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冁嬮>第二十章

  横王中三人察觉身后掌风飒然,知晓有人突袭,掌力未至,背脊先凉,可见发难之人功力犹胜于己。他三人自不敢视若无睹,暗骂一声,不得不撤了兵刃,弃下境君夫人,后跃而避,待看突袭之人正是将楚,质问之辞到了口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心知算盘落空,东窗事发,胸臆不悦,却忌惮光明神域不敢发作,只连声赔笑:“这妖女大放厥词蛊惑人心,居心必是意在拖延时辰无疑,将护法嫉恶如仇,阻挠我等建功,看来是要亲自手刃妖女为民除害了。”

  将楚一计售出,得意一笑,却对他三人的口头遮掩听而不闻,逼开竞争对手,广袖拂势不减,径往境君夫人腰上缠去,意欲将她生擒,扣拿在手。境君夫人适才为横王中三人这么一突一袭,已然骇得花容失色,虽顷刻间神思清明要挥剑抵御,岂知忽生变故,三难虽避,却更增劲敌,一时再度错愕。将楚虽只一人,功力之深、出手之快,远在横王中三人之上,境君夫人如何抵挡得住?要待趋避,周身已处对方掌力笼罩之中动弹不得,别说移形挪步,要出剑迎敌亦难如登天,只能眼睁睁静候灾至。

  只消她一入将楚掌控,生死大权不由自主,届时要想以经书为饵讨价还价,那可有得苦头吃了,旁人要得上明渊经也难上加难,群众英豪皆晓这一节,目睹此景,心怀叵测之人便再也顾不得得罪将楚是何后果,纷纷祭出兵刃鱼贯而出,要阻将楚独吞宝典,初衷什么的也均抛至九霄云外。

  殿中笼统列了千人之多,此番上明渊经现世,横生枝节,倒有三百余人对其心存贪婪,齐相蜂拥,一时间鳞次栉比的阵营突然乱七八糟,混淆开来。各自高吼咆哮,分不清哪一门哪一派哪一队哪一伍了。

  紊乱之既,人丛中蓦地横过一道血线,绯红似火、轻翙鸿蒙矫若凌空,瞬息闪至将楚身前,一掠一晃,竟将境君夫人从他掌下提了出去,退至四丈之外,才堪堪止步。殿中适才乌烟瘴气,闹得不可开交,精力全放在境君夫人身上,无暇他顾,待人影显现,在场群雄无一例外皆为之瞩目,却只看到一幕如火烈焰般的红色虚影,只晃得眼花缭乱,如何能窥测来者何人?心头暗赞:“天下竟辛有这般惊世骇俗的轻身神功?武林人所上明渊经,只怕上明渊经也未必可及!”

  一惊未罢,人影立定,群雄抬眸一觑,境君夫人身旁多了一人,却是个墨发鲜衣、弱冠年华的青年公子。众人异口同声“咦”了一声,颇以他年纪为奇。太半人却暗自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消境君夫人未落入将楚手中,上明渊经之争究竟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这青年一鸣惊人,在场诸杰却无人相识,皆暗自揣测他究竟来历何门、师出何方。只有右首的旮旯一隅有个妙龄少女却蓦地一“咦?”语携疑惑,咕哝了一句:“是他!他怎会现身在此?”看了眼身侧长剑缚腰、身披皓白素袍的男子,面上陡现惊恐之色,颤声道:“莫非他不肯善罢甘休,还不死心,决意杀你以雪师仇?待古皇走了,便千里迢迢追踪而至?”

  月袍男子一见那红衣青年,眉目便即深蹙。想起当日之祸,心有余悸,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大有畏缩之态,但思忖片刻随即释然,摇头道:“我看未必,他有言在先,便绝不至出尔反尔。咱俩与师傅分别多日,他若欲寻仇,我焉能活到此刻?你且放心,咱们静观其变。”

  这妙龄少女自然就是伊晚了,身旁温言宽慰的月袍男子便是卢彦无疑。他二人多日前于桡鹨城受阿颛突发为难,生死攸关之际天冥古皇出手退敌,阿颛第一次与其交手,是在翙隰谷中,彼时虿螅老叟中他一掌,身受重伤,阿颛虽竭力救援,仍逊其一筹,只凭“海陨烂尸幽昙裁命术”中的上乘轻功顺利摆脱强敌追捕,天冥古皇知虿螅老叟受己一击,命不久矣,便也未穷追不舍。

  桡鹨城中二度相逢,阿颛虽在此前潜心修行内功,突飞猛进,但天冥古皇平生九十余载苦研武学真道,造诣之深、功力之淳,早臻登峰造极之境,阿颛至多不过与其旗鼓相当,竭尽全力仍不分轩轾。

  他二人动起手来,何其厉害?瞬息间翻翻滚滚拆了上千余招,直斗得天昏地暗。但阿颛终究功力有限,无力手刃真凶,便退而求其次,决意杀了帮凶一命偿一命,也勉强算是报了大仇,于是同天冥古皇见招拆招之间,拼着吃下对方一记重手,亦腾出一掌按在了卢彦胸前。他以为天冥古皇一掌击在师傅胸前檀中要穴,以致饮恨归西,那么他亦该当礼尚往来,依样画葫芦回馈一掌,恩恩怨怨从此也就一笔勾销。

  卢彦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掌,彼时阿颛真力精纯、沛莫能御,他如何承受得住?当场便气窒血凝、不省人事,连五脏六腑亦给拍得粉碎,若非天冥古皇不惜代价施以妙法相救,他这一倒便就死于非命。

  说到身份来历,卢彦幼时本是达官贵人之子,侯门世家,地位显赫,集万千宠溺于一身,总角时举家为奸佞迫害,满门抄斩,幸而卢彦未雨绸缪,使瞒天过海之计拖家带口逃出生天,却在亡命天涯途中为凫灵仙境中人屠戮殆尽,卢彦不过是天冥古皇碰巧路过时顺手就下的一介垂髫,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彼时天冥古皇正愁门下无一继承自己衣钵的传人,依缘随性,便收了他为入室弟子,传道受业。

  其实卢彦恃宠而骄惯了,自小吊儿郎当,除了顽劣,旁理一窍不通。他生父学富五车,其子却截然相反,天资实也欠缺聪颖,习武之道,别说艰涩无穷的内功真诀,便是寻常的花拳绣腿一招半式也难以掌控,天冥古皇恨铁不成钢,一度扼腕。多年来苦心孤诣细加教导,不过学了三招两式的入门功夫,实不入流。

  而阿颛从天而降,驾临桡鹨城秋水苑这么一闹,天冥古皇与其恶斗,卢彦这厮竟突然开窍,将他所演之功一一概括入眼、铭记于心,伤愈后照猫画虎般一练,竟豁然贯通、行云流水,数日之间居然将他的“斩天诀”剑法一气呵成修至了三层,真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卢彦武功初有小成便携红颜知己一同出师历练,赶上了正魔之战。他因难释血亲之仇,毕生夙愿便是将凫灵仙境夷为平地,同道义军举旗,他焉有作壁旁观之理?凭师尊信物亮明来历,同进除魔之师。这一路上披荆斩棘,他以一身绝妙剑术初绽锋芒,立下不菲战功,头角峥嵘,颇得各派掌门首领刮目。

  将楚只道宝籍秘典唾手可得,哪料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抢人夺经?他一扑而空,愣了须臾,随即对不知死活之人怒目相视,眼见不识,便愠声道:“阁下何方神圣?”

  正道群雄一直心有专注,适才阿颛悄无声息潜入殿内,于人丛中搜觅零虑,苦寻不获。他听闻魔道余党直言零虑老早便给境君夫人提去,她现身时,他本迫不及待要冲上去出言咨询,却见一干人等争论不休,他只听得云里雾里。眼见零虑并不在境君夫人身侧左近,他虽心急如焚,却也能想到倘若零虑如遇不测,此时此刻只怕已命丧黄泉,倘若辛存,境君夫人在此,她眼下必定安然无恙。他不居正邪,不知上明渊经为何物,只是纯粹不愿招惹是非,卷入无谓纠纷,要待双方谈足论罢再上前咨询,却见多人谈着论着便动起手来,将楚竟要出手伤人。零虑夫人知晓零虑下落,他怎能令她为人钳制?于是抢出救之。

  阿颛只同将楚互觑一眼,对他不怒自威的喝问置若罔闻,问境君夫人道:“敢问夫人,你前些日子是否擒了一位姑娘,她眼下身在何方?”说着简略叙述了零虑外貌长相以及特征。

  境君夫人死里逃生,本欲感激几句,听阿颛忽然有此一问,顿了片刻,见他眉目急切,立即会悟,寻思这小伙并非出自名门正派,而是寻妻纳妾来了,遂点头:“不错,零虑姑娘来我府上做客,鄙教举派款待,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同零虑姑娘可是相识?”大敌当前、生死攸关,她本无暇顾及此等鸡毛蒜皮,但适才劫后余生,正蒙这年轻人援手之恩,人在危怠之际有时心思远较寻常更为灵敏,她心念飞转,心想这青年公子似乎并非名门正派中的人物,他武功高强,或可助我一臂之力,需设法拉拢利用。言语态度便少不得要客客气气。

  阿颛闻言,心头稍宽,只消零虑平安无碍他便放心。他心思单纯,也不去想大家无亲无故,怎来做客一说?何况零虑是为人擒来至此,该当是俘虏才是。他心头重压一轻,便喜上眉梢,正欲脱口说自己是她夫君,此番寻妻来了,但转念一思,自己虽与零虑有夫妻之实,却尚未正儿八经一拜天地,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遂改口道:“他是我未婚妻,前些时候意外失散,原到了此间,烦请夫人领小生前去相见可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譬的便是他眼下这番形容。

  一想到分隔多日,立刻便能久别重逢,他不胜欢喜,正美滋滋窃窃一笑,境君夫人却道:“既是贵宾,自当一尽地主之谊,只是……”一瞥周遭虎视眈眈的群豪,做为难之情:“只是目前这许多来宾高朋需要招待,我分身乏术,只怕要令公子失望了。”

  阿颛投目往群众一扫,果间诸人似乎个个眼露不善,如若此刻他急于一己之私,只恐弄巧成拙,非但不能立刻会晤意中人,更无端卷进旁人的纠葛纷争,惹火上身。但他适才已一忍再忍,而今忍了这些时候实在忍无可忍,非立即与零虑相会不可,世间一切是非恩怨同他有何牵扯?他照拂一人已手忙脚乱,何来心思搭理旁人?

  无视诸人眼色,他回过头,问道:“可劳夫人指点迷津,告知小生零虑眼下落足何处,我自己前去觅寻即可,绝不敢耽误大家议事。”

  境君夫人暗想事态严峻,多说无益,不宜再兜圈子,朝将楚一指,直截了当道:“这许多武林英豪未请自来,实是不速之客。虽说来者是客,均当以礼待之,可我檀宫鄙陋,腾不出地方来纳诸位豪杰,我若贸贸然便下达逐客令,未免于理不合。烦劳公子且先令这众多嘉宾移步外厢稍做休憩,待地方空旷些,我也好将零虑姑娘请出接待。”言下之意即是说“你马上替我将这些人打发了,我便遂你希冀,放零虑出来相会。”

  阿颛人虽天真,却非愚不可及,半疑半解将双方事情原委梳理了梗概,自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二人近在咫尺,境君夫人交涉时全是附耳娇声细语,距离较远之人无法得知他俩交流内情,然内功精深、抵达一个境界的高手素来耳听八方,他双人的窃窃私谈一字不差尽数入耳,有些狗眼看人低的自负之辈为之不屑,嗤笑道:“小子年纪轻轻,切莫不知天高地厚,枉自葬送性命,稍后待诸同僚将这地方翻个底朝天,还愁找不到你那心上人?此时却不要来碍手碍脚,快些退下!”

  阿颛要待启齿辩驳,蓦地身侧森森一寒,飓风骤降,一只手掌紧随风后,势如破竹般当胸拍了下来,跟着长袂拂空,飒然前击,正是将楚一声不响忽发突袭。他适才擒人失败,颇生愠怒,听了境君夫人半天聒噪,无所获益,阿颛既未吐露姓甚名谁,多半并非出自名门,他思忖及此,便无所顾忌。适才阿颛出其不意从他手中成功救下境君夫人,令他扑空失手、当众出丑,眼下有闻他貌似中了境君夫人圈套要为虎作伥,于是先下手为强。

  莫瞧他一双肉掌一面袍袖,看似平平无奇,但掌袖并进,运转如意的招数却凌厉狠辣,真气鼓荡,乃夺人性命取人项颈的溅血之式,厉害无匹,别说打中血肉之躯,便是五十丈厚的金刚岩也化为了齑粉。

  众人在这场斗争中见过他曾用此门神功屠神灭佛、诛奸杀敌,一掌曾拍碎一面由三十八具死尸垒成的尸堆人墙拍成血浆肉糊,掌力之猛烈,可见一斑。而今不过几个时辰,他又故技重施,众人虽依然忍不住一番惊骇,试想这一掌判若拍在自己身上,非粉身碎骨不可,心坎不自禁打起冷颤。

  他掌力雄浑至此,预料阿颛年纪轻轻,绝计无力硬接。众人适才目睹他轻功出神入化,多半要使灵巧身法退避三舍。岂知他眼见掌到,神情非但云淡风轻,也有模有样的一掌拍出,迎力承势,径直往将楚掌心按了上去。

  旁人对此均感惊诧,只卢彦与伊晚并不错愕,阿颛能同天冥古皇不相上下,要败将楚自非难事,这一掌多半便即分出胜负,将楚定要自取其辱不可。

  就听“砰”的一声,场中二人双掌相抵,真气激撞,将楚只身子颤了两颤,面上却泰然自若,反观阿颛却面红耳赤,连退数步,险些站立不住。

  卢彦二人先是一怔,武学之道,与时俱进,修行时日越久则功力越强,多日前二人亲眼见阿颛同天冥古皇相斗,功力何其深湛?怎地数日过后,反而江河日下?

  只疑惑片刻,卢彦已恍然大悟:“他上次为了杀我,硬吃师傅一掌,定是这几天连日奔波,长途跋涉,途中不及调养,拖到今日也未痊愈,现在于人动手,多半真力不济。”

  他虽仅是揣测,却毫无偏差,若非有伤在身,阿颛自能取胜,眼下却后继无力,吃了大亏。将楚这一掌竭尽全力,竟只退敌数步,未伤得对方丝毫,颇觉骇然,看来今日时逢劲敌,需尽快毙了,以免后患,于是乘胜追击,双掌狂风暴雨般步步紧逼。

  众人大呼声中,就见场内一黑一红两团影子翻来覆去,分分合合,剧斗中传出噼里啪啦的出掌之声,时沉时轻,密如连珠,顷刻间百招已过。

  众人屏息凝神,旁观高手过招,实是习武之人一大荣幸,浑然忘记了此时此刻的燃眉之急,均盼二人酣畅淋漓全力以赴,也好一饱眼福,方才不虚此行。