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野靠副驾上,曲着两条长腿,姿势看起来很散漫。

  后面凌美娟一直在跟夏允风说话,当妈的总有操不完的心,恨不得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帮儿子做了。

  夏允风抱着新书包,包沉甸甸的,这种沉重感让他很踏实。

  补习班门口夏允风下了车,凌美娟想送他进去的,被夏允风拒绝了。

  美丽的女人趴在车窗上,放心不下的看着夏允风:“要听老师的话,放学别乱跑,等哥哥来接你。”

  迟建国就请了俩小时的假,晚上得值班,凌美娟下班要回去做饭,来回跑太折腾了,就迟野顺路,接夏允风的任务自然落他头上。

  夏允风点点头,挥手道别,头一扭就走了。

  小的送完送大的,对迟野没那么多要叮嘱的,凌美娟简单说了几句,主要是让迟野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还没正式开学,晚上别学太晚。

  迟野应着,但该做什么、怎么做,心里都有数,他在学习上从来不让家长操心。

  后来迟建国补充一句:“别在学校惹事。”

  迟野看着窗外:“我不惹事,别人惹我就不一定了。”

  “你……”

  “嘘。”迟野打断他爸,“不吵架。”

  车停在附中门口,迟野提着包下了车。

  迟建国在车里朝他喊:“放学就走,别忘了接小风!”

  迟野背上书包:“知道了!”

  凌美娟换到副驾来坐,拽着安全带叹了口气:“这哥俩走的头都不回一下。”

  迟建国在门口掉个头,一脚油门上了路,也跟着叹气:“处这么些日子俩人都不亲呢。”

  爹妈在这边操心哥俩好不好,那边迟野压根不记得还有个弟。

  他刚进班就被一堆人围起来,书包不客气的被人扒拉走,方锐那厮咬着只笔大摇大摆的翻他书包,含糊不清的说:“我滴哥你总算来了!”

  几个人饿狼捕食般瓜分迟野的作业本:“快快快,物理卷子给我,我还有三道大题!”

  “英语呢?英语在哪,我先把阅读勾了!”

  “我靠,野哥你小日记都写了?大神就是大神!”

  迟野被吵的直皱眉,拨开面前那几个回自己位子上坐。

  方锐带着空书包和战利品回来,摊开卷子开始抄,眼睛和手速同步,还有空废话:“野哥,上次一别你我一周没再见面,小弟很惦记你,你是否也思念我?”

  一周没见,方锐更奇葩了。

  迟野嘴角一抽,说了句大实话:“你哪是惦记我,你是惦记我的暑假作业。”

  前桌许淼抽空插了句嘴:“我就很诚实,我只惦记野哥的物理试卷!”

  迟野摇着头笑了。

  高三的教材上学期末就发了,迟野没带几本回去,全塞在抽屉里。

  他拿了本英语书出来,说:“其实你们不用全抄,意思一下就行了,老师根本不看。”

  许淼停了笔:“你怎么知道?”

  “上学期开学去老田办公室,正好收废品的在呢,我亲眼看见她一页没翻全卖掉了。”

  “真的假的啊!”许淼把笔扔了,周围几个听见的也都抬头看他,“我去,你怎么不早说!”

  迟野没忍住,捂着嘴角乐。

  方锐不愧是跟迟野从小玩到大的,眼睛都没抬一下,嗤一声:“也就你信,他要真看见了会把作业全写完了?”

  迟野突然开始狂笑。

  许淼一句话堵胸口,扭过头接着补作业去了。

  迟野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他摸摸眼角,眼泪都他妈快笑出来了。

  方锐打他趣:“心情不错啊,看来跟你弟处的挺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迟野笑不出了,觉得腰疼。

  方锐简直是情绪探测仪,那眼睛都没从卷子上移开过,却精准的捕捉到了迟野心情变化:“哟,是在下看走眼了。”

  迟野翻到单词那页,损道:“您的眼神似乎一直都不好。”

  方锐这男的话多又八卦,搁下笔,扯扯迟野的衬衫袖子:“哎,你弟到底长啥样?是不是跟电视上那些农村小孩一样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两团高原红?”

  还真让方锐说中了,头回见面时的夏允风就是脏兮兮的,脸上有团高原红。

  他把方锐扒拉开,不想多说:“你哪来那么多话,抄你作业。”

  “靠。”方锐没劲道,“知道的你是多个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藏了个宝贝,怕人偷还是怕人惦记啊,回回提你回回给我堵回来!”

  迟野快恶心死他了,汗毛都竖起来,还宝贝?就夏允风?不够磕碜的。

  “磕碜”的小孩今天穿的干干净净,白衬衫小短裤,怪精神的。

  补习班原址是个中学,后来学校搬走了,这块地被某教育集团包下来,专给中学生补习文化课用。

  学校很大,夏允风都没办法拿山里的学校跟这里做对比,没得比。

  教室在五楼,夏允风攥着书包带往上走。他很久没有爬梯了,迟野家只有一层,以前倒是经常爬。

  山里的人都住悬崖边上,上下山要爬个很长很长的□□,他们那儿的人叫它做“天梯”。

  天梯很长,不知道是从什么树上取的材,很结实,没听说有人掉下去过。后来政府加固过一次,不少地方都换成了铁。

  夏允风每天要背个背篓来来回回的爬,手心里的茧子多半是扶天梯时磨出来的。

  教室里坐了不少人,这个岁数的小孩熟的很快,前后左右有人已经聊起来了。也有几个小伙伴约着一起来上补习班的,教室里不算很安静。

  可夏允风一露面,教室里的说话声突然小了下来,等他完全站在室内,周围彻底静默无声。

  夏允风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一门心思在找空座位。

  座位是乱坐的,很多位置已经坐了人,夏允风在过道上犹豫一下,挑了个靠前的位子。他刚要放下书包,旁边桌的男孩突然扔了本书过来:“这有人了。”

  夏允风微有些局促的把包背回去,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很少见,他甚至说了声“抱歉”才转身去了另一桌。

  然而同样的事再次发生,邻座的同学嬉皮笑脸的冲他挥手:“这也有人了哈。”

  夏允风只好往后走,第三次尝试的时候对方就说的比较直接了:“换个地儿,不想跟你坐。”

  夏允风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不愿意和他做同桌。

  他站在教室中央,猛地察觉到很多视线,那里面有探究,还有轻视。

  这样的目光很熟悉,迟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看他的。

  他在原地静止几秒钟,有人低语,有人在笑,光鲜亮丽的少年们大方展示自己的骄傲,高高在上的理所应当。

  夏允风很不屑的在心里笑了一下,什么城里人山里人,恶心人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不喜欢就要赶走、就要毁掉的道理,这点夏允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以为夏允风就要这样灰溜溜走掉的时候,他拉开了身边的凳子,大方坐了下去。

  “我说我不想跟你坐,听不懂?”旁边人说。

  夏允风把书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他平静又冷淡,像落在玻璃窗上一颗凉浸浸的雨滴,凉薄的说:“不想跟我坐,你可以换。”

  高三课程很紧,迟野一天在课本和黑板之间来回盯,放学的时候眼睛有点不舒服,他捏了捏鼻梁,课本一合准备闪人。

  方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哪啊,不等我。”

  迟野说:“我没骑车。”

  “没骑没骑呗,我还能抛弃你咋滴。”方锐扛着包站起来,“哥的前杠永远是你的王位。”

  “不用了。”一天天的臭贫,迟野烦他烦的厉害,“你自己走吧,我要去接人。”

  “嗯?”方锐倏地扬起眉头,“接谁?你弟啊!”

  迟野挎着包往外走,长腿走路飞快,带起一阵阵的热风。

  “哎!迟野,你等等我!”方锐追上他,“接你弟我更要一起了,就因为他今年放假我都没敢往你家跑,我快好奇死了。”

  “快别好奇了,跟你没关系。”迟野无情道,“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他不是我弟。”

  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骑着车过去,迟野路旁站着,单手插兜戳了下手机。

  方锐被打消了积极性,也不敢大声说话,嘟囔着:“都在一户口本上了,还不是嘞。”

  车来了,迟野冷冷瞥着他:“我户口跟我妈,谢谢。”

  当年迟建国跟前妻离婚迟野是判给他妈的,户口也跟着分了过去,谁知对方一走了之再没管过孩子,这么多年面都没露过几次。

  方锐醍醐灌顶,叹道:“敢情他们才是一家人啊!”

  迟野恨的后槽牙痒痒,切齿道:“再逼逼一句你自己走。”

  方锐跟得了令箭似的,生怕迟野反悔,赶紧上车了。

  附中到补习班五分钟车程,就隔两条街。但迟野下午有五节课,放学比夏允风晚个十来分钟。

  迟野在副驾上看消息,一直没抬头,后来方锐扒着座椅在他耳朵旁边叫:“我靠!是不是那个!那是不是你弟!”

  “啧。”

  迟野躲开他,往前方看一眼,夏允风坐在校门口的小花坛边,腿上摊着一本书,看的很入神。

  车停他旁边都不知道。

  迟野放下车窗:“喂。”

  夏允风抬起头,表情有点冷,细看眉心浅浅的皱着,一副不知被谁招惹的烦样子。

  迟野说:“上车。”

  夏允风合上书,现在知道爱干净了,起来的时候还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方锐在后面晃迟野的肩膀:“我靠我靠我靠,你弟好黑!”

  迟野没说话,目光一直跟着夏允风。夏允风没想到车上还有一个人,拉开车门看到方锐的时候明显一愣。

  方锐拧着身子朝他笑:“哈喽弟弟,我是你哥最好的哥们儿,我叫方锐。”

  夏允风没几个好心眼,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示威。现在他跟迟野不对付,这个方锐和迟野是一块的。

  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谁知道方锐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热情的好像他才是人家哥哥:“小弟快上车,外面热死了。”

  迟野又咬了一下后槽牙,简直后悔让方锐上车。

  夏允风向来不会应付别人的热情,短暂的怔忡过后,低头上车。

  汽车开了,方锐兴致勃勃的看着夏允风,歪着头跟他说话,一会儿问他今天在补习班过的怎么样,一会儿又问他这几天跟迟野相处的愉不愉快,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迟野眼里夏允风就是一小孩儿,现在看方锐一点不像下个月要成年的,也是一小孩儿。

  夏允风话说的不多,偶尔应一声,大概也嫌方锐话多,后来直接把书摊开了,杜绝方锐再跟他话家常。

  方锐凑过去看了一眼,提醒道:“小弟,车里看书对眼睛不好。”

  迟野从后视镜里看他们,听见夏允风说:“没关系。”

  方锐又补充道:“容易晕车。”

  夏允风干脆不理他了。

  方锐没了骚扰对象,想跟迟野说话,但迟野低头玩手机也不搭理他,方锐只好搭着车窗看风景。

  汽车在路上颠簸,小孩的头也跟着一颠一颠。不过真被方锐说中了,车上不好看书,没一会儿夏允风就晕车了。他回琼州的时候坐的长途大巴,路上晕车吐了好几次,上岛坐轮渡也吐了,不知道是个什么体质。

  夏允风不太舒服,眉心微微皱着,他歪靠着车门,手里的书还不肯松。司机在车里喷了香水,味道不冲,但夏允风闻着更晕了。

  方锐“哈哈”笑了两声,猴精猴精地:“晕车了吧!”

  迟野回头看他一眼,把车窗开了个小缝。

  热风顷刻间灌进来,司机看到了,不满道:“开着空调呢。”

  “我冷。”迟野说。

  方锐家在迟野家前面,到了地方他先下车,迟野让司机等一下,也跟着下了车。

  “野哥你干嘛?”方锐问。

  路边有个水果摊,迟野径自过去挑了几个橘子。

  方锐说:“那我也买点水果。”

  买完告别,迟野没上副驾驶,而是直接进了后座。

  刚坐下,迟野抬手就把夏允风怀里的书给抽走了。

  夏允风立马坐直:“你干嘛?”

  迟野夹着书,去脱夏允风的书包带子,讽刺道:“这么抓紧能考清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