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枭獍徒>第15章 户部

  皇城各官衙的布局自然是皇宫为中心铺展开来,恰如子夜北辰星,众星斗拱环其所。

  郑都府衙离皇宫不远,户部司自然离府衙也近,只拐过两条长街,就到了。

  户部管着的是户籍出入,衣价粮钱,关系着民生,因而不可肃穆太过,叫人恐惧。三司中数户部的大门最为色浅,平日里虽也庄重地阖着,却不在外头门环上落锁,是极易敲开的。

  谢怀御在阶前微顿,偏首往后头明目张胆尾随的人群瞥了眼,许是在禁军中当值久了,即便无旁的意思,平头百姓被他一看,也禁不住心里发憷,往后缩了缩。

  谢怀御倒是没有同他们计较的想法,提步上了台阶,在门前立定,听得众人脚下又挨挨蹭蹭往前几步,他抬手握住门环,扣了两声闷响。

  两侧广梁间的褐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小吏拱手向谢怀御见了礼,却没有避让的动作,口中只是说:“户部司事关万民生计,无事不可擅入,还请小谢大人见谅。”

  茜纱在他背后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倒是没直接哭出来,只是低敛着眉,垂下头去,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

  却听前上方传来谢怀御的声音,说:“怎么无事?”谢怀御侧开一步,露出躲在自己和邹婶身后的茜纱,说:“户部办事无分大小,唯民而已,我说得可对?”

  小吏一愣,应道:“说得是。”

  谢怀御抬起手掌,引着小吏的目光往茜纱的方向晃了一下,说:“这位姑娘的未婚夫失踪了,我带她来查查,算不算襄助你们体察民情呢?”

  “还是说——”谢怀御微微前倾,说:“在你们眼中,小民也得分上个三六九等呢?”

  瞧着是说悄悄话的姿势,声量却一点不低,传到不远的人群耳中也能听个大概。

  人群小声议论起来,小吏注意到了那个方向,冷汗逐渐沾湿了背后的薄衫,心知不妙,一咬牙:“大人若定要进来查,也是使得的,只请我司计相岑亶大人发个话便是了。然而实在不赶巧,岑大人外出议事尚未归,他不发话,下官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侧旁突兀现出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来,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茧,不难看出手的主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然而于读书入仕一道也颇为勤勉。

  那手拍在小吏肩头,小吏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就向后退去,让出那位长官来。

  那人向谢怀御作揖,打招呼道:“小谢大人,久仰大名,在下户部司侍郎岑恪之。”

  哦,姓岑,谢怀御心想,那就位同副尚书了。他问道:“那你可做得主么?”

  岑恪之微微一笑,答道:“小谢大人做得什么主,我便做得什么主。”

  这话说得有水平,谢怀御听出了弦外之音:岑亶是户部的尚书,岑恪之是他嫡子,又在户部磨砺了许多年,本就是作副官培养的。他老子不在时,儿子代为拿个主意,不算逾矩。而萧寻章与他义父义子,至亲至疏,他若不知好歹地应了,岂不是在觊觎摄政王的......权势。

  谢怀御明明有别的说辞,听了这话,却浑似毫无察觉般接了,说:“既如此,便还请小岑大人为这位姑娘行个方便了。”

  岑恪之诧异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顶尖棋手在看臭棋篓子,怎么净捡着陷阱跳。

  谢怀御倒是丝毫不怵,他负气地看回去,只是想证明他与萧寻章之间亲厚,绝非旁人三言两语可以挑拨。

  管他□□还是蜜糖,没用就下一步。岑恪之不再纠结他人的家事问题,很快扯出一道笑意,说:“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户部司卷帙浩繁,我们也实在拨不出太多人手来帮这位姑娘找寻。”

  谢怀御还惦记着那些看热闹的群众,拔高了音量,爽快道:“这个好办。不必劳烦小岑大人拨冗安排了,过了午时,我让无事做的禁军兄弟前来查找。”

  岑恪之哪料到他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下意识就叱道:“简直胡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章程!”

  “章程不对,可对民心啊。”谢怀御忽然状作意识到了什么,说:“该不会是户部司瞧不上这些贩夫走卒,没有好好记录吧?”

  他后退一步,神情担忧地有些夸张,说:“难道是弄丢了这些升斗小民的籍案,不知茜纱姑娘的未婚夫在不在其中?”

  如此低劣的激将法,岑恪之怎会上当,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说:“一派胡言!”

  没用了,谢怀御话已说完,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悄声对岑恪之说:“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小岑大人。”

  岑恪之可以不管眼前贫女,亦可以不管禁军虞候,然而他不能放任流言四起,他个人被攻讦是小,民心涣散是大。若是今日不放谢怀御进去,明日户部司丢失籍案的传言便会在民间甚嚣尘上,再添油加醋几句,便是人心惶惶。谢怀御眯起眼睛:你要动摇国本吗小岑大人。

  岑恪之后退一步,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恭候大驾!”

  说罢,甩袖回了衙内,留下小吏在原地踟蹰,眼神飘忽地瞥几眼小谢大人,不知该不该上前阖上大门。

  谢怀御绷着满心的志得意满,领着邹婶和茜纱回了府。

  茜纱甫一踏入府中,便陶然变了脸,抿着嘴对谢怀御笑道:“小主子,我演得还不错吧。”

  谢怀御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怎么也跟着喊小主子了。”明明先前还叫“小谢大人”的。

  茜纱大概是会错了意,抬手虚点在唇边,为难地说:“可王府里已有一个王爷了,我不能再喊你‘爷’了。再说了,这也不好听呀!”

  “啊,难道,”茜纱学着谢怀御适才的神情,夸张地担忧道:“小主子你当真觊觎王爷?”

  ......的权势,谢怀御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这会儿没有心思耗费口舌与茜纱玩笑,赶紧打发走了邹婶,唤来碧桃,让她带着茜纱下去安置了。

  看着茜纱离开,谢怀御悬了几天的心终于定了一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萧寻章当时让他想法子时,他确实拟了几个方案,只苦于寻不到合适的人来执行,王府虽大,仆役却都是定的,走出去难保没有熟人,到时还未开口就露了馅,可是糗大了。

  谢怀御思来想去,还真想到一个人来,便是金缕阁的珞娘。他去央珞娘想想法子,看这里的姑娘们有无从未来过郑都的亲眷,愿意帮他这个忙,事成之后,愿重金酬谢。

  珞娘笑道:“知道你们王府出手阔绰,哪会让人吃亏?”她摇着小扇,对边上的姑娘说:“去,把茜纱叫来。”

  茜纱来时还抱着琵琶,遮遮掩掩地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怯怯地说:“珞娘,小谢大人。”

  珞娘问他:“你瞧着她怎么样?”

  嗯......谢怀御心想,还是萧寻章更好看一点。他说:“就是这位姑娘家中有亲眷吗?”

  见谢怀御接不上她的茬,珞娘无奈了,只能自顾自把话说下去:“我见犹怜,是不是?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她陪你作场戏,你将她赎回王府去,做个女使,也是桩功德。”

  做个女使自然是可以的,谢怀御问道:“只是不知这位茜纱姑娘,可曾见了人?”

  珞娘说:“你既提了要求,我又何必叫个不合适的来见你?茜纱来了以后,只关在后头教坊中练琵琶,房门都没怎么出过呢!放心好了,除了我阁中姐妹,外面无人见过她。”

  谢怀御点头:“那便好,明日起我......”他考量了一下,对茜纱说:“我让邹婶来与你交代事情,待你记牢了,便来与我演几场。”

  茜纱不解其意,茫然地看向珞娘。

  珞娘抬了抬手中小扇,扇面往谢怀御处一偏,说:“你为这位爷办件事,他便赎你出去做女使呢,还不快谢过这位爷?”

  茜纱赶忙抱着琵琶福了福身,说:“奴家谢过小谢大人。”声音比原先大了些,总算是能听清了。

  等事儿办好了,来了府上,便由碧桃带一阵吧。

  想着萧寻章今日在府,谢怀御疾步往他的书房走去,生怕慢了些,便又寻不到他影踪了。

  谢怀御推开书房的门,再难掩饰内心的雀跃:“义父!”

  “哟,”萧寻章搁下笔来,眉梢微扬,说:“瞧着心情不错。”

  谢怀御得意过了头,就像小春信那根压不住的尾巴,他心绪亢奋,说:“义父,借我些眼明手快的人。下午去查户部!”

  “不是查档案么,”萧寻章说:“你要手快的人做什么?”

  谢怀御眨眨眼,说:“我带回枢密院查。”

  “哦,”萧寻章捧场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小谢大人。”

  午时一过,谢怀御再次扣响了户部司的大门。

  轮到谢怀御讶然了,来开门的竟是户部司的计相,他躬身见礼:“岑尚书,久仰。早些时候听人说,您出去议事了,这才几个时辰,便已回来了,效率真是比我那义父高了不少。”

  岑亶不欲与小辈计较口舌之长短,肃容看了他一眼,说:“未曾议完,带侍郎一同去听听。”

  谢怀御这才注意到站在岑亶身后的岑恪之,他又对其拱手打了招呼。

  岑恪之神色平静,如二人初见一般,话语间不露丝毫不快,对谢怀御说:“父亲说,小谢大人可以入户部司任意查看,请吧。”

  就这样?谢怀御看着离开的两人,咋舌,这就离开了?

  他凝眸望向官衙之中,若有所悟,这二人在急着撇清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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