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假设>第34章 

  北地拥有漫长的冬天。此时的中原已经非常炎热,而骑在马背上的韦萌萌抬手抚了下鬓发,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风凉爽通透,几乎仍像是刚刚入春一般舒适。

  她跟随杜将军账下进入北地,至今已有数月。为了方便,这期间她始终着男装、批软甲,腰间佩剑,少言寡语,因此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韦鹏并未跟随军队行动,留在汝西封地继续看管、教育嫡子,而杜渐考虑着韦鹏本人的心情,对韦萌萌也较为照顾。

  他不照顾也没得办法。小杜将军知道自己心上人跟着老爹去北地之后几乎昏了过去,方寸大乱,杜渐本人给了他一封严肃的书信,说一切秉公办事,黄口小儿不得放肆,强行将杜彦彬的反对意见镇压了下去。如今杜彦彬驻守红丹山脉附近要害之地,隔几日便送一封战报过来,顺便打听萌萌的情况。萌萌觉得这场面有些可爱,回信安抚小杜将军,让他稍安勿躁。

  四殿下意不在北。她给杜彦彬写道,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草原空旷辽阔,视线的尽头有山脉轻微起伏,山下有一座莫林城,耸立在咽喉之处。杜将军已经在此驻兵三日,摆出了休整之后立即围城的架势,装作无意地,留给了守城的北国将领对外送信求援的时间。

  杜将军之前一路北进如摧枯拉朽,连克三城,军队士气正是高涨的时候。若是莫林城也被破,北国皇城就失去了南部最大的要塞,北国皇城的贵族们恐怕已经没了游猎的兴致,而且因为东路三城突然失陷,迫使北国调走了一半红丹山脉战场的士兵向北救急,南夏压力骤减,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之后,带队将领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思想,也开始向北推进了。

  按理来说南夏北进的路线上有夔地,然而在杜渐开辟东路战场的初期,聂先生已经派人送信至夔地,以晟国四王爷的身份向夔族巫医致以敬意,说夔地早有脱离北国掌控的意愿,而这次北国侵扰晟国边境,晟国反击,正是夔地千载难逢的机会。未来不需要夔地出人、力、物,只需要在南夏和北国的中线战场持观望态度即可。未来,北国的中路士兵必有溃逃的一刻,而他们会就近选择进入红丹山脉的夔地休整;而夔族到时候不接纳这些残兵败将,实际上就是摆明了脱离北国控制的态度;北国捉襟见肘,无法对夔地施加报复,于是一来二去,夔地脱离北国,就会成为双方默许的事实,希望夔族能看在这个远景的利好之处上,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夔地的回信在北国第二座城刚被击破时来到聂先生手中。一条蛇从竹筒中爬出,见光流血而死。亲兵剖开它腹腔后,将里面涂了蜡的信展开来,擦掉上面的血,交给了聂先生。聂先生并不想触碰,站在桌边看了一遍,见上面写着夔地感谢晟国王爷好意,若是如今的四王爷有意借夔兵一用,未来路过红丹山脉时,可凭此信领五千精兵。只不过事成之后,还请令夔兵每人携十斤粮食回夔地,也算是有来有往。

  聂先生微微挑眉。信上“如今的四王爷”一词说得很有深意,看来夔医认识聂延礼本人,知道正与她打交道的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一位。不过关于夔兵的许诺确实令人心动,这位巫医对于聂先生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似乎也有些颇有预见性的独到见解。

  杜将军就站在一旁,见聂先生有些若有所思,便说道:韦相招募的都是佣兵,算了一算,如今也不过是五千人。他与四王爷不同,缺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所以募兵的难度较大。若是夔地这五千人能用上,算上之前的府兵中的精英,应该能凑一万精兵。

  聂先生点了点头,问道:南夏的士兵现在到了哪?

  杜将军:由于北兵的溃逃……

  聂先生打断他,道:我们已经在莫林城外驻兵三天,传闻中的所谓北兵溃逃,对这里的攻防来说,不过是之前在外作战的北兵回城援助莫林城。南夏已经吃到了好处,必然会试图与晟国共同攻击莫林。你今夜要放松外围的境界,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我们会迎来北国的客人。

  当夜,草原上的夜空繁星闪烁,亿万星尘璀璨生辉,竟盖过了月色。一队人马在星光下来到杜将军驻扎的营地之外,求见杜渐。为首一人姓庞,声称是莫林城幕僚,为将军送来一些美酒和乳酪。

  聂先生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便假扮杜渐亲兵,跟随杜渐与这位庞幕僚见面。对方说是带来了一些美酒乳酪,实际上搬来三个箱子,打开之后,军帐内熠熠生辉,都是稀世珍宝。

  杜将军略微有些尴尬,不由得看了一眼聂先生。聂先生仍在假扮亲兵,皮笑肉不笑地回看了一眼杜将军,道:将军有何吩咐?

  杜渐不由得有些流汗。他攻城掠之前确实经常会收到贿赂,这莫林城的北国人竟然也知道他的口碑,这是特地来送礼了。平时天高皇帝远,少拿点,意思着拖延两天,对方挣扎之下,还能多送几次,然后自己再攻城,便是名利双收;如今聂先生本人站在一边,眼看着金银珠宝送到了眼皮底下,倒是让他有些心虚。

  那幕僚是个聪明人,看面前几人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便转向仍乔装成亲兵的聂先生,恳切道:杜渐将军威名,在下远在北地也如雷贯耳。之前北兵侵扰汝西王封地,北国管束失当,实在惭愧,这些珍宝,都是莫林城为汝西王准备的。

  聂先生也知道刚才那一笑,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便温和道:庞先生披星戴月送来的这几箱珍宝,怕不是已经将莫林城的好东西搜刮了干净。

  庞幕僚笑道:正是。莫林城虽然地处险要,但物资有限,入不了晟国的眼。正因为如此,我奉守城将军命令,送来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表达北国的诚意。大晟国威名远扬,实在不该让南夏趁虚而入。

  聂先生:此话怎讲?

  庞幕僚以晟国礼仪行礼,道:北国与晟国素来没有恩怨,但南夏张君对晟国所做过的恶事,世人皆知。汝西王之父本是晟国之主,因为张君而横遭不幸;庞某知道四王爷真正的敌人是张君,因此想要助您一臂之力。

  聂先生:说是要助四王爷一臂之力,其实不过是让四王爷忤逆晟国当今圣上,对南夏横刀相向,顺便解了莫林城之围罢了。

  庞幕僚笑道:若非如此,您为何令杜将军在此驻军三天,而非直接攻城?以杜将军的兵力和将军本人的勇猛,实在没必要等待南夏军队来分一杯羹。您似乎是想让南夏军队来冲锋陷阵,与莫林城的北兵僵持,趁此机会,悄然派兵向南,指向南夏皇城罢了。

  聂先生不禁笑了起来。他说道:摆酒设宴,我今天要请庞先生好好喝上一杯。

  众人先后落座,酒正酣时,聂先生道:莫林城能否抵御南夏人?

  幕僚笑道:若是您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单凭南夏那些人,莫林城便是铁板一块。

  那好。聂先生也笑道,我今天便收下这三箱珍宝,承诺你,这20万人将在外驻兵一个月整。这段时间,无论南夏与北国争夺城池谁胜谁负,我都不会参与。庞先生为我争取的这一个月时间,我若是能事成,未来,将以三倍的珠宝送还北国,结百年之好。

  庞幕僚欣然而起,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于是聂先生等人也起身,饮酒为盟,将这一行北国人送出营帐,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草原上的夜空仍是繁星闪烁。杜将军为表诚意,多送了一程,回来之后看到聂先生仍站在营帐外,因为饮酒而面色微红,但眼神极为明亮。

  杜将军见他暂时没有回帐的意思,便让人取了一袭斗篷,自己拿着去给他披上。

  那人在说谎。聂先生轻声道,几十年前,南夏苟延残喘,晟与北国之间势同水火,打得正激烈。你当年第一次受伤,就是被北国骑兵射穿了侧腹,我把你放在我的马上疾驰过草原,眼看着血洒了一路。

  杜将军:当年年轻气盛,时常被敌人诱骗,让陛下见笑了。

  聂先生:我也在骗你。

  杜将军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一方面,聂先生现在显然有些醉意,有些话说了,也许第二天就会忘掉;另一方面,他杜渐当年得知生死之交的战友其实是未来的储君,心情确实复杂。人人知道了年轻的将官小杜拥有了一个权势滔天的支持者,但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他也因此失去了一个原本亲密无间的挚友。

  君臣和朋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聂先生:这位幕僚答应了一个月的期限,那我们明日就得尽快准备,不然来不及赶到南夏皇城。张君的兵力被前所未有地拉伸,皇城兵力空虚,这个机会转身即逝。若是里外配合得当,一万多精兵也能攻略皇城。

  杜渐: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聂先生摇了摇头,道:你不曾参与张君、聂璟之间的谈判,不知道张君为了获得聂璟兵力支持,提出了怎样的条件。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交给杜将军。将军接在手中一看,见上面有南夏的官印和一些繁复的图章,图案精美,绘制的是香药犀象等物。

  聂先生道:他为了红丹山脉的战事顺利,最初谈判的方案是让就近的晟国商人直接运输粮草给南夏军队,获得凭证,让晟国的商人们再前往在南夏国内兑换多于粮草价值数倍的茶盐香钱银绢等物。只不过因为我突然从聂璟手里夺取了20万士兵,搅了他的计划,使得这籴买的方案没有大规模展开。但他既然承诺了,我就能拿来利用;他想要让晟国商人为南夏军队输送粮草,然后拿这样的凭证前往南夏兑换茶盐香钱,我自然也可以让士兵假装商人,拿着凭证分批次前往南夏皇城,潜伏其中,等待破城里应外合的机会。

  聂先生:张君擅长商业,而我就要让他在最自豪的商业计划上栽跟头……

  杜将军道:——卑职有一言,还想请教殿下。

  聂先生看了看他,笑道:究竟怎么了?

  杜将军垂目拱手:如果您确定是要杀张君,卑职便为您出生入死;如果您心存他念,还请恕卑职不从之罪。

  聂先生微微挑眉。昨夜里杜将军侍奉他,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韦鹏。聂先生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将韦鹏拐到床上之后,将军似乎吃惊不小,又似乎抽丝剥茧地,慢慢从一些旧事中找出了事情本来的面貌。

  您要知道张君究竟做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杜将军道,他褫夺了晟国的皇权,囚禁一位皇帝,逼迫一介帝王成为敌国的后妃。如果您有机会杀了张君,就不能保留他的性命;哪怕您设想过一报还一报,以同样的手法折辱他,让他也尝一尝类似的滋味,也绝对不能真正留他性命……

  杜将军道:那只会养虎为患,将若干年前晟国的旧事再重走一遍。

  聂先生一字一顿道:你似乎是在嘲笑我。

  杜将军跪倒在地,叩首道:卑职是您的剑,而剑的职责是护主。若是面前有凶险的敌人伤害主君,这柄剑只会希望报仇。

  聂先生沉默片刻,道:我会杀了他。

  杜将军道:您必须要杀了他。

  第二日,杜将军作出染了风寒的姿态,对监军道,连续多日行军,杜某旧疾发作,暂不攻城;杜彦彬本人即日将赶来,与父亲交换值守。杜渐惭愧,愿自罚俸禄,以供军用。

  然后,在南夏士兵即将来到莫林城下之时,一众人假扮南逃避祸的富商,将三箱金银珍宝合并一箱最珍贵的,急速南下,直入夔地;与此同时,韦鹏和嫡子等人悄悄从封地撤出,南下在红丹山脉南麓暂居,等待日后回合。

  提前收到了信的杜彦彬已经在夔地北翼等待着他们。巫医的信与那只蛇——如今是蛇骨了——在夔地里有非凡的说服力,似乎见蛇骨如见巫医。三天之后,五千夔兵并入另外五千汝西府兵,重新编组,分别行动,以商人身份,各自持籴买粮草后所得的香药犀象凭证,进入南夏。

  等众人在南夏皇城外汇合,已经是十天之后。南夏已经进入了最炎热的季节,雨水丰沛,空气潮湿。今日也是一个漕运粮船入城的日子。

  百余人已经先后入城。两千人在粮船中藏匿,剩余人在城外呼应。现在需要等的,是前几个月入城者们燃起一个醒目的信号。

  ————

  金祥德今年已经将近六十岁。他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就被送入宫做了宦官,偏偏给他净身的人当天喝了酒,刀偏了几寸,不仅切了改切的东西,把不该切的皮肉也削了一块,害得他几乎当场失血而亡。

  大概是遵照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古训,年轻的金祥德熬了过来,入宫后人们怜悯这个年轻小子,安排他在御书房扫地。而就是在御书房,小德子因为面善柔弱,被当时的皇帝选中,赐药酒毒哑了喉咙,充当一个不会泄露秘密的听客。

  南夏国力衰微,皇帝的苦恼就会多。一任皇帝死了,新一任的皇帝接手的南夏接连吃了败仗,国力继续下滑,几乎如风中残烛。新皇帝继承了他父亲的苦恼,也继承了父亲的喜好。于是新皇帝依然选择对着不会说话但会点头和流泪的小德子诉苦。

  比如说,晟国强盛,南夏皇宫所有值钱的东西几乎被搜刮得干干净净;今日,竟然连皇子都索要了去。

  又比如说,皇长子野心勃勃,一场家宴之后,自己这皇帝竟然有些头晕脑胀,莫非被下了毒。

  再比如说,今年粮食歉收,皇帝要求臣子拿出些钱来,竟没有几个人响应。

  金祥德听着听着就流下泪来。于是皇帝的心情好一些了。

  可惜心情好了没几日,皇帝本人便突然在寝殿昏迷,连续几日高热之后,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了。金祥德知道,很快,他即将迎来一位新主子。

  先不用着急。在皇长子铲除了兄弟,在父亲尚未咽气时便自称为帝之后,兵部林锐找到了他,说,您有些秘密,我也有些秘密;我们二人不如合作。

  金祥德摇了摇头,然而林锐拽住了他的袖子,低语道:我机缘巧合,与当年负责为新人净身的太监有一面之缘。他说自己饮酒误事,误伤年轻的金祥德之后,第二天那孩子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尸体都埋了起来,也不知几日之后活过来的小德子又是何人。

  金祥德看向林锐。林锐笑道:那人担心事发之后自己要掉脑袋,于是几十年守口如瓶;只可惜林某我非得要出一个真相,那人才说,当年金祥德还有个兄弟,长相相似,足以以假乱真。这可是件大事,公公您一个完人,在宫中常年侍奉嫔妃皇后,赢得了皇帝的信任,若是被人知道你每日都费力拔掉胡子伪装成一个阉人,还不知该五马分尸,还是株连九族?

  他见金祥德有些呆楞,便将一锭金子放在他手中,道:今日之事,也不过你我二人知晓。南夏国力衰微,非寻常君主能救;先帝皇子中有一位,多年前沦落晟国,竟策反了晟国禁卫发动事变,这才是有勇有谋的君主。我等该迎回张君即位。

  金祥德并不在意谁是君主,但他如今并没有其他路可走。他素来软弱,但当刀柄刺入皇长子胸口时,倒是没有流泪,只是那前几日匆忙登基的皇长子看他的眼神十分狰狞,如同厉鬼一般。

  再然后,南夏就是张君的南夏了。这位皇帝竟与他的父辈们一样,偶尔也会对他这个哑巴说些心里话,只不过,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顶着金祥德名字的另一人。

  如果有一天这皇城再燃战火,你就直接离开吧。张君道,常年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原来的面目。

  ……

  金祥德站在宫殿门口,看着城中的一角。那里刚刚燃起了两道火光,在夜空下正如同鬼魅一般,直冲霄汉。

  ————

  张君站在金銮殿里。禁卫浑身是血地冲进来,说已故皇太子的儿子阆南王叛乱,引入了大批贼人。城中有多处失火,外围士兵暂且无法赶来,希望张君暂且去别处躲避。

  张君:禁卫现在有多少人?

  禁卫道:三千不到。

  张君叹道:敌人有多少?

  禁卫颤声道:不知道有多少。守城将官怕是已经叛变了……

  也不一定因为叛变。张君道,你们不是那人的对手啊。

  禁卫又道:阆南王已经被臣等诛杀,还请陛下离开这!

  张君不太想走,不过几名禁卫一拥而上,推着他到了一处偏殿。张君觉得这场面有些无奈的好笑,但也不忍心拂了这些人的好意,便留在这偏殿中。禁卫在外守卫着,几乎没过多长时间,只听得殿外惨呼声起此彼伏,他心底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殿外只有一人,看见他后,将用尽了箭的弓弩扔在地上,抽出剑,踏上台阶。

  父皇。张君轻声道,您身体比之前强健了许多,儿臣为您感到高兴。

  闭嘴!聂先生持剑指向他,厉声道,你当年夺权害命之时,可想到有今天——

  张君伸手抚开剑尖,走近了一步,道:儿臣用了十年的时间,成长为您希望看到的有为帝君,哪怕在南夏小国之中,仍能周旋在强国之间;父皇可还满意吗?

  聂先生的脸色冷了下来,道:最终被他国攻破皇城,堂堂皇帝死于乱刃之下,也敢说什么满意?

  张君笑道:您不满意,便该好好教导我。

  聂先生感到对方的手抚摸自己侧脸,不由得偏过头去:你……

  他感到身前的人浑身一颤,定睛看去,却见到张君胸口上有一支箭自后向前透了过来。而张君本人的手从自己脸侧滑落下去。

  聂先生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看到杜将军正放下弓,朝这边走过来。

  ——杜渐!!聂先生此时才找回了自己声音,颤声道,为什么要现在杀了他?!

  杜渐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抽出腰间佩剑,走到两人身前之时,凌空斩了下去。一颗头颅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聂先生感到一丛血喷洒在自己脸上,然后那些血又缓缓流淌下来。

  杜渐将剑指向面前的聂先生,艰涩道:时至今日,您还想要保留他的性命,如何不让我心寒。

  他的剑刃刺入聂先生右肩,于是那双手脱了力,原本抱着的失了头颅的身躯彻底栽倒。而杜渐并没有就此收手,直至剑刃透肩而过。

  杜渐道:我了解你。你这几年是因为仇恨才活了下来,哪怕身体每况愈下,也能克服;如今我替你解决了复仇的对象,你心里便空了一块,是也不是?

  杜渐道:既然如此,那就来看着我!

  他旋转剑身,听到了尖锐的悲鸣。他本可以再侵犯此人,但终究有些悲戚,于是在对方委顿与地后拔剑离开。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因为暴行而挣扎并痛苦,也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年轻时一些晦涩的,难以琢磨和描述的心情也被自己一并碾碎了。

  这样也好。将军心想,恨比爱更长久。

  ……

  聂先生感到自己在流血。他眼前混沌一片,天地仿佛旋转。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火硝味,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个人踉跄着走到自己身边,颤声道:殿下……

  他定睛一看,是仍男装打扮的韦萌萌。她仍是穿着软甲,但戴着头盔,满脸污渍,掩盖了原本的面容。

  韦萌萌颤声道:我先给您包扎……

  伤口贯通,撒上金疮药之后裹起来,可以暂且用肩甲固定。他被韦萌萌扶着站起来,哑声问道:杜渐在哪。

  韦萌萌道:不知为何,杜将军正率领他的队伍离开皇宫。我看他没有跟您一同行动,觉得有些怪异……

  聂先生定了定神,道:无妨。你以我的名义将附近的人手召集起来,到金銮殿去。

  韦萌萌点头照办。片刻后,聂先生进入金銮殿中。殿内禁卫几乎已经诛杀殆尽,而若干还在皇城的大臣,已经按照之前的计划,陆续被押送到殿中来了。

  聂先生走到龙椅上坐了下来,对殿内南夏诸臣道:张君已死,从今日起,朕便是你们的皇帝。

  众臣呆愣片刻,然后由某一个人起了头,众人在血污和遍布尸体的金銮殿山呼万岁,拥立新君。

  聂先生看着殿下这些人,本该觉得畅快,却觉得苦闷。血仍在缓慢流淌,他离开那偏殿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张君。那颗头颅落在地上,垂目微笑,倒是一副安宁的神情。

  十天之后,两个消息陆续传到了这个崭新的南夏朝廷。

  第一个,是晟国璟帝因为汝西王此举而愤怒,为避免内外勾结,赐死了另外两位外封的王爷。于是至此为止,先帝子嗣便只剩下了汝西王一人。

  第二个,是原晟国将军杜渐,拥重兵自立为王,是为端王。

  --------------------

  感谢在2023-02-23 20:44:52~2023-02-24 18: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雲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