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偏执将军在线护妻>第40章 风雪夜

  第二日一早, 裴婼推开禅房的门,当即被眼前景色惊艳。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可地面屋檐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看起来有两三寸深。

  透过那被大雪压弯了的光秃枝条, 纯白无暇的雪与红墙相映, 好一副遗世悠然的画卷。

  裴婼定定看了一会,有僧人拿着扫帚出来扫雪,多添了几分美感。

  温子柔出来后也是惊叹了一番。

  等俩人走进大殿旁边的偏殿时,宁暨已经与温氏等人坐在了一块。

  外祖母与温氏倒还好, 可舅母陈氏就不是宁暨能招架的了,裴婼远远看去, 已经从他脸上看到了局促与无奈。

  陈氏看到门口的两人,连忙招呼:“婼婼,子柔。”

  “怎么醒得这般迟,连早膳都赶不上。人家世子都与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陈氏笑着抱怨。

  裴婼又往宁暨脸上瞅, 真是为难他了。

  “说的什么?”温子柔边问边坐下来。

  “哎呦, 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 骇人得紧, 你们小姑娘不要听。”

  “对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听僧人说下山的路已经不好走了, 我们得趁着今日还算天晴早早下山, 不然明后天若是还有雪, 那就回不去了。等上完早课用过午膳我们就启程回府, 你们俩记得回去收拾收拾。”温氏细声与两人说。

  裴婼听完看了默默不语的人一眼,然后应道:“好。”

  温子柔则担心道:“现在下山会不会不安全?”

  “无妨,世子也与我们一道回去。”

  裴婼定下心来, 没再说什么。

  晌午刚过,鳌山上空又阴沉下来,一行人急急出发。

  好在法云寺离长安不远,应还赶得及在封山前入城。

  一路上已经没有来时那样平稳,马车踏着湿漉漉的官道左摇右晃,宁暨便吩咐车队速度放缓,防着出事。

  车子里的裴婼有些莫名的不安,手中绞着帕子,目光下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婼婼你别担心,一些风雪而已,不碍事的。”温子柔劝慰道。

  “嗯,我不担心。”

  裴婼本想撩开车帘看看外头,却没想那高大身影映入眼帘,挡了所有。

  宁暨驾着马缓缓跟在车架旁,见她露出头来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裴婼视线外移,路上果然都是厚重积雪,此时正好走到盘山而绕的山路上,路一侧是深不可测的陡坡,裴婼更加不安。

  灰暗天空渐渐开始飘雪,鹅毛大小。

  裴婼没了昨日初见落雪的兴奋,反而皱着眉看着这漫天大雪。

  “再走一段路就到山脚了,下山之后道路平坦,马车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颠簸。”宁暨解释。

  裴婼应了声,放下车帘。

  温子柔看见宁暨守在外头也微微惊了一惊,见她转回头来便笑道:“世子真是真真紧着你呢。”

  “表姐!”裴婼还想说话,可下一刻一阵急促的晃动让俩人身子迅速往前倾,而后马车疯了般往前冲。

  “抓稳,快抓稳。”裴婼大声冲温子柔喊,自己则顺手抓了窗户边缘,稳住左右摇晃的身体。

  而外头同样乱了套,一行人走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裴婼俩人这辆马车打了滑,急急往前冲,车夫连忙想要架停车辆,可那马儿好像惊着了,开始狂奔。

  马车横冲直撞,把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两辆车子都撞到道路两边去,身边行走的丫鬟和护卫急急避开,瞬间乱成一团。

  可那两辆车子都停稳了,裴婼这辆还是停不下来,马儿完全失了控。

  惊喊声此起彼伏,等陈氏和温氏探开门帘时,裴婼与温子柔已经被带离了老远。

  温氏看着那辆不断摇晃摆荡的马车急得落了泪,“快,快救人啊!”

  雪越下越急,很快看不见那奔腾而去的车架。

  而本该在马上的宁暨早已飞跃至那辆受了惊的马车上,他抢过车夫的缰绳,试图控制住马车,可是没用,他越使劲,马跑得越急,他只能尽力稳住方向,不让马车往右侧冲。

  “抓稳了!”

  裴婼一颗心都悬着,听到他的声音,又透过门帘看见他的背影,心里微微定下心来。

  可很快,马车右轮撞上个大石头,一阵更剧烈的晃动把贴着车窗的人甩到另一边,温子柔着急大喊:“婼婼!”

  宁暨慌张回头,裴婼已经爬起身来,忍着疼痛大声对他说:“我没事,弃马!”

  宁暨心知按这情形要是再稳不住恐怕整个车架都会散架,弃马是最好选择。

  可马车与马儿连接紧密,这样急促的时间内要脱离车架绝无可能。

  弃马的唯一选择是,人离开马。

  幸好路边都是厚厚积雪,若是位置适宜跳马应无大碍。

  当机立断,宁暨朝车夫道,“快,蜷缩身体,往左边跳!”

  车夫已是害怕得不行,可他也知道再跑下去可能小命都没了,于是咬牙,一跃而下。

  宁暨使劲拉着缰绳,大喊:“你们俩一起,快!”

  裴婼朝温子柔伸手,攀扶着她到车门,可门口拥挤,马车晃动剧烈,俩人根本不可能一起,裴婼推了一把温子柔,“表姐你先下去!”

  温子柔回头看向裴婼,眼里都是害怕和不安。

  而外头宁暨看着越来越陡的坡和愈加不安的马大喊,“不要浪费时间,速度。”说完腾出一只手把门口的温子柔拉扯出来,边叮嘱:“护住头!”

  温子柔落在厚厚的雪上,脑子一阵晃动,待她重新去看那失了控的马车时,眼底瞬间乍现恐慌。

  马车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并且偏离了正常的道路往路边的大斜坡奔去,一下消失不见踪影。

  来不及了。

  雪又大又急,将那深深的车辙子一点一点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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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婼是被痛醒的,手肘处钻心的疼。

  下方不远处是架零乱的马车,早已碎得看不出形状,裴婼动了动,随即碰到具柔软的身体,移正身子一看,果然是宁暨。

  可下一瞬又慌得不行,那躺着的人身上衣物没一件是完整的,全都被划了细细碎碎的口子,而自己身上除凌乱些则是完好无缺。

  她想起来了,马车掉入陡坡时他抱住了自己,而后一直没松开。

  宁暨此刻脸色苍白,右边侧脸还有道深红的划痕,裴婼急忙靠近他,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下一刻才安下心来。

  裴婼四处张望,又抬头往坡上看,可大雪依旧不停,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出俩人到底落到了多深的坡下。

  “宁暨,宁暨。”裴婼试图把他叫醒,但叫了好几声都没见他有反应。

  稍微一移眼,裴婼便看到他腰腹下那原本是纯白的雪已经被染红,当即捂了嘴,怎么会......

  “宁暨你醒醒啊!”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

  可回应她的是雪花扑簌落下的声音。

  裴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鳌山不算高,她与宁暨应当掉得不远,娘亲她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她看了一眼没有血色的人,掩下那些慌张。

  在此之前,他不能出事。

  裴婼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凌乱的车架边,把凡是能扯下来的帘子、毛毯、坐垫都捡起来,又急忙走回宁暨身边,全都盖在他身上。

  然后走到另一边,小心撩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势。

  这一看又吓了一跳,腰腹处那道口子又长又深,这么冷的天依旧有血细细沽出来。

  得止血才行。

  裴婼想了想,脱下两件外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里衣衣袖划成长长一条布带。

  等做完这些人已经冻得苍白,连忙把衣服穿上。

  一阵忙活,终于给他包扎好。

  于是又去细细察看他身体各处,确定无其他外伤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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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会蹲在他旁边,可是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宁暨双唇紧闭,常日里好看的眉这会儿也紧紧皱在一处,裴婼心底一阵心疼,脸上已然落下泪来。

  可是哭有什么用,裴婼擦了眼泪,又抬头看了看。

  不知道娘亲他们什么才会找过来。

  她怕他等不了。

  大雪依旧落着,没一会就覆了薄薄一层。

  这样下去,没有伤也会被冻伤。

  裴婼又连忙去捡那些残碎的木板,一块一块搬过来,又一块一块挡在他身侧,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他造了一座聊胜于无的小屋子。

  大概天地间太过寂静,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裴婼心里恐慌愈加强烈。

  “宁暨,你千万别有事,再坚持会,娘亲她们很快就来了。”

  “宁暨,要不你醒醒,我一个人害怕。”

  “我从中午就开始不安,隐约觉着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真是,要是当初我们不着急着赶回去就好了。”

  “怎么偏偏我们的马出了事,不过也还好是我们的马出了事,要是是娘亲或者外祖母,她们怎么受得住啊。”

  “你说你干嘛要抱我,要是这会受伤的是我,你都能带我出去了,可现在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怕一动你你的伤就更重了。”

  “.......”

  裴婼越说越多,说到停不下来。

  直到一声闷哼响起,裴婼立即停下,双眼迸发光彩,又哭又笑,“你醒了?”

  宁暨微微睁眼,看见一个泪人蹲在他旁边,肩头落了厚厚一层雪,又想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能一直说一直说,没人喊停她就停不下来。

  他原以为她变了,没成想是一点没变。

  宁暨咧嘴笑了笑,安慰她:“别哭了,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流了好多血。”

  他这才动了动身子,立马察觉到了伤口,疼是疼,可是没什么不能忍的。

  可当看到自己两侧还有身体上空被破木板和树叶挡得严严实实时,宁暨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你还笑,多冷啊,我也是没办法。”

  “嗯,谢谢婼婼。”

  他这么一本正经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你扶我起来。”宁暨动了动,双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

  “哎,你别动啊。”裴婼连忙制止。

  可宁暨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裴婼看过去,那儿不算个山洞,就是块大石头凸了出来,稍微有些遮挡。

  “你可以走吗?”

  “可以。”

  裴婼便搀扶着他往石头走去。

  两侧围挡,挡了寒风和白雪,而且地面干燥,暖和许多。

  等把宁暨安顿好,裴婼又跑去拾起那堆破布,想着有总比没有好。

  让人欣喜的是,宁暨身上居然带了火种,于是裴婼又连忙去周围拾了干燥的树枝,生起火来。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裴婼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势,说:“你小心些,别碰着伤口了。”

  “没事。”

  “你怎么还随身带了火种呢。”裴婼感慨,幸好有了火源,不然这冰天雪地的她和他都坚持不了多久。

  “习惯了。”

  “嗯?”裴婼有些不懂。

  他便解释:“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单单会白天打仗,晚上能干的事更多。”

  “噢,那……是不是也常常受伤?”

  宁暨点头,“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你可有带伤药?我先前只是简单包扎了下,若是有药会好些。”

  “没有,战场上不会给你包扎敷药的时间。”

  裴婼拨弄火星子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啊”了一声。

  宁暨看着她稍显凌乱的发髻,沉吟片刻后唤了一声:“婼婼。”

  裴婼便看向他,“嗯?”

  “今后我还会受很多这样伤。”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可裴婼都听懂了,眸子暗了暗。

  她以前没想过问题,那是因为先前她与宁暨算不上相熟,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情感。

  可现在......到底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希望他再受什么伤。

  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可如今不是没战事吗,说不定将来也没有。”

  俩人都明白不可能,气氛有些沉重。

  裴婼突然想起昨日候明琪与她说的事,不管多大的将领在战场上都只是一条人命,谁也不能保证谁能活到最后。

  一个自私为上的将军也许在那样的情况下或许能逃脱,可她明白,宁暨与宁暨大哥都不是那种人,遇到危险冲在前头的必然是他们。

  裴婼悄悄抬眼去看他,突然间发现她看不透他,就像此刻,那张苍白脸颊下是在想些什么呢?

  当时那么照顾他的兄长却为了救他而死,他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梧洗父亲的事情......”裴婼看着他,有些不敢问出口。

  宁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谁与你说的?”

  “你那表妹。”

  “别胡说,不是我表妹。”宁暨不满看过去,“大哥的事你别听人乱讲。”

  裴婼解释:“我知道,我只是想说不是你的错,要是当时换成你你也会先救人的对不对?”

  宁暨垂了头,声音有些低沉:“事情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没事,你莫多想。”

  “噢。”裴婼看着火堆点点头,明白他是不想再说,只好道,“不知道娘亲她们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外头天已经渐渐暗沉,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再过一会应就全黑下来了。

  裴婼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再怎么说也应该找过来了啊。

  “这个坡太大,而且又下着雪,搜寻不易,再等等。”

  “嗯。”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

  “婼婼,你要不要坐过来?”

  “什么?”裴婼没太听清。

  “坐一起,暖和些。”

  裴婼本想说已经不冷了,可又顾忌着他是个病人,便挪了过去。

  谁知刚靠近就被他揽在怀里,头顶传来虚弱的声音,“好累,婼婼让我靠会。”

  裴婼察觉到他动作,微微抵开,“你别乱动,我怕碰着你伤口。”

  “无妨,这样好得更快。”

  “......”

  裴婼不作声了。

  她能怎么办呢,说到底他这个伤都是因她而起。

  可没想到靠着靠着先睡过去的那个人居然是裴婼。

  宁暨听着她绵长安静的呼吸声,脸上浅浅笑着,双手不自觉用力拥紧了她。

  一个不小心碰到腰腹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紧接着又急忙去看有没有惊醒怀中的人,宁暨见她仍然睡得安稳,放下心来。

  然后伸出一只手去够身边的木柴,往火堆里添柴。

  柴烧得很旺,宁暨盯着火光渐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四周出现火把的光亮,那边也发现了黑暗的火光,急忙寻过来。

  “世子!”徐白有些激动,急忙喊了出来。

  谁知宁暨立即“嘘”了一声,徐白这才看到世子怀里睡得香甜的人。

  宁暨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去拿两件厚实衣服过来。”

  随后轻轻拍了一下裴婼的肩膀:“婼婼,他们来了。”

  裴婼很快睁眼醒来,懵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我怎么睡着了。”

  宁暨则低头笑,“太累了,走吧,我们回去。”

  “好。”裴婼软软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