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心知他武功远较自己高明。然而她素来心高气傲,李少迟越是不反击,越激发了她的怒气。她把心一横,皓腕旋动,全身真力贯入长鞭,手臂外伸,长鞭划出一道弧线,“裁云八式”化繁为简,八招合一,仿若天际蛟龙,直侵李少迟。

李少迟剑眉微蹙,真气迅速凝聚,如流水般汇至弄影剑。继而,他脚步轻移,身体凌空飞起,微一俯身,弄影剑当空劈下,化作无穷幻影,破入杨萃长鞭形成的真气圈。杨萃为对手真气所迫,呼吸艰难,但她已看清李少迟的招式,惊声叫道:“幻影剑法……你是……李少迟?”李少迟不论内功还是剑法都已达随心所欲之境,大巧若拙、收放自如,他得饶人处且饶人,闻声便即收住真气,撤剑落地。

杨萃急喘了几口气,再一次审视李少迟,良久才道:“江湖人传,李少迟仗剑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少迟不置可否,恬然还剑入鞘。陈杉断没料到这个懒散寡味的义兄,年纪轻轻就已是个名彻江湖的剑客,也不免再次端详一番李少迟。杨萃环顾四围,发现一人骑着那匹黑马绝尘而去,失声疾呼道:“骆坤,你别逃……”

李少迟早先已洞悉那人是在自己展开幻影剑法搏击杨萃时偷偷离开的,只是他不认得那人,所以未多留意,而杨萃全身心要战胜他,岂能注意到那人潜逃。李少迟听闻杨萃的喊声,问道:“杨捕头,莫非那人就是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花狐狸骆坤?”人名树影,来之不易,李少迟誉满江湖,必然有其道理,杨萃纵然是鼎鼎有名的捕头,也不能不对他客气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五天前我在开封城外发现这恶贼行踪,一路追到洛阳。不想他机诡百出,我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现在又让他逃了,唉!”

骆坤扬鞭策马,渐行渐远,不一会就消失在沉沉暮霭中。李少迟浅浅一叹,道:“骆坤恶事作尽,此地一逃,不知何处才能再撞见。”杨萃怒瞪陈杉数眼,心气未平道:“若非你妄自毒害小白马,谅他花狐狸插翅也难飞。”陈杉既知义兄名震武林,大树底下好乘凉,再不畏惧杨萃,以眼还眼。李少迟侠骨丹心,想到骆坤从此逍遥法外,心下忐忑,苦口婆心规劝道:“杉儿,你听我一句话,赶快把解药交给杨捕头,好让她能追上骆坤那万恶之徒,尽快将其捉拿归案。”

陈杉埋怨道:“大哥,我都说了我没解药,你怎能不信呢?”李少迟在林中已上了她的当,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轻信其言,道:“你要懂得权衡利弊,那骆坤是个无恶不作的淫贼,让他逃跑了,于你有何好处?”陈杉不与他就此事纠缠不休,岔开话题道:“我饿死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吧!”李少迟扫兴道:“你半句话都不听我的,我这大哥当得没滋没味的。好了,我们就算不曾结拜,在这分道扬镳。”他神色肃然,不似说笑,陈杉有些泄气,但口上却道:“我们可是拜了把子的,你反悔就天打五雷轰。”

李少迟没去瞧她,轻巧道:“天打五雷轰也不算什么,大不了是一死。”陈杉让步道:“好,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但你得帮我打杨萃俩耳光。”杨萃瞋目道:“臭丫头,你说什么?要不是看在李少侠面上,我现在就赏你俩耳光。”陈杉色厉内荏,不由自主靠近李少迟,道:“大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肯欺负女人,我也不勉强你。这样吧,你答应陪我去京城找个人,我就救活那匹马。”

她既妥协退让,李少迟焉能不遂其愿,未多思索便一口应下。陈杉总还言而有信,李少迟一答应下,她就将解药抛给杨萃。白马中毒过久,奄奄一息,服下解药半柱香后才回复生机。在这半柱香时间里,陈杉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李少迟则自斟自饮,喝了一坛子绍兴老酒。杨萃深明大义,不为一己成败与李少迟结怨,爽快地邀请他协助擒拿骆坤。李少迟浪迹江湖处处家,慷慨应承援之以手。陈杉百八十个不乐意,鼓起腮帮子,强烈反对。李少迟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酒足饭饱,李少迟、陈杉伴随杨萃循着骆坤逃遁路线纵马追缉。杨萃的白马确乃神驹,奔腾如风。陈杉没有坐骑,又不肯与杨萃并骑,只好和李少迟同乘一马。除了夏若云外,李少迟从未和其她女子如此亲密接触,初时有些忸怩不安。陈杉一反常态,置男女大防于不睬,嬉皮笑脸地倚在李少迟胸前,慌得李少迟手足无措,而她则狡黠一笑。

那老马外表看去病瘦羸弱,此时驮着两人,驰骋之际竟不输杨萃的白马。陈杉、杨萃皆惊异不已,陈杉笑道:“大哥,这马跟你一样,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原来是韬光养晦。”李少迟轻轻抚了抚马头,道:“这是我两年前在西域时买的大宛马,脚力绝不逊色中原良驹,只是这些日子跟我受苦了,才日渐消瘦的。”

三人追踪一个时辰,到了一座小镇,还是没有骆坤的线索。这时夜幕屏蔽,天已大黑,三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小镇地处偏僻,过往商旅稀少,今夜客栈只有他们三位客人。夜深人静,陈杉、杨萃各自归房歇息,李少迟并无睡意,他独自凭窗而坐,索然自饮。

夜过子时夜半残,一阵秋风席卷,李少迟打了一个寒颤。不一刻夜雨淅淅沥沥拍打寒窗,滴答滴答,敲得人心碎。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李少迟默默沉吟这两句词,清泪悄然滑落。他又不能自拔陷入了思忆之中。

犹记得荒野孤村,世外桃源,他和夏若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春日里漫走溪山;夏日里戏水捕鱼;秋日里遍采花果;冬日里踏雪寻梅……生活就像一场梦 ——一场终生不愿醒的梦。夏若云是他义父夏焱的女儿,比他小两岁。她自小天真活泼、无邪乖巧,加之俊美无双,端的惹人怜爱。他义父夏焱是个落第秀才,十年窗下无人问,换来的却是屡试不中,因而自暴自弃,恨不能一死了之。一日,他义父愁上心头,遂生投河自尽之心,恰巧他父亲李丛路过,救其一命。而他父亲李丛虽侠肝义胆,奈何限于资质,家传内功“乾坤纯气”和幻影剑法皆未能大成,武艺平平、籍籍无名。他父亲与他义父畅怀倾谈之下,同病相怜、惺惺相惜,遂结为异姓兄弟,相约隐居山野。

他父亲隐居之时,他刚满周岁,一年后,夏若云也来到这个世上。他义母生下夏若云后,身体日趋虚乏,一年后就离世了,他义父伤爱妻亡故,终年酗酒,两年后醉酒而死。于是,他和夏若云都靠他母亲照料,亲逾骨肉。他五岁那年,父亲开始教他习武。他习武天资奇高,两年间已筑基完成。可在这时,他父亲李丛却练功走火,撒手人寰。他母亲独力抚养他和夏若云,艰苦度日,五年后因操劳过度病逝。

那时他十二岁,夏若云十岁,自此两人相依为命。夏若云生性跳脱开朗,平日无忧无虑,笑口常开。他白天陪着夏若云玩耍,哄她开心,晚上则修习武功。如此,无风无浪度过五年,直到三年前,两个陌生人突然来到小村里。那两人都已年过四旬,一高一矮,长相皆温文有礼,像是饱读诗书之流。当时他和夏若云正在山溪抓螃蟹,那两人见到他们便停下脚步,借故询问附近有无其他村落,但眼睛都在关注夏若云的一举一动。

夏若云在溪石间一蹦一跳,玩得不亦乐乎,对二人的唐突没在心。他少年纯真,不通晓人性险恶,也未多加在意。他和夏若云这日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螃蟹抓了三十余只,他们想附近再无村舍,便邀请那二人到家里同吃螃蟹。那二人欣然接受,路上交谈时,那二人自报名姓,矮的叫张三,高的叫李四。他和夏若云没想到这是随便捏造的假名,亲切唤他们为张伯伯、李伯伯,那二人听了捻须微笑。

到家后,他和夏若云忙着张罗款待客人。夏若云虽然天真烂漫、爱笑胡闹,却有一手好厨艺。可往日没有外人时,她总懒得下厨,只站在一边指挥他动手。今日有客人来,她笑吟吟把他推到一旁,一切亲力亲为。他闲着无事,便陪张三李四聊天。张三李四不停夸赞夏若云貌若天仙、心灵手巧,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他乐上心头飘飘然。

夏若云厨艺的确是人间一绝,张三李四吃着她烧的菜,更是赞不绝口。夏若云心花怒放,抱住他手臂笑道:“好哥哥,我千般好万般也好,你算是捡到宝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哦!”当着外人的面,他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就在这瞬间,张三忽然出手封住他全身大穴。他猝不及防,只感脑海一沉,便人事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